第九章 永别 51 晴天。 洛善又回到酒店去弹钢琴。 沧吾依旧照常上班。 晚上在“蝙蝠街”混顿晚餐,顺便接洛善回家。 我不再和沧吾睡一张床,而是和洛善一起挤在沙发上。 洛善的身体比沧吾温暖许多,我很容易就熟睡了,而且睡得极其安稳,就连不 做梦的时候也能感动得流下眼泪来。 日子因为我的死气沉沉而变得潦倒起来,甚至还有点颓败的味道。 不知道是沧吾躲着我还是我躲着他。 总之,我们变成了两块悬挂在竹竿两头的毛巾,看似连结,实际甚远。 洛善似乎就是那根竹竿子,如果没有她和她的音乐,我想,我和沧吾早就掉到 地上去了。 我们唯一能紧挨着站在一起的,便是到酒店里去听洛善弹琴唱歌。 在她的音乐里,我们是可以暂且放下那些心照不宣的痛苦的。 可惜,那并不持久,也不能治愈什么。 一个人的时候,我几乎每一分钟都是茫然的,看得出,沧吾也和我相差无几, 否则他也不会重蹈覆辙,再次到“蝙蝠街”那种地方去做隐形人,而且,他很清楚 我再也不会去管他了,所以,肆无忌惮一些又有何妨? 除了抓紧时间找工作,想尽一切办法能够早日离开他们之外,我已经不知道如 何在这样的生活中自处了。 那段日子,我常常想起何旭, 想起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虽然我知道这有点晚,可是,我还是斟字酌词地把它们仔细回味了一遍。 然后,就扔了,连同何旭一起。 只因我已明白,这么做对现在的我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还不如静下心来规划 一下以后的日子到底该怎么办。 我那几乎已经活埋的梦想就是在那时重新觉醒过来的。 和当年突然决定要疏远洛善和沧吾一样,我又有了那种渴望涉足远行的斗志, 这对于当时已经伤痕累累的我来说,简直可以称之为不可预料的奇迹。 未来在那一瞬,似乎不再是虚无飘缈的幻影了,而是一个我真正有能力抓住也 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然事实是,我连一个稳定的工作都还没有。 不过,这并不矛盾。 痛苦让我学会了反思。 我不能再容忍自己的脑袋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猪那样运转。 我给它上了润滑油,让它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迅猛的速度加速运转起来,以 便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抚自己、平衡自己、解脱自己,同时也彻底放弃另一个还在 沧吾和洛善的世界里依依不舍的女人。 我必须学会这个,那几乎是强迫的。 否则,我迟早会做出比洛善更过激也更残酷的行为来。 要怎样才能在这杀人不见血的苦难里逃脱? 怎样才能在这生不如死的感情里获得重生? 这是我日以继夜不停在思考的问题。 何旭走了,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已经为自己重新活过了。 可我呢? 我的未来又在哪里? 他没告诉我,没人能告诉我,除了我自己。 于是,我又上路了。 这一次,我变得尤其忍耐和坚强。 虽然我还没有完全走出情迷的炼狱,每踏一步,脚下的脓疮就溃烂一次,但我 仍必须往前走。 因为我不是洛善。我既不能拥有一份完整的爱,也没有任何“异秉”和“天堂” 可以作为永恒的栖息地。 我不是神,只是一个人。 一个永远无法从这大千世界、万物苍生中超脱的,俗到不能再俗,庸到不能再 庸的凡人。 这就是我与生俱来的宿命。 也是能够让我心跳、呼吸、生存,乃至改变命运的最为强大的能量。 我不能放弃它,即使是面对今生今世唯一炽热的一段爱情、唯一一个至死都不 愿意放手的男人,我也必须这么做。 如果,我连自己都赢不了,那还有什么理由再继续走下去呢? 现在,终于轮到我来背叛他了。 那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不想再探究任何关于我、沧吾以及洛善之间,爱或不爱,恨或不恨,怨或不 怨的问题了。 因为,命运已经把我逼到了生死存亡的悬崖边上。 我必须做出选择: 要么永远沉沦,要么永远消失。 沧吾始终不知道我的想法。 就和许多年以前、我们还很幼小很幼小的时候那样,当我下定决心要抛开他的 时候,他是不会发出任何叹息、做出任何挽留的。 他只会更踌躇地遁形在洛善的世界里,以便不惊扰到我的思绪,而这,也是对 我来说唯一用任何办法都难以止住的痛楚—— 他终究还是先我一步做出了“退让”的叛逆, 哪怕等一等,与我同步一次,他都做不到。 这使我心如刀割。 原来,我们从未在同一时刻爱过对方。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 那阻隔着我们的落差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再把缘由归咎到洛善的身上,那的确与她没有丝毫的关系。 纯粹的,只是我和沧吾之间的误会。 藤木是对的。 沧吾并不爱我,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可是,我却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 事到如今,除去自己,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够相信谁? 此时此刻,我依旧生存在这苍凉的、日趋白热化的三人世界里。 痛苦没有怜悯我这样的人而对我发出悲鸣, 所以,我只有在藤木的怀里寻求解药。 我又变成了“幼稚园的保姆”,一个大男孩手心里的玩物。 但是,至少,他是把我捧在手心里,这一点就足够安慰我了。 可悲的是,我还给藤木的是一具灵魂出窍的肉体。 她没有激情、没有热力,甚至许多时候连基本的原始贪欲也没有。 我的身体好像真的死去了似的,再也无法轻易敞开,这使藤木背负起了比我更 胜一筹的苦难,身体莫名的干涩让他对我完全束手无策。 “为什么不找别的女孩呢?” 我很担心他会因为我而变成一个无用的男人。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藤木,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无可奈何地任由他摆弄。 “你瞧,我连最基本的都无法满足你,你还和我在一起做什么呢?” “做爱。” “爱。” “只有爱。” 我觉得很滑稽。 爱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我真的不知道, 我连将它拿在手里揣摩把玩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我怎么可能知道它长得什么样 子?又怎么能够理解藤木所说的话呢? 他还是那么天真、固执、孩子气。 但是,他不再勉强我,也不再勉强他自己,而是彻底把身体打开,全身心地拥 抱我的,然后用他的唇舌一丝一缕地抚慰我肢体的每一寸。 就好像一把天然的人体毛刷。 一小块一小块,不知疲倦地粉刷着沧吾遗留在我身上的无数肉眼看不见的残骸, 以便重新唤起我体内近乎残废的情欲。 有一天,我终于苏醒,再度推波助澜起来。 可是,藤木却没有进入,而是再次用唇舌填补了我欲望的沟壑。 我看见他分明是坚硬的,可还是熟视无睹地任由它翘立在那里。 那一刻,我的眼前突然又浮现起洛善跪倒在沧吾脚下令他酣然痴醉的情景。 一个陌生的激灵,即刻就拦腰斩断了藤木好不容易在我身上营造出的那种回光 返照的激情。 于是,废然地,我又归零到原先不死不活的植物人状态。 “Angle 醒过来!” 他哭喊着。 很奇怪的感觉,在藤木的怀里,难道,我和那个叫许沧吾的人是一对双胞胎么? “别再来找我。” 我最后一次对藤木说。 “别再叫我Angle 。 我不是你的Angle ,从来就不是。 我没有资格爱你,更没权利伤害你,所以,请你离开我。” 就这样,我彻底抛弃了藤木。 从此变成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