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欣,你醒醒!” 程清清雅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唤,疲累的白欣低低咕哝一声,一时间没法子清 醒过来。 “她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别吵她。” 莫惟烈不满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白欣微蹙了下眉头,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就是好不容易睡着,才要趁现在唤醒地啊!不然你要等到何年何月才问她?” “你现在就要问她?”莫惟烈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当然。”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要准备什么?不过就是问个问题罢了!” 程清似乎有些不耐烦,而白欣在此时睁开了眼睛,竟然真的看到满脸不耐的 程清站在她的面前。 “清?!”美丽的惺忪睡眼不经意地溜到他的身旁,“阿莫?!” “你看得到我?” 莫惟烈好兴奋,一个箭步冲向前,将她搂进怀里。“我好想你!天啊,你绝不 会知道我有多想你!每天、每天我都看得见你,可是却碰不到你,你知不知道那有 多痛苦?真的很痛苦——” 他的怀抱还是一如往常温暖,而她竟有一种渴求许久的怀念。 白欣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什么了,但是什么呢? “喂!”另一人的手指用力戳了戳莫惟烈的背脊,“放开她!” 随着莫惟烈身躯退开的同时, 程清恼得通红的俊脸立即映入白欣的眼帘。 “你怎么了?打架了?” 程清一把推开碍事的大情敌,占据最佳战略位置,好可怜、好无辜地撒娇道: “你问那个讨厌鬼!” 白欣略带责备的目光一落在莫惟烈身上,他赶紧辩解道:“是他先动手的。” “是你先说想打我。” “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谁像你,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出手了。” “你是受过训练的特警!我没打招呼都被你打得这么惨了,要打了招呼还得了? 呜,疼死我了!” 程清分明倒因为果,硬是要将过错赖到莫惟烈身上,但他泪眼汪汪的痛苦模 样却又让白欣狠不下心来责怪他。 “还伤到哪里?让我看看。”她决定暂时忽视两人间的战火。 “这里,还有这里——” 程清展示惨不忍睹的多处伤痕,看得白欣蹙起了眉头,取来医药箱替他裹伤。 那副温柔细心的模样,让莫惟烈的心理愈来愈不平衡。 他也受伤了啊!只是不像程清一样伤在明显可见的地方,也不像他会装可怜 博取同情,就活该被白欣晾在一边吗? “啧,痛!” 程清好死不死地又叫了一声,莫惟烈怒目一瞪,酸气冲天地吼:“你是不是 男人啊?一点小伤也叫成这样!” 程清没有回嘴,只是苦着一张脸,仿佛真的很难受似地。 倒是白欣白了莫惟烈一眼,转头,手劲又放得更加轻柔,“这样好些了吗?” “有你就好多了。” 他喃喃地不知道在白欣耳边说些什么,逗得白欣满脸柔柔淡淡的笑,却看得莫 惟烈几乎气爆了心脏。 程清确实了不起!随便两三句话就能逗白欣开心,那他还跟着到白欣的梦里 来干嘛?看他们两个卿卿我我吗? 莫惟烈诅咒了一声,这才想起来程清是要带他来问白欣答案,问她希望哪个 人回魂。但是照这情形看起来,根本不用问也晓得,白欣一定是希望程清回去, 他输定了! 莫惟烈沮丧得想离开,才迈开步伐,白欣却唤住他,“阿莫。” 莫惟烈回身,只见白欣抱着医药箱站在他身后。 “你有没有受伤?” 莫惟烈很想大发脾气,很想恶狠狠地甩开她的手,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愣愣地点头,乖顺地坐下来,让她为他裹伤。 “程清呢?”他没见到他的身影。 白欣耸肩,有些茫然的模样,似乎不太清楚他的问题。 莫惟烈想起程清说过,人在梦境之中知觉能力会较清醒时差,于是也不再问, 卷起袖子好让她处理伤口。 灵体对痛的感觉和身体一般灵敏,他略皱了下眉,没有叫喊出声,全副精神几 乎全放在白欣身上。 “知道痛还打架。”白欣没放过他的神情,轻斥道。 “是他先动手的。”他本想理直气壮地吼出自己的委屈,可惜并不怎么成功, 反倒像是小男孩在含泪撒娇。 白欣失笑,“清本来就不太讲理,你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他要抢走你!” “抢走我?”白欣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劲。 “他要我把身体让给他,因为你希望他能回去。”莫惟烈焦急地注视着她的眸 子,“你真的希望他能复生?” “我是希望他能复生——” 可是莫惟烈为什么要把身体让给他? 还有,复生? 白欣心头的迷惘愈扩愈大。清死了十年了啊,怎么会跟阿莫牵扯上?而阿莫 ……他不是还在昏迷中? 她的眼神涣散起来,身影愈形模糊,莫惟烈察觉到不对劲,急忙伸手抓住她。 “可是这样我就回不去了,你难道不希望我回去?” “回去哪里?”灵体持续在抽离,白欣已经很难理解莫惟烈的问题了。 “回你身边!”莫惟烈急了,“你有没有一点点爱我?” 爱他? 一点点?或者并不只一点点…… ??? “你真是个天才!白欣,你是上哪儿翻出这本书的?”刚从美国飞回来的宋希 礼兴奋地翻着面前的医学原文书,仔细地研究上头所记载的,将近二十多年前的一 项脑科手术研究报告。 “你不会相信的。”连白欣自己都在怀疑,昨天莫惟烈和程清是不是真的连 袂到她的梦里来?! “说来听听。”余书萍说道。 “它从书架上掉下来,刚好就翻到那一页。”否则医学技术一日千里,她绝不 会想到要去翻阅这本二十年前出版的古董书。 “你是说,它‘砰’地一声掉下来,‘刚好’就翻到这几乎没人记得的研究上?!” 余书萍有点惊讶。 “嗯。”白欣点头。而且还是她在图书馆假寐片刻后,在半梦半醒间想将书本 放回架上时,突然掉了下来。“还差点砸到我。” 办公室里突然刮起一阵风,莫惟烈狠狠地瞪了程清一眼,“你看,我就说你 会打到她。” “我没打到。”程清瞪了回去,“再说要不是你缠她那么久,我大可直接告 诉她,也用不着费力推书了。” 他缠白欣?不晓得谁缠得比较久呢! 莫惟烈气得不想理他。 “这只能说是老天想帮莫惟烈。”宋希礼微笑,“后天就动手术?” “我会去和莫伯母谈。” “你不会进开刀房吧?!” “有你主持,我很放心。”宋希礼是著名的神经外科权威,所以白欣才会透过 余书萍将他从授课的美国大学请回国。 “我不能保证——” “我明白。”白欣凝望着窗外,“反正生命就是这么一回事。” 宋希礼点点头,拿着原文书和余书萍一道起身离去。 白欣的目光回到屋内,扫了四周一圈,突然轻声说道:“你在这里对不对?” 莫惟烈和程清同时吓了一大跳。 “她是说我还是说你?”莫惟烈急问。 “当然是我!她感觉得到我的气息!” 他志得意满的样子实在令人讨厌,莫惟烈虽然信心不足,但也忍不住想挫挫他 的锐气,“胡说!你这副模样已经十年了,她早习惯了,她一定是在说我。” 程清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她又不爱你,怎么可能感觉得到你?” 正中要害! 莫惟烈心头一痛,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室内的气流诡异地流动着,白欣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如果你真的在这儿, 今晚请再到我梦里来。” 办公室里依然听不到任何声响,白欣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好吗?清?” ??? “你不去吗?”莫惟烈坐在白欣的床边,凝视她苍白的睡颜,疑惑地问道。 此刻他们俩正在欧正淳的公寓中,因为白欣的屋子被炸毁,她只能来投靠她的 “丈夫”。 “不去。”程清摇头。 “为什么?”要是白欣邀请的是他,他怕不早闯进她的梦里去了。 “我知道她要跟我说些什么,又何必去?再说……”他瞥了眼莫惟烈,“我可 不想证实她的猜测,让她以为是我困住你。” “本来就是你困住我。”莫惟烈咕哝着,没注意到程清眼中闪过一抹怪异, 反而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他实在不愿意白欣和程清独处。 躺在床上的白欣低低呻吟了一声,莫惟烈的目光回到她身上,才发觉她蹙紧了 秀眉,冷汗涔涔。 “她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八成是作恶梦了。”程清伸出手掌在白欣脸上悬空比画了一下,她僵硬的 身躯竟神奇地放松下来,呼吸也趋于规律。 莫惟烈好生佩服,“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练成你这身功夫?” “你不需要练,”他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因为有我陪在白欣身边,她不 会作恶梦。” “是啊,你在阴间陪她,我在阳间伴着她。我可不会惹她伤心,也不会和她闹 分手……”莫惟烈立即反击,忽然语气一顿,想起存在已久的疑惑,“听说当年你 们正准备分手?” “那是白欣在胡思乱想,我可从没想过要和她分开。”程清爱怜地盯着她的 睡颜,“我自始至终最爱的就只有她而已,其他的女朋友不过是拿来打发时间罢了!” “其……其他的什么?”莫惟烈瞪大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女朋友。或者你要说玩伴、红粉知己也行。”程清神色不变地说道。 莫惟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难以置信地大叫:“你有白欣这么好的女朋友,居 然还出去捻花惹草?你还是不是人啊?你晓不晓得白欣有多爱你?她……她……” “她一直到我死后,才把眼光放在我身上。”程清挥开他的手。“你根本不 知道那几年我有多痛苦!不论我怎么疼地、宠她,她总是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不曾 给我半点回应。” “不可能!白欣她——”她很爱程清啊! “你可以自己去问问她!” 程清仿佛失去所有耐性般地吼道,四周气流诡异地流动,景象开始快速扭曲。 莫惟烈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中,不是长形甬道,也不 是任何一种形状,只是一团又一团的七彩漩涡不住地绕着他打转。 他直觉地摸向腰间,想掏出手抢,却扑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处在所 谓的四度空间,或是第五度、第N度空间。 莫惟烈尝试向前跨出步伐,却不觉得自己有走动的感觉,周围的景观仍旧一模 一样,他不禁心急起来,“程清,你在哪里?” 面前的漩涡突然向四周推挤开来,露出一个小洞,接着洞口迅速扩大,竟来到 一处草坪,阳光密密地洒向大地,而程清手捧精装书,正坐在树荫底下研读。 “原来你在这里。” 莫惟烈热切地走向他,不料程清却像是没听到般,连头也没抬起来。忽地, 一双藕白玉手闯入莫惟烈的视线,蒙住程清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白欣!”程清代替莫惟烈喊出他心中的惊愕,接着手一翻,已将白欣拉入 怀中,唇瓣迅速贴上她的红唇。 莫惟烈握紧拳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上去掐死程清,但几乎是同时间, 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之中,眼前所见的全都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好了,程清 和白欣原本就是一对恋人,原本就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他转身想走,却惊讶地发觉看似海阔天空的远方竟横着一堵无形的墙,他根本 跨不过去。 “清,你在哪里?” 白欣的哭泣声传入耳里,莫惟烈反射性地回身,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在 哭! 莫惟烈不是第一次见到白欣流泪,却是第一次看到她哭得如此狼狈、如此声嘶 力竭,泪水宛如永不枯竭的山泉,她不断地抬手拭泪,却怎么也抹不干。 莫惟烈心头一痛,来不及多想,伸手便将她拥进怀里。“别哭了,白欣。” 他这才惊觉四周竟成了灵堂布置,而堂中高挂的相片赫然是程清本人,白欣 也年轻了许多。看来程清是将他送进白欣的梦里,与她一同经历当年的记忆。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白欣,只能轻拍她的背脊,柔声劝道:“别难 过了,他看到你哭也会难过的。” 天知道他和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白欣哭泣的模样已经快揉碎他的心肠;偏偏她 的泪水全是为了程清那个“死鬼”掉的,怎教他不痛彻心扉? 程清到底在打什 么主意?为什么要将他带进白欣的梦境里看她为他感伤?难道他希望看到他莫惟烈和 白欣抱头痛哭吗? 莫惟烈喃喃低咒着,却看见白欣摇了摇头,抽抽噎噎地说:“他不爱我了! 他 交了新的女朋友……他说跟我在一起压力太大,他说我一点都不体谅他……” 莫惟烈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个人明明就是相爱,为何全认定了对方的心不在自 己身上?他们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会? 不过……管他误会是哪儿来的,白欣和程清之间的结打得愈紧,他莫惟烈就 愈有机会赢得芳心! 莫惟烈很恶劣地想着,粗糙的手掌轻柔地擦过她脸湿的嫩白脸颊,“白欣,我 ——”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白欣沉溺在思绪中,没留意到自己打断了莫惟烈的 话,“如果他早点告诉我,我可以不参加社团、不穿漂亮的衣服、不到处乱跑、乖 乖地陪着他……我真的可以的,阿莫。只要他能活过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莫惟烈张大了嘴,吐不出半个字来。突然之间,他发觉自己的存在竟是多余得 可笑。白欣是如此深爱着程清,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能在心底清出一小块地方供他 莫惟烈容身,但那一丝丝的感情怎比得上她对程清的深情? 她应该比较希望程清回去吧? “白欣,这话你要自己对程清说。”莫惟烈突然开口,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似 的,急促地说道:“他还魂之后,你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的心意,他那个人很笨 的,猜不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只会穷紧张而已。所以你不能把话藏在心底,要说 出来,然后幸幸福福地过日子,连我的份一起幸福地过……” “呃?”白欣眨了眨眼睛,难以理解莫惟烈的话。 “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我想你们很难再遇上像我这样的傻瓜。” 莫惟烈摸摸她的头,想象个英雄般地给她一个微笑。 但是他笑不出来。 把躯体让给程清,代表他得代替程清去投胎,代表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亲 人、朋友,代表他得和白欣断了所有牵扯……她会思念他,一如她思念着程清吗? 莫惟烈忽然觉得心好痛,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莫?” 白欣担忧地伸出手,想抚平他纠结的眉宇。莫惟烈突然攫住她的手,双唇覆上 她柔软的唇瓣,舌尖挑逗她的丁香小舌,迅速占领她的热情。 就放纵自己一次吧!等他投胎之后,要长成能接吻的年纪,得花上十几年的光 阴。就让他带着属于她的甜美记忆,心甘情愿地去投胎…… “白欣,你一定要幸福。”他喑哑着声音,含糊地在她的唇瓣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