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转自转 “他能出什么事?”此时,她仍问得云淡风轻。 苏陌是那种永远知道怎么维护自己良好形像的人,不会给任何人任何机会来破 坏。 “苏太太名下有个新时代电脑城,你应该听说过,在科技街最好的位置。现在 国家非常重视党风廉政建设,党政领导干部及其配偶、子女一律不得从事商业活动。 新时代电脑城已经开张五年了,现在的资产过千万,日均销售额数十万元,员工六 十多名。这事给纪委查到了,所以苏局在党内要背个处分,还要降职或调动。” 五年?五年前,苏陌还是大学教授,有个应该没什么的。后来从政,是他疏忽 了,还是他以为没人知? 孟愚见她沉默不语,忙岔开话题,“我听高考办的人说,这次省内的高考状元 出在青台,不知会不会是我们实中的?” “纪委怎么会突然查到的?”童悦问道。 赵清摸了下鼻子,“当然是别人举报喽,这种事谁会知道,何况苏太太已过世。 苏局中阴招了。唉,官场上就这样,勾心斗角,明枪暗箭的。” 她不懂官场战术,她只知苏陌这次是受到了重创,虽然他正准备辞职。但辞职 与撤职是天壤之别。 “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在同事们的眼中,她算是和苏陌是一条线的。她 的大山倒了,也许有人欢喜有人看戏有人同情,她不便说什么。 “童老师,咱们靠的是教学成绩说话,这些和咱们沾不上边。”赵清叫住她, 对她挤挤眼。 她莞尔,有点欣慰。 回到宿舍,先洗去满身风尘。公寓里没有空调,只配了台吊扇,呼哧呼哧转悠 着,那风吹在身上,只会让人更觉炎热。 她迟疑了几许,决定还是给苏陌打电话。 刚拨通,就有人接了,仿佛专门等着她的电话似的。 “冲过凉了吗?”温柔带着轻笑的嗓音,听不出有任何异常。 “嗯,都好了。你在干吗?”她小心斟酌着词语。 “和华律师一块吃饭,看到你的电话来了,我到露台这边了,看灯,看海,吹 着风。小悦,这一天过得真漫长,我一直想见你,想听你的声音。” 她的脸上一热,低下眼帘看自己的双手,“其实没什么的,反正要离开青台了。” “略微有小小的遗憾吧,本来想请华律师过来,把电脑城的资产估算,准备对 外转让,没想到被有心人抢了前。这些都是小问题,最多以后被学生认为苏教授是 爱财之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又没偷没抢。”她嘀咕。 他朗声大笑,“是的,所以不介怀了。我去接你来吃饭?” “不了,我要好好睡一觉,明天是重要时刻,不知学生们考得怎样呢?” “这个我对你非常有信心。后面几天我要忙着工作交接,心情可能会非常失落, 你得天天给我打电话安慰我。呃?” 这么抑扬顿挫,哪里需要安慰?她支吾了几句,便挂上电话了。 面海的窗子“咯吱”一声,她扭过头,看到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接着海面上乌 云翻滚,大雨哗哗落下。 她忙去关窗,不知怎么,夹到了手。十指连心,五脏六腑都扯到了,肌肉麻痹 一般的紧缩着。她捂着指头,眼泪都下来了。 她在想,那个有心人是叶少宁吗?当她把照片摔向他时,她没提是谁拍的,他 那么聪明,认识的人多,应该不难查出是谁做的,然后他恼羞成怒,报复苏陌? 是吗?是吗? 他曾* 地在机场向苏陌挥掌,这样的事也有可能做的。只是这样的结果,谁是 真正的赢家? 他不只是让她失望,而是让她绝望了。 睡到凌晨二点,门被拍得山响。她坐在床上,有好半天回不了神。 惺忪地打开门,外面站了好几个人。 孟愚眼睛兴奋得象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他后面站着李想、班长,还有几个学生。 “成绩出来了?”高考热线是凌晨零点开通,该死,她居然睡过头了。 “童悦,咱们班二十六个过清华、北大分数线,李想是咱们省理科状元。”孟 愚那么内敛的人,声音都打颤了,激动得一把抱着童悦,直摇晃。 这是这个雨季这个夏天这一年最好最好的消息了,童悦不禁热泪盈睫,什么心 酸,什么委屈,什么伤害,都可以不再计较,上天给了她最好的馈赠。 “孟老师,恭喜!”她含着泪说。 “我……决定去北京了,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我要把她带回来。”一字一 句,掷地有声。 “嗯,我赞成。” “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过,人无完人,孰能无过?知错必改就行了。还有…… 还有……我根本接受不了别的人。人要学会遗忘,学会宽容,爱情里没有界限分明 的黑与白,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是不是?” “是!”这次换她摇晃着他的双肩,泪水把他的衣襟都濡湿了,“你们的婚礼, 我要坐贵宾席,要坐首位。” “好!” “咳,咳,孟老师,你和凌老师的事可否换个时间再说,现在我们该聊点正事。” 班长清清嗓子,拍拍孟愚的肩。 孟愚失笑,忙松开童悦。 童悦主动抱住班长,他很不自然地咧了下嘴,“童老师,你衣衫不整。” “别和阿姨斤斤计较!” “阿姨?太充老了吧,做姐姐勉为其难。” “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哪里有什么姐姐?” 她又抱了抱其他学生,李想抱着双臂站在最后,俊眸幽深。她走上前,“我们 不拥抱祝贺一下吗?” “这事似乎该男人主动。”他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说道。 她弯起眉眼,“好,帅哥,那我们握个手吧!” 他轻叹一声,张开双臂,羞涩地抱住她,“除了年龄,现在我应该配得上你了, 童悦!” “是我配不上你了。”她笑,“以后要继续这么乖,不要丢了我的脸哦!” 他咬牙切齿,不过,不愿去计较了,他要紧紧抱着她——这个在他青涩的岁月 里带给他粉红色彩的美丽女子。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李想果真选了同济,班长去了浙大,还有几个去了厦大、南大,最后选择向北 去清华、北大的并没有几个。 郑治真的是欲哭无泪。 李想是不屑于解释,谁也左右不了他。班长嬉皮笑脸:“杭城多美女,此时不 去还待何时?” 其他几人耸耸肩:“北方那沙尘暴受不了,又没名山,又没大江、大海,那两 所名校这几年新闻不少,绯闻也不低,市侩气太浓,懒得去。” 最可怜的是谢语妈妈,眼睛都哭肿了。谢语分数算是正常发挥,挤不上一类名 校,也能选个偏远地区的名校呀,她却死活要进青台大学。话说青台大学风景是优 美,但在资历上只能算本二。 谢语妈妈求童悦帮忙。 童悦无奈,去找谢语。 谢语很认真地对他说:“童老师,我是女生,并没有多大志向,读太多书以后 也是要嫁人,也是要以家庭为重。我不想离赵老师太远,聚少离多,感情最容易质 变。我不要他担忧我会被男生们吸引,也不要他会再遇到象我这样的女生。我要好 好守护我们的感情。” 童悦讶然,在谢语的话中,不只是一时的心动与激情,她看得很深看得很远, 谁能再讲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 爱情并不因年少而稚嫩,并不因苍老而醇厚。 她莫名地感动,“我觉得赵清真的很幸运。”那个长相像大熊、说话猥琐的赵 清呀! 谢语俏皮一笑:“遇到赵老师,我也很幸运。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向他 要零花钱花了,因为他是我男朋友。” “嗯,我想他会拿了工资就会奉上。” “那到不要,我们还要省钱买房呢!” 她又一次震惊,回头看赵清,嘴巴都笑歪了。 办公室里现在只有乔可欣留守,所有的班级都在准备期末考试,音乐课已全部 结束。 乔可欣在抽烟,细长的摩尔,美女抽起来,自然姿势撩人,可惜少了欣赏者。 童悦皱着眉,把窗户打开。 乔可欣识趣地摁灭了烟蒂,“你下学期准备教哪个年级?” “这哪是我决定的事!”童悦不冷不热地瞟了她一眼。 “你现在可是郑校长眼里的红人,虽然没苏局长撑腰……SORRY ,你在郑校长 面前还是能说到话的。” “你是不是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乔可欣长长的睫毛一颤,“是的,我有点小事想请你帮个忙。” 童悦抬起头。 乔可欣有点不自然:“那个我们是同学,还差一点成为姑嫂,我这个脸就丢给 你看了。” 需要她说荣幸吗? “我……朋友的老婆是个什么人物,她找郑校长施压,要他辞退我。她又和其 他几所学校的校长打了招呼,不准录用我。总之,我在青台是别想做音乐教师了。 正好,我工作又不是特别努力,你……能不能和郑校长说说,给我个机会,我…… 以后也不会再见那个朋友了。” 哦,原来是母老虎出山了。 “你可以去乐团。” 乔可欣哼了声,“你当我十七八呀,这把年纪还能去乐团混?” 美人也不是青春永驻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她到有自知之明。 “我很想帮你,但我没那个本事。”她也有自知之明。 乔可欣气急,“你都没试一下。” “你也试一下,谁离了谁不能活啊!” 乔可欣把自己定位于交际花,少了男人这块土壤就不能绽放,那不如做根草, 扔哪都能存活。 她没看张大嘴巴的乔可欣,收拾东西出门。 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又打来电话了,提醒她下午的约会。她回宿舍拿钱包,眼睛 扫视到桌上的信笺,她忘拆了。 带有几份心不在焉地拆开信笺,一扫开头,她定住了,缓缓坐下。 “小悦,很久没拿笔,有许多字都不会写,别笑妈妈,我知道有错别字,你明 白意思就好。 有一天晚上,他来了,我正在下面,听到敲门声,我回过头。后来面糊了一锅。 以前,都是他下面,我跑堂。真的看不出来一个对汽车研究那么深的男人,面 会下得那么好。不管是一碗还是十碗,他下的面永远不硬不软,汤是清冽的,覆在 上面的牛肉片又薄又大,很诱人。我们赚的钱只够糊生,但累了一天,并排躺在床 上,仍然觉得很快乐。 那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这之前、之后,我都是靠思念度日。 其实他那时已不再爱我了,我懂的。他爱的是二十一岁到三十七岁时的我,得 不到的爱永远是最好的。在一起时,面对的困难太多,他那边的女儿还小,他舍不 掉的东西也多。背着这么重的壳,拿什么爱人? 他为我办了一份保险,日期是两年前的,金额很大。他要我以后不要再做事了, 享点清福。他说他一直不敢来见我,保险单* 现在。我问他有啥不敢来的,是做了 对不起我的事吗?他沉默。 其实,看到这份保险,我的心就碎了。他走的时候,心只是裂开,这时,差不 多是碎成粉末。这不是余情末了,而是他用钱来求解脱。他的心全在他老婆和女儿 身上,我只是一个用钱打发的不识相的女人。 这些年,我守在这个小面馆,要的就是让他六神不安。凭什么当初讲好了共进 退,他却失信! 我真的恨他,恨之入骨。 爱情只有三个结局,要么结婚,要么分手,要么同归于尽。我已经为这份感情 赌上了我的一生,同样,我也要他家动荡不安。 我收下了保单,这是他欠我的,如果可以用金钱来估算。 小悦,如果有朝一日,这份保单到了你手中,别拒绝,那也是妈妈欠你的。 不要仇恨钱,别管它是怎么来的,只要不犯法。妈妈是深深体会到了,女人没 有钱,将没有尊严,也没有爱情。钱不能带给你快乐,但在你孤助无依时,它可以 买到温暖,买到安全……“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已经看不下去了。 已经没有任何疑惑了,江冰洁是怎么做到的,那将成为一个迷。那不是对生命 的绝望,其实还是一场爱情的战争。 江冰洁用生命赢得了战争,但又怎样呢? 还是自私自利的一个人,在她十二岁时,江冰洁为爱情弃下了她,现在为了能 在那个男人心中永恒,江冰洁又一次弃下了她。 彦杰因为不能爱她,给她买了房留下钱安排好了一切,江冰洁的保险金足以让 她过得非常奢侈,就连叶少宁,也毫不吝啬地把房和车、存款留给她。 他们为什么会对她这样好?因为他们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所以才用金钱来弥补。 然后她就会幸福地过下去? 有了钱的她,仍然在哭;寒冷的时候,仍然只能抱着双肩取暖;无助时,仍然 只能咬着牙撑;半夜醒来,床上仍然只有自己。 从保险公司出来,脚象长了眼,不知怎么跑去了海滩。浴场上人满为患,大人 小孩追着海水嬉闹,远处还有勇敢者在落日下冲浪。 她从没有这样疯过,好像也没和叶少宁在海边散过步,以后也不会有了。 来海边时,经过书香花园,她下意识地朝里看了一眼,匆匆收回视线。不能多 看,多看会留恋,留恋则会让自己心酸。 不得不承认,还是有留恋的,荷塘月色更让她留恋。住在那里时,他们真的象 恋人,而在书香花园,已聚少离多。 她坐下来,拂了拂头发,看着游人,看着落日坠入海中,看着暮色四临,直到 手机响了,她才动了动。 苏陌问:“怎么不在学校?” “在外面散散步。恭喜你了,苏局,这次青台市的高考成绩非常不错。” “虽然是最后的烟花,但还是璀璨的。在哪?在办公室闷了一天,我也想吹吹 风。” 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了,“哦,桑贝和我在一起。” 他沉吟了下,笑笑,“那早点回学校。准备什么时候回上海?” 不是去上海,是回上海,她听在耳中,心中五味交杂。青台再不是她的容身之 处吗? “有些资料要复印、整理,再呆个一周左右。” “你爸妈那边讲过没?” “讲和不讲没什么区别。”童大兵大概怕她怪罪没去看江冰洁,很久没给她电 话了。 “还是讲一声,这是大事。其他的事呢,都处理好了?” 她知他在问她和叶少宁离婚的事,“桑贝在催我,我先挂了。”她不愿和别人 说起这些,特别是苏陌,没有理由的。她的怨,她的恨,她的无奈,她的心酸,只 想一个人慢慢地品。 夜色很重时才回实中,司机体贴地把车一直开到校门口,她推车下来,一下就 看见了泊在树荫下的黑色奔驰。 她没有避开,以后想见都很难。 刚站住,叶少宁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她嗅到浅浅的酒气,眉头拧了下,朝车里 看了看,“傅特助呢?” “我没那么无能,这点酒没什么。”淡淡的听不出任何语气。 “你找我有事?”她恨自己的多嘴。 “一定要有事才能见你?” 她抿紧了唇。 “如果一定要我找个理由,好啊,我太太的学生考得不错,我应该带着香槟来 找她庆祝一下,知道吗,我们都冷战很久了,这可是和好的好机会;你别板眼,这 个不行,换一个,我脸皮厚,说话总不算话,讲明白同意放手,手还忍不住又伸过 来。十多天没有联系,我气她,却又想她。看上去很聪明的人,却宁可相信外人, 却不相信自己的老公。我为她做得不够多,还是不够好?” “叶少宁,我并不是铁铸的骨,我很累了,我们之间该说的话都说清了,我不 大度,也不贤惠……”她有些无力,为什么这些事要一再重复? “累就依过来呀,我的肩不够宽?”他拍拍肩头。 “你喝醉了,回去休息吧!”她转过身去。 夜风送来他的叹息,“今晚,我和华烨一块喝酒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彦杰的事?” 青台是华烨的伤城,他轻易不踏进这座城市,除非不得已。花草树木,街头巷 尾,举目看去,处处是回忆,处处是酸楚。 站在小超市门口,他都能失神很久。 并不是很远很远的从前,陶涛下班后在这里买菜,会给他发条短信,或打个电 话,嗲嗲的,“老公,老公”叫得那样的欢,仿佛他给了她全世界最大的幸福。 那幸福最终被他扼杀了。 陶涛现在真的拥有了全世界最大的幸福,左修然对她的宠不是一般,简直是上 天摘月、下海捞珠般。其实她不在意这些,而是左修然的用心非常珍贵。 他听说陶涛搬去北京了,左修然接任腾跃公司董事长。左修然嚷着一日看不到 太太,开会会晕,吃饭不香,整夜失眠,说不定会想女儿想到痛哭。陶涛毫不犹豫, 包袱一背,抱着女儿,与他北上。 没有陶涛的青台,他的呼吸会自如些吗? 不见得! 说不相思,偏偏相思。说不敢见,还是想能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华烨不得不这样感叹下。打了电话给叶少 宁,叶少宁和陶涛走得近,总是有点讯息的。 他知道陶涛过得非常的好,就是想和故人一起聊聊共同的故人! 两人晚上约了一块在酒吧喝酒,酒吧的名字叫“天堂”,老板是蒙古人。店中 草原气息很浓,墙上挂着都是一幅幅狩猎、游牧的图片,音箱里的歌曲也是马头琴 主奏的草原风。 都不是纵饮的人,各要了一杯低度酒,慢慢地饮。 “这次回来是处理私事还是公干?”叶少宁与华烨说不上是极要好的朋友,因 为陶涛两人才熟识了。华烨原先在青台的朋友,他去了上海后,反到联系不多。 “算是公干。” “怎么算是?”叶少宁笑,有点心不在焉。 “是受一个朋友委托,帮他估算资产转让。那资产遇到了点状况,所以暂时搁 浅。” 叶少宁眉梢一扬,“那个朋友不会是叫苏陌吧?” 华烨沉默。守口如瓶,是律师从业的首要准则。 叶少宁轻笑,“青台现在就电脑城那桩资产的事吵得满城风雨,这已不是什么 秘密。你别紧张,我不问了。你和苏陌是怎么认识的?” 华烨迟疑了下,还是作了回答:“在上海一起吃过几次饭,就认识了,后来他 又托我办了几件事。” “听上去你和他的交情挺不错。他的资产到底有多雄厚,以至于一直麻烦到你 这位大律师。” 状似说笑,华烨却听出一丝嘲讽。 “不是资产,是帮着找个人。” “找到了吗?” 华烨点头。 “那人对他很重要。” “是他女友的哥哥。” 叶少宁浑身的毛孔都张大了,咝咝透着冷气,心突地就加速了,手掌不由自主 地握成了拳,“他……女友叫什么名?” 华烨低头喝酒。 “这个应该不是商业秘密。” “我答应替人家保密。” 叶少宁闭上了眼睛,“她……叫童悦吗?” 华烨没有抬头。 “我没有说错是不是?多么巧,我太太也叫童悦,她有个继兄在上海工作,名 字叫韦彦杰。” 华烨愕然抬首。 叶少宁摊开双臂,“我们一起感叹下吧,这个世界太小了。” 夜色模糊了童悦脸上的表情,她仰起头,数着天上的星辰,太多了,一会儿眼 就花了,数不过来。 “告诉你,你可以让他不死吗?”她这是怨怼,是无理,是讥诮,脱口就而出 了。 曾经有一次,她小心地向他打听华烨这个人,他莫名地发了一大通火。从那以 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古怪。 “不能,但是我能不把自己锁在自设的牢笼里,不会由着你,放任我们走到今 天这个局面。”他扳过她的双肩,直直看进她的眼底。 不过十厘米的距离,他俩四目相对,稍微欠* ,便可密密相贴。 “我们婚姻的基础薄弱,家人、工作又都不省心,可以好好倾心交谈的时刻一 再错过,于是我们都变得敏感而又焦躁,一遇事就着慌,不由自主往坏处想。对不 起,童悦,彦杰的事,是我不够关心你,我也不该臆想你与苏陌之间有什么。孩子 没有了也不要再纠结,我们又不是高龄,以后还会有的。让我抱抱你!” 他抬脚,向前半步。 她急速退后一步。 他没有停下,继续向前。 “这十多天,明知你很痛苦,却不闻不问,实际上我也有点无力,也茫然,也 累了。我们的婚姻真的有那么不堪重负吗?那些照片,我一张张地看过。童悦,杂 志封面上的明星个个美仑美奂,但见到真人,难免失望。一是摄影师捕捉的角度精 妙,另一个是那个行业有个名词叫PS。不能否认那些照片里的人物造假,只是有些 拍得不够全面,有些是场景错乱。比如荷塘月色那张,罗特助就在路边停车,为什 么没有他呢,他也很帅。你见过教人练车的人一身正装,手中还拿着厚厚的一叠文 件吗?那应该是我在某次会议上发言,注意没,后面的椅背不是汽车的座椅。还要 我一张张地讲解过去吗?” “我不想听。”她想闭上眼睛、捂紧耳朵,不然就挣开他的手,逃进校园。说 这些又有何用?一面之辞,她不会去找任何人对证。他是无辜或罪大恶极,和她都 无关。 她以后的人生已规划好,她要离开青台,和她的小姑娘在上海相依相偎。她的 人生里,再没有猜测,没有期待,没有委屈,没有失落。 只是为什么心底某个角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我说我吃不来外面的东西,你会早晨五点起来给我做早餐,晚上会暖着夜宵 让我补胃。不管何时上床,我在你耳边嘀咕明天有什么行程,早晨起来,与行程想 配的外衣与领带都搭配在沙发上。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我讲出来,你便会默契 地回应。你是无法挑剔的妻子。可是你却对我把心门关得紧紧的,我根本不知能为 你做些什么,你从不告诉我你渴望什么,我并不聪明,猜来猜去,就迷失了路。” “所以何必再纠缠着呢,你应该找一位单纯点、主动点的妻子。” 他的声音染上了倦意,“你仍是不能介怀车欢欢吗?她是怀孕了,孩子的父亲 不是我。” “你处处替她着想,这样的喜欢与爱还远吗?” “爱不是错,不回应也不是错。但千万不可把这当作可炫耀的资本,这有失做 人的本分。若我绘声绘色对你讲述那些,你在心中会如何看我?即使是罪犯,也有 他的尊严。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 她轻轻点头,“也许从理性的角度来看,你是对的。可惜我以前太理性了,我 想感性地过日子,想为自己自私一点。谢谢你跑来说这些,但我们分开,和其他人 没有关系,实在是我们不适合做夫妻。” 气氛僵硬得像风干的化石,令人窒息。 他清瘦的身影拉成一把绷紧的弓,体内所有的忍耐都好似达到了限度。 “律师早就把协议送到了我办公室,只是三个字,却像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 不能落笔,总在想再等等,事情会有转机。对自己说你要高考,情绪紧张,然后你 母亲过世,不能再让你伤心,接着发现有心人在作怪,好,找到症结,治愈了就好, 又听说彦杰的事,虽然很难受,心中却悄然有点窃喜,原来我是庸人自扰。就这样 拖到了现在,童悦,你有想过,为什么我会拖着吗?” 面对他浩荡噬人的眼神,她选择了沉默。 可能她是个懦夫吧! “你爱我吗,童悦?”他哑声问。 这是三流言情剧中女主肉麻兮兮的台词,他居然也会用,她想笑,却没成功, 她把脸别向另一边。 “不曾,你从来都没爱过我。”他清醒了,苦笑,“我只是你需要一个老公时 的合适人选,后来你发现这段婚姻并是你想要的,所以你撤了。我明白,我明白。” 黑夜里有什么,她看得那么专注? 他挫败地收回手臂,面色灰白,“你进去吧,希望你能开心点。再见!” 这次怕是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 银河里那么多星系,人类如此渺小,推算出地球随着太阳转。其实没有太阳, 地球肯定也不会灰飞烟灭。总有别的星球可以替上。 谁都不是谁的唯一。 路灯的弱光拖着他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的凄凉、绝望。 满天星辰,夜风徐徐。 她嗅了下鼻子,泪无预期地沽沽而下,只是他不会再回头看一眼了。 这年的雨季特别的长,气象小姐一脸阴郁地报告,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青台上 空有块雨云徘徊不前,这对青台的旅游业也是个重创。屏幕上闪过人迹寥落的浴场、 阴沉沉的大海。 桑贝也对天气非常不满,“这是怎么了,要下你就痛快点,像* 期肚子痛似的, 有一阵没一阵,人家到底要不要做生意?” 童悦觉得奇怪,“下雨对你的生意有什么影响?” 桑贝长叹一声,拉开抽屉数钞票,不然闲着也是闲着。“一下雨,女人们全闷 家里,无聊,必然要拽着男人说话,你说男人们还出得了门吗?而且这天气令人烦 燥,容易引起战争,别以为男人受了气就会到酒吧买醉,非也,男人开心会来酒吧, 勾搭勾搭美女,真受了气,只会去健身房流汗发泄。” 童悦点头,听着有几份道理。“那你也找点别的事做做呗,最近可都没有晴天。” “我最快乐的事就是赚钱,其他没兴趣。”桑贝吐了口口沫,捏捏钞票,十足 的财奴样。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大概死了吧,我早把这号人给忘了。” 童悦轻笑,“那怎么不找个人代替他呢?” 桑贝指指忙碌的一个个服务生,“他们可都是我亲自面试的,怎样,养眼吧?” “养的是别人眼,你的眼睛里只有钞票。” 桑贝不知想起了什么,砰地声合上抽屉,怔怔地发呆,“也许我真是有点* , 替他看店,替他赚钱,还整天想着他,图什么呀?他又不帅,单眼皮,连发型都没 有,剪个大光头,冷不丁还以为是从某农场回来的,讲话粗鲁,他哥们和我调笑, 他也跟着笑,这是绝对相信我呢还是不在意我呢?唉,烦死了,不说那人,说你, 你吃饱了撑着,干吗要离婚?” “现在离婚的人很多。”律师出差回来了,约好明天签协议。 “你赶时髦?” 她幽幽地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雨丝,路边的树被冲刷得越发碧绿。 “你不要被电视、小说迷惑了心,那种深情的男主都是作者乱编的。叶少宁挺 不错啦,结婚的时候,那么多宾客在看你,他在等着你,你却掉头看你哥,换作是 我,早给你一巴掌了,他都没动气。做人不要太过分。” 桑贝是粗线条的人,无法理解她心中深埋的一切,她也不解释,听着桑贝训斥。 “前几天我去医院看个朋友,还遇到他了。客气地与我打招呼,还问最近生意 怎样?他有一阵子不来夜色迷人了。以前他和你没认识时,他见到我最多淡淡地点 个头。他这么热情,不会是因为我漂亮,不过是沾了你的光。重视老婆,肯定就重 视老婆的朋友。对了,你爸好点没?” 童悦愣住,“我爸怎么了?” 桑贝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你爸心脏不好,不是住院了吗?” “什么时候?” 桑贝说的那个时间正是她去上海的那几天。 她没有和桑贝一块出去吃晚饭,忙坐车去童家。童大兵常下棋的巷子口,几个 臭棋篓子正杀是起劲,她经过,有人抬起头,“小悦,带个信给你爸,我们都在等 着他呢!” 她嗯嗯地应声,疾步上楼。 屋子里没有开空调,童大兵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拿了把折扇,慢悠悠地扇 着。 “小悦,你乍回来了?”童大兵欣喜地站起身。 童悦发觉他的脸色是有点不好,但精神还行。“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抱怨道。 童大兵呵呵笑,“少宁说你高考刚结束,出去转转,又不是大病,就不惊动你 了。” “干吗要麻烦他?”虽然没有签字,但是他们离婚的事,早已知会给两家父母。 “一小心说漏了嘴,我讲胸闷,他硬要带我去医院看看。医生关照以后不能再 下棋了。” “你们经常联系?” “你们结婚后,他每周都要打两三次电话,有时会送点东西过来。”童大兵怯 怯地看着童悦,“以后……我不会再接受了。” 童悦叹气,“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怎么会突然胸闷呢?” 童大兵低下头,“她……出那么个意外,夜里睡不着,心疼得厉害。” 其实他一直忘不了她,只是怕钱燕生气,所以压着。终于压制不住,心就生病 了。 “是意外,可对她也是解脱,你不要想太多。” 童大兵眼红红地点点头,朝门外看看,“你妈妈去买菜了,你留在这吃饭吧!” 她还是走了。 到了楼下,仰着头盯着童家的后阳台看了很久。 钱燕生性敏感、多疑,她呆在这,钱燕就会联想到刚刚去世的江冰洁。她不要 把爸爸的生活陷入复杂境界。 钱燕的人生里只有童大兵了,她也尽量希望钱燕能过得轻松些。 她没有带伞出来,刚走出巷子,雨突然大了起来。她用包遮着头,一路小跑到 公车站台。 手机响起,她盯着那个闪动着的名字失了会神。 “小悦,工作终于全部交接完毕,无官一身轻,一起吃个饭?”苏陌的声音听 起来很愉悦。 “我刚从爸爸家出来。”和苏陌都约了很久了,是该一起吃个饭。 “我去接你,吃饭前我们先去看下亦心,向她告个别。” “好!”她把站台告诉他。 一刻钟的时间,苏陌就到了。他看不去没有一丝丢官后的颓丧,反到有着状元 及第的快意。 “怎么淋得这么湿?”她穿的是白衬衣,雨一淋,衣服就像透明的了。他从后 座拿出一件外衣替她披上。 她看着他,他含笑挑眉。 后座上还有两束白菊花。 “卸下那个局长面具,做什么都方便了。电脑城不需转让,我请人管理,一个 月过来一趟看看,你正好也可以回来看看你爸妈。还有光明正大地接送你、与你约 会,是我最最开心的。所以,一点都不留恋那个位置。” “你……知道是谁向纪委举报你的吗?” “不需要知道,不过,我到要谢谢那人,他让我看到了你的心。”他腾手去握 她的手。 她看着他修长的指节,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一辆灰色的本田穿过风雨与他们擦肩而过,她随意地瞥了一眼,那车有些熟悉, 像是傅特助的。 不过,一定是花了眼,傅特助怎会在雨天跑到这墓园? 两人撑着伞向徐亦心的墓走去,白色大理石碑上的亦心永远那样美。她真的很 羡慕亦心,留住了容颜,享受着爱情的芬芳,从末看到过婚姻中阴暗的一面。 对于亦心来讲,苏陌确实是一个完美的老公。 有人愿意骗你,也是幸福的。 “亦心,你看小悦来了。你有两天见不到她,就会催着我给她打电话。现在, 我准备把我以后的人生都给小悦,你心里面一定很开心吧!我会倾尽所有对她好的, 我发誓。” 苏陌把花放在墓前,白色的小花苞在雨中轻轻摇曳。 童悦对着石碑欠了欠身。 江冰洁的墓在园子的另一则,两人走过去,发觉墓前有一束鲜艳的康乃馨,还 有一个纸扎的蛋糕。 童悦蓦地记起,今天是江冰洁的生日。 是谁来过了?应该没走多久,那蛋糕四边的纸还没有完全被雨打湿。 从墓园出来,童悦建议去亦心生前常去的餐馆。 亦心爱吃潮菜,一小碟一小碟的小菜装着精致的餐盘里,袖珍型的蒸笼里搁着 小巧的点心。那里的茶也不错,亦心捧着骨瓷的茶碗,秀气地浅抿,眼角的笑意如 花般绽放。 苏陌诧异地拧了下眉,下一秒,他宠溺地笑了,“好啊!” 熟客了,自然有好的位置留着。童悦没有接店里小妹递过来的菜单,苏陌对她 的口味非常清楚,从来不用她费神的。 雨,时大,时小,像俏皮的孩子,没个规矩。 “下一次产检是什么时候?”苏陌温柔地问道。 她咬了下唇,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他,“苏局,虽然叶少宁做了许多令我寒 心的事,但是他是个好父亲。” 他很爱孩子,不止一次对她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当看到她呕吐时,他脸上闪过的狂喜,她没有错过。 阴差阳错,他误以为孩子没有了时,他是那么痛心。那个晚上,他悄悄地摸着 她的* ,心酸不已。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像棍子一下一下重叩着她的心。她在早晨 逃回荷塘月色,急急与他摊牌。她担心再这样下去,她就没有勇气离开他了。 “小悦,我不是要代替他,只是想和你一起扶养孩子。”苏陌深深地盯着她, 掬心在手,“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孩子只有在健全的家庭中才能健康成长。虽然我 从未有幸做过父亲,但我自信我亦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 店中小妹送菜过来,童悦侧了* 子。等到小妹走开,她这才接话道:“我们明 天就签字了。” 苏陌失态地碰翻了茶杯,他顾不上整理,伸过手紧紧握住她,颤身道:“小悦 ……” 她低下头,“其实我坚持离婚,是因为我发现……我爱上了他。” 说到这,她苦涩地弯了弯嘴角,却又像是自嘲。 苏陌依然专注地凝视着。 “彦杰在我心中呆了很多年,在我决定相亲想要结婚时,我想我已死心地认命, 他真的就是我的哥哥了。爱上叶少宁,是件情不自禁的事,具体是什么理由,我也 说不出来。因为爱,变得斤斤计较,变得苛刻,变得自私,所以才眼里揉不了一粒 沙。车欢欢与他初恋的女子极其相似,又朝夕相对,如果换作我,可能也会心动吧! 他说那种感觉叫喜欢,不叫爱,我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他。车城、乐静芬,我妈妈, 上一代的悲剧才刚刚落幕,现在又轮到我粉墨登场了吗?无论是江冰洁还是乐静芬, 都非常可悲。而车城呢,又何尝幸福?他为了爱情,背弃妻女,和我妈妈在一起。 后来又为了女儿,放弃了爱情。我从他们身上能看到我们的身影,叶少宁为了责任 会和我在一起,但他心里会装着车欢欢。他们都从事地产行业,会经常有碰面的机 会,谁能保证哪一天不擦出火花来?” “他一晚归,我就如临大敌。他身上沾点香水味,我就失控大吵,非要问出个 结果来。手机里冒出暧昧短信,我会伤心半天。看到他与别人出双入对,我情何以 堪?那哪是过日子,简直是行走在崩溃的边缘。他徘徊在两个女人之间,也不会太 轻松。他是温和的人,不舍伤害任何人。爱又如何?总有一天我会因为他的温和而 怨恨他,也许会失控地做出什么事。我没有告诉他孩子的事,就是不要他有责任感。 这样子分开,他也不欠着我什么。我搬去上海后,我们就不会有交集了,我想我们 都会过得很平静。” “嗯!”苏陌瞳孔幽黑,深不可测。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微微有点气喘,她连着喝了几口茶。 “我是渴望爱,但那份爱必须毫无瑕疵,完完整整只属于我一个人,不要猜测, 不会疲累。” “只要你走过来,他就在你面前。” 她摇头,“可是我的爱有瑕疵,爱必须是相互的、平等的。” “到了我这个年纪,得到过失去过,就不会那么苛刻。能够拥有一点爱,都会 倍加珍惜。小悦,我没有要求你现在就爱我。我也不会要求你到上海就与我成婚。 在孩子生下来前,我都不会提这件事。但是如果孩子离不开我时,我就不会再给你 任何借口了。”他话里带笑,却讲得无比笃定。 “我真有那么好吗?” 他也是坦荡之人,却为了她在照片上做文章,甚至怕她迟疑,不惜打出悲情牌 ——故意借别人之口爆出电脑城的内幕。 她了解他的,这么多年电脑城能如此隐秘地营业,除非内院失火,外人哪有可 能知道? 他看到在江冰洁的葬礼上,叶少宁陪在她身边,他急了,走此险棋。 这些在从前都应是他所不齿的,之所以做这些,是想把她拉向他。 都是为了爱。 “不是好与坏,只有爱与不爱。小悦,你说除了爱你,其他我又图什么呢?” 是呀,图什么呢? 可是,她真的没有那么好! 嘀嗒的雨声伴着浓墨的夜色,童悦睡得非常沉,心情出奇的宁静。 第二天是阴天,她依约去了律师事务所,叶少宁已经到了,正装,头发一丝不 乱,脚上的皮鞋纤尘不染,像是要出席什么重要的典礼。 她穿宽松的棉裙,完全是不修边幅的少妇脂粉不施,急急去超市买菜。 她卷起视线,不允许自己再看他一眼。 律师把打印出来的协议给他们看,她发现协议又修改了下,书香花园的公寓和 君威车又划给了她,还有部分存款。 他看出她的疑惑,“房子和车都是你的名字,省得换户名了。存款也只是少部 分。不管你如何否定,我们做过夫妻,总是事实。这是应该属于你的,不是弥补, 不是馈赠,不是施舍。” 她沉吟了下,没有反驳,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式三份,他看看她,随 即也跟着落笔。 签完后,两人直接去了民政局。 雨天,离婚结婚的人都很少,他们没要等,很顺利地就办好了手续。 出来时,他站在民政局门口,回头看着黑色的门牌,说道:“离婚真的不难, 只有相爱不容易。” 他俊逸的脸上满是无奈。 她听得倏地一僵,心上像是爬满了酸涩的种子,在这雨季的闷热空气里抽丝发 芽。 他送她去书香花园,他要上去拿走属于他的衣物。 两个大行李箱搁在客厅里,另有一摞都没拆封的纸盒。都是她心情不好时,拿 着他给她败家的卡疯狂为他买的衣物,大部分不实用却又极其奢侈。 “水费、电费、天然气的费用,我都预缴到年底,暂时没有什么别的事。一个 人在家,门窗锁锁好,你的车还停在原来那个位置。”他把房间钥匙和汽车角匙轻 轻搁在茶几上,看了看四周,“我走了。” 她帮他拎了一只行李箱,送到电梯口。然后陪着他等电梯上来。 楼道口静悄悄的,针掉下来都会听得见。 “童悦,我从来都不赞成* ,不,甚至是鄙视的。”他突然说道。 她抬起头,对上他冷峻的视线。 她绞着十指,心跳停摆,呼吸都戛在半途。 “我从夜色迷人出来,看到她站在路边,她看着我的眼神象是匆匆下了个什么 决定。我说送她一程,她上了车。在荷塘月色,她说真美,我顺着她的话意,邀请 她上楼参观。一切都非常自然,似乎男女间的激情主控了所有的局面。当我抱着她 时,她在颤抖,其实她很害怕。但她没有逃开。天还没有亮,她轻轻起身,曙光中, 我看见她从脖子上解下玉佛,小心地塞到枕头下,然后离开。我故意多等了一会, 才追出去。后来,她果真因为玉佛主动和我联系。在那晚更早的时候,桑贝上楼替 她打招呼,说她酒精过敏,容易哮喘。但有一天,在我们有点小误会时,她把一杯 酒一饮而下,直直晕倒在我面前。她带我去小面馆见她妈妈,对于婚姻,她又渴望 却又胆怯,但她是那么那么想要一个家……我总是心甘情愿让她设计着,她要我什 么样的表现,我就配合什么表现。所以,当她说离婚,我没有过多反对。她从来都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做什么,她亦不会过多地问我的感受,我只要去配合。” 他说完,轻轻闭上了闭眼。 电梯上来了,他把行李箱一一提进去,对她点了下头,“我走了。” 他没有说再见。 她呆呆地看着电梯门合拢,他消失在她的视线内。脸庞火辣辣的,像是被谁打 了个巴掌一样的疼。 双肩耷着,丢盔卸甲,羞惭得无处遁身。 罗佳英又开始张罗给叶少宁找对象了。 “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你以为外面的人都是你老公、儿子,你想横着走, 就想横着走,想竖着爬就竖着爬,处处顺着你?”叶一川无奈地抢过她手中的话筒。 罗佳英无辜地翻翻眼睛,“我做错什么了吗?是他们要离婚,我又没按着她的 手逼她签字。” “他们离婚,少得了你的功劳?”叶一川眉头蹙成了结,“你可曾有一秒从心 底里把童悦当媳妇看过?我和你讲,我之所以没去劝阻童悦,那是我没这个脸。人 家有学历有容貌、工作杰出,犯得着在我们家受这种委屈?” “委屈?不是拿了一套房、一辆车吗,她赚大了。她为我家做了什么?” “慈嬉太后在强权之下,还知道识时务,弯下腰订个什么条约,讨人家洋人欢 喜。你简直比慈嬉还慈嬉,我们叶家都到这份上,如果你不悔改,少宁这辈子都别 想再娶媳妇。” “咱们走着瞧!”罗佳英得意地笑了。 叶一川摇摇头,“我等着瞧你撞上南墙。” 罗佳英第一时间就把叶少宁离婚的消息告诉了车欢欢。她不知那小丫头在忙什 么,好一阵没和她打电话,说一同去大溪地的,也没个影了。 车欢欢听完,好一会没有说话。 “欢欢,你在听吗?”罗佳英不放心地问道。 “在的,阿姨。叶大哥心情怎样?”车欢欢抑制住满心的讶异。 “当然不太好了,整天呆在公司里,都不回家,打电话过去就嗯两声,啥都不 说。你有时间劝劝他。” “好。” 车欢欢放下电话,按住突突跳个不停的心。 去海南呆了二十天,谈不上是手术,身体只感到麻麻的一阵抽痛,其他没多少 感觉。她在沙滩上散步、晒太阳,累了就回酒店睡大觉。 脑子全部腾空,不装任何人、任何事,说穿了,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在希尔顿的那个晚上,她曾以为那会是一生中最美丽的回忆,原来是个梦魇。 她多次梦到那个更衣室,面前站着一个黑影,她欢喜地扑上去,灯光戛然亮起,黑 影变成了一个狰狞的恶魔。她尖叫着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 无法埋怨的,只恨自己心太急了,于是适得其反,不仅没有与叶大哥靠得更近, 反而渐行渐远。 这二十天,没收到叶少宁的电话,也没有一条短信。 爱情如花朵,终有谢时,生活还得继续。 乐静芬到机场接她,告诉她,车城单方面提出离婚要求。 说的时候,乐静芬不像往常那般盛气凌人,淡漠的语气像是什么都看透了。 “假装的幸福总归不得长久,离吧,我也累了。” 她揽住乐静芬的肩,“还有我爱你。” 乐静芬爱怜地摸摸她瘦削的脸颊,苦笑笑,“你要替我争口气,好好的,在商 场上把叶少宁踩到脚下。不用担心,你还年轻,世上好男人多的是。” 她到没有笑。女人失恋后,就会把精力转到工作上,这样工作会越来越有起色, 似乎很成功。可是再成功,也换不回那人一眼。如果可以选择,她还是情愿做叶大 哥后面的小助理,没心没肺、快快乐乐每一天,而不是做他的对手。 “车总,我们该去海晶酒店了。”特助敲门进来。 这个特助原先是乐静芬的,现在调到她身边,到是非常尽职。“我就下去。” 她进里面的休息室重新整理了下妆容。今年的房产论坛会放在海晶酒店,所有的地 产公司老总们、设计师与财务总监都会出席。 叶少宁应该也会在,她银白色的小礼服,飘逸如仙子,头发和妆容都精心地打 理过,可谓武装到牙齿。 他会用什么表情迎接她? “又下雨了。”特助把车一直开到大厅前,她直接上了车。 “这雨不会影响施工?”她仰起头,是小雨,街上行人有的就没打伞。 “世纪大厦顶楼今天是浇筑,必须得晴,看来封顶的日期只有往后推了。” “嗯!”她掏出化妆镜又看了看。 特助盯着后视镜,笑了,“车总,你放心,你绝对是今天酒会上最璀璨的明珠。” 这颗明珠的光泽会吸引到他吗? 在这个时间,他离婚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真的太想知道答案了。 一跨进酒店大门,一抬头就看见了叶少宁,他与人握手寒喧,笑容浅淡和煦, 声音清雅悦耳。她站着,* 不自觉地颤抖,好像已经分开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目光转过来。 淡淡颌首,没说话,眼神令人看不透。 有人过来与她招呼,她是地产界的新面孔,却是泰华未来的掌门人,自然令人 瞩目,很快身边就围满了人。 她笑得肌肉都僵了,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叶少宁已经不见了。 她四外寻找,最后在酒店后面的假山前看到他,他两手交插,头仰着看天,像 在沉思,双肩上沾了一层密密的雨珠。 “叶大哥。”她假装自然地叫了一声。 他侧过身,迟疑了下,走过来。 她心中一暧。他终是对她最体贴,她穿高跟鞋,地面潮湿,礼服又是露肩的。 他与她并肩站在雨廊下,廊前有株松柏,松针随风掉落一地。 “阿姨给我打电话了,让我过去玩。世纪大厦工程要封顶,我比较忙,过两天 去看她。”她笑靥如花。 他哦了一声,继续看天。 “你怎样?”她怕冷场,忙不迭地找话题。 “很好。” “叶大哥,你对我真冷淡,也不问我好不好?难道我们不在同一个公司,就得 做陌生人?”她俏皮地噘起了嘴。 “做陌生人比较好。所以也别为我去讨好我妈妈,那不值得。” 她呆了,“这不是自欺欺人吗,我们明明很熟悉。” “我说的陌生,并不是指我们不认识,而是仅仅是认识,没有别的。” “为什么?是那件事吗,你……有* 情结?” 他笑了,“我说我有,你会失望吗?” 她眼中生出一丝愕然。 “感觉我是老古董?呵,是的,我非常传统。不过这些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 欣赏尊重他人、珍惜自己的女子。失陪!” 她瞳孔一暗,“现在把我当蛇蝎猛兽,那时的好……又是什么?我不会平白无 故爱上一个陌生人的。” “你很想知道?”他站住。 “是的!” “你妈妈有多恨童悦的妈妈,你很清楚吧!而我却在泰华任总经理,虽然工作 不应掺入家事,我能做到,乐董可以吗?童悦站在泰华大楼的外面,想进来看看我 都不行。团年会上,所有中层以上的家属都盛装出席,我只得拉你充当女伴。这一 切我早就预料到,不意外。如果继续下去,童悦永远在泰华是见不得光的。我工作 上不管取是多大的成就,都无法与她分享。其实早在你回国前,恒宇就邀请我过去。 我在等你回国。大概心急了,我想在一两个月后就让你接替我的工作。我把所有的 时间都留给了你,甚至不惜牺牲我们的蜜月。对于工作,你并不用心,我只得顺着 你的性情,用你喜欢的方式,哄着你接受、投入并喜欢。这样才造成了你的误会, 很对不起。” “你……还是为她,为什么,我没有她好吗?她若真好,你为什么还要和她离 婚?” “似乎这是我的私事,我没必要回答。” 脚步声渐远。 她定定地看着廊下一汪水渍,面容惨淡。 原来从来就没有过战争、纠结,他只是扮演了一个良师的角色。那些善解人意 的体贴、温暖的微笑、山一般的依赖,都是助他早日离开泰华的工具。 难怪他多次婉拒她之后,却不曾与她拉开距离,回过头还是温柔待她,那不是 宠,不是包容,那是无奈,她对他还有用。 也算有情有意,至少他没想替童悦报复泰华,他真心地替泰华着想过。 绝望如滂沱大雨,将她从里到外,淋得透湿。 叶少宁只出席了会议,没有留下吃晚餐。走出大厅,打电话给傅特助。他最近 经常会走神,上次在街上差点撞上路边的消防栓,傅特助得知后,不由分说兼职做 了司机。 “叶总,稍等下,我就过来。” 不一会,傅特助从外面跑了进来,他随意问道:“怎么跑外面去了?” “有家公司关于内部控制管理的发言很不错,我借了去复印下,回去好好研究, 然后我们恒宇也能推广。”傅特助答道。 “酒店商务中心不是可以复印吗?” “刚才那一刻里面人多,我也怕熟悉的人看见了问这问那,就多跑了几步,刚 好碰见……”傅特助突地抿住了嘴,呵呵笑了两声。 泊车小弟把车驶上斜坡,傅特助替叶少宁关上车门。 夜色在雨中悄然四临。 “你碰见的是童悦吗?”车出了酒店,方向盘刚一转,他看到从对面复印社里 走出一个身影。 傅特助点头,“是呀,聊了几句话。她也在复印资料,是一些证书和奖状,还 有实中出的证明。好象是弄履历表,童老师要换工作?” 他眼眨都不眨地看着那撑伞独行的人,走得那么小心翼翼,看到行人就停下, 让人家先过。 郑治并不知他们已离婚,试探地问他,是不是童悦嫌实中福利不够好?如果她 留下来继续带实验班,他可以悄悄地给她的课时津贴调一个级别,但不能对外宣讲。 他也想她留下,但他没有理由留她。 她决定要做的事,无人可动摇。 “雨天不好拦车,顺道送下童老师吧?”傅特助热情地建议。 有人来接她了,不,不是来接,是同行的。难怪走那么慢,原来是等人。苏陌 提着两个纸袋,一个是席殊书屋,一个是元祖食品。他小跑着走到她伞下,接过伞, 把纸袋递给她。 她从里面拿出一块点心,可能真饿了,吃得很大口,饼屑沾在嘴角也不知,苏 陌轻笑抬起手。 “这么巧,苏局!”身后飘来一声清冷的问候。 苏陌回过头,毛毛细雨中,叶少宁长身站立。 马路中间,傅特助冲冷着脸的交警赔上一脸的笑,“呵,我听到一点异常的声 音,下来看下,不是故意要在这停车的。” 交警挑挑眉,心想,你当我是菜鸟吗? “废话少说,违章停车,罚款三百。”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