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冬天的午后,太阳像微微发光的盘子,挂在空中,有那么几丝淡淡光线,但没 有什么强度,懒懒散散的照着。 室内气候适宜,熏得人的心也慵懒起来,窝在被子里,动也不想动。他还睡着, 仿佛一个小孩子,毫无一丝防备。她很少这么细细看他,浓密的眉毛,俊挺的鼻子, 薄薄的嘴唇,英俊清秀。那一双紧闭着的眸子,有时候的光是摄人的,但多数是温 柔的。 她轻轻的将被子掀开,蹑手蹑脚的穿好了衣服。转头,只见他已经醒了,半躺 着,饶有兴致的笑着,正在看她穿衣。虽然她的身体,他早已熟悉过不知多少遍了, 但她还是脸一红,佯作生气的瞪了他一眼:“不许看啦!”他笑着,声音有些睡后 的沙哑。 她不去理他,径直下了楼去。两人生活原来就是如此,不必刻意去迎合,也不 必故意的冷漠。只是这样,做着真实的自己。其实一年还是三百六十五天,一天还 是二十四的小时,但是分分秒秒却已经不同了,仿佛是酒,越来越香醇,一进门, 就能闻到那味道,淡而不寡,却不浓烈。 今天是星期六,她不上班,他也就顺理成章的待在家里,仿佛是个跟屁虫。她 微微笑了出来。已经是快傍晚了,夕阳无力的探头探脑,只为在人间多停留几秒。 晚上张阿姨不在,是她关照不用过来的。她喜欢偶尔自己煮,看着他津津有味的将 饭菜吃个精光,也是种另类的幸福。 她其实是个笨蛋,一直缩在自己的壳里,不愿意正眼看看外面的世界。直到邢 利锋将她敲醒。她才恍然。人生的路上,哭过,痛过,爱过,恨过,笑过,也是一 种完整。她现在爱他,就是爱他。天涯海角,就这么一个人! 所以她要勇敢些,她并不自卑,因为生命中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自己 戏剧里的主角。只是觉得不可能,所以不愿意付出。现在却有了不同感触。爱一个 人可以多久?没有人会回答。其实她不知道,每一个人也都不知道。或许明天,也 可能后天,她就不爱了。谁能说得准呢?? 就像有人说过的,游走在我们身边的人,也许都只在等候一种领悟,等候适当 的时光相遇。时间对了,地点对了,你便会爱上他。但是幸好,你们今生还是遇上 了。 他下楼,只见厨房里开了灯,黄黄的灯光,泛着一圈圈的涟漪,仿佛可以温暖 人的心灵。香气四处散着,像是来自食物,却又不全然。他慢慢吸了一口气,仿佛 淡淡的,有好似极浓,很是香甜。能让心浮气躁的心灵沉静下来。她就有这种魔力, 好象带着缕缕花香,让他不由自己。 他轻轻拉开了移门,她没有发觉,轻轻的哼着歌,软软的曲调,有些熟悉,但 却听不清。他走近了些,她还是没有发觉,他这才发现她唱的竟然是〈多锐咪〉, 美国音乐剧〈音乐之声〉里的其中一首曲子,是修女玛丽亚教特拉普男爵的小孩子 唱的,极活泼可爱的一首歌。他很小的时候就看了这个片子,所以印象很深很深。 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唱这么童真的歌曲,心底有一处仿佛被人轻轻的在抚摩, 只觉得一片柔软。 他轻轻的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还是细细的,随时可以折断一样。俯在她肩头, 低低的道:“煮什么?”情人间的语言从来都是缠绵悱恻的,就算是普普通通的两 个字。她被他的气息弄痒了,用手肘推了推他:“走开啦!”不用说他也知道,她 在煮鱼汤。他很早就注意到了,她很喜欢鱼汤,虽然煮的不多,但他的感觉很强烈。 汤会煮成浓浓的奶白色,微微散着白白的热气,鲜滑无比。他相信一个人会在自己 生日时煮来慰劳自己的,必定是有不寻常意义的。 他抱得更紧了些,就是不放。她无可奈何,柔柔的央求道:“好吗?等我弄好 了,就可以吃饭了!”他现在最最抵挡不了的,就是她的糖衣炮弹,只要她软软的, 撒娇似的跟他说话,他的千里城墙,马上就会毁于一旦了。 吃饭的时候,她想起一事,问道:“上次我生病时的鱼汤,是你煮的?”他愕 然了一下,竟有点脸红,不理她,只顾吃。她横了他一眼,嘴角却尽是笑意:“不 说我也知道,定是张阿姨煮的!”他忙不迭的邀功:“我也有动手啊,但是我不会 啊,所以——所以张阿姨在旁边教我啊——”在她的目光里,他声音越来越低。 她喝了一口汤,沉吟了半晌:“算了,看在你老实招供的份上,今天的碗,你 负责洗干净。记得多刷几遍哦!”他“哦”一声,埋头吃饭,不敢抗议。 娉婷某一次过来,看到他在厨房里,竟哑然了半天。两人窝在书房里,她才压 抑不住的咯咯直笑:“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也会有今天!” 多日不见,两人皆神采飞扬了些。但这有什么不好,总比每日愁眉不展强啊! 娉婷喝了好一会咖啡,才吐了一句:“我见过孙平华父母了!”她抬了头看她,神 色如常,应该不是坏事情。娉婷笑了笑:“对我很是客气,太过于客气的客气。” 这不是句好话。若是客气,第一次见面是应当的,但是若是见儿子的女朋友,这过 于客气的客气就是变相的拒绝!娉婷继续道:“他母亲,我在电视上也看过,优雅 可亲的。但是,子默,电视其实是骗人的。也或许对某些人他们才会表现他们的优 雅。”回想那日的情景,娉婷历历在目,坐的离她很远,淡淡的笑着跟她说:“于 小姐难得来一次,就多坐一会。毕竟我们这里也难进来,我就提过意见,警卫过于 严了些——来,来,来喝口茶。这可是杭州的龙井,一年才那么一点,这可是特制 特供的!”地上铺着大红的藏毯,一梭一纬都是手工做的,价值不菲。那一朵朵的 花,红的让人耀目。 娉婷没有问她,两人是如何又在一起的。她也没有加以解释。过程终究是有些 不精彩的。但看着娉婷了然的眼神,或许她也有过类似的痛苦挣扎。人生原来也是 如此的殊途同归,每个人都有可能在重复别人的故事,但每个故事都有它自身的新 意。 上流社会的婚姻,基本上就是顶级奢华包装下的一场场交易。差别只在于交易 得好还是交易的坏,如此而已。但是基本上男人还是同意这种交易的,毕竟有时候 关系到双方家族的合作或者势力分配。 而现代社会,男人,哪一个不希望娶妻娶贤?至于爱情,**,在外头找别的女 人就可以了,妻子的功能可不是拿来满足爱情和**用的。一般聪明的男人,都懂得 这个道理。 娉婷的路遥遥无期。为何不转身离去呢?因为爱?因为承诺吗?若是爱,必然 是已经深入骨髓,无法自己了。若是承诺?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承诺有如此大的魅力 呢? 她看着娉婷捧着咖啡杯子,优雅的喝着,嘴角是薄薄的笑意。竟有一种羡慕。 孙平华能为了娉婷顶着父母的压力,而不趋于常规,已算另类了。只为这个,他已 值得娉婷去爱,去珍惜了。至少他们真正爱过!在现在,在这个时刻!回了家,母 亲的唠叨就跟着来了。在厨房里帮她打下手,正好遂了母亲的愿。一再的追问,是 否有男朋友了?说是邻居谁谁的女儿结婚了,发了喜糖过来;谁谁的儿子娶了老婆, 孩子已经三个月大了。她只听着,最后究竟是什么也没有说。左顾而言它,扯着话 题跑。 那日他将她送到机场,进关时,拥抱着在耳边道:“记得想我!”她嫣然而笑。 这几日电话也是不断的。母亲估计已经看好了苗头,所以来套口风的。 正胡思乱想间,他的电话已经过了来。劈头就问:“什么时候回来?”每通电 话都会有这几个字的,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今天好像有点不同,语气有些疲 倦。 “还要三四天吧!”难得回来一躺,哪里舍得早回去,巴不得多一天再多一点 的。虽然是有些想他,但毕竟回来的机会太少了。“早点回来,好吗?”很少这么 跟她说话,她更加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了?”她的语气不自觉的透着关切。他沉默了好久,才道:“你快点回 来就是了!”“可是,我想多陪陪我妈——”她轻轻的道,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能 聚聚。 他还是不说话,好半天才开了口:“想你了,好想你——”他的声音慢慢的透 过手机传了过来,温柔缠绵。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才发现这是他第一次清楚跟她表 白。那一刻,心里却是潮湿的,三年多了,那么多的朝朝暮暮,终于换来了他这句 话。却有涨满了甜蜜,仿佛是粽子里的豆沙馅,太满了,太足了,不自觉的流溢出 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她竟然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半夜里朦胧中醒来,看 着手里依旧还握着手机。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竟然还是显示通话中。她吃了一 惊,忙“喂”了一声。只听他的声音,沙沙传了过来:“默默!”他那边肯定是有 什么事情,否则他绝不会如此失常的。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生病了吗?”她急了起来。“默默,你快回来——你 快点回来就是了—”说话没有重心,她越发急了:“江修仁,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不说,我就要挂了!”他在那头只是沉默,好久,好久,他才极慢极慢的道: “我妈病了,医生说是癌——” 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如此黯然过。虽然隔着电话,他也没有说话,但她却能明 白的感受到他的难过。她终究是放不下他, 第二天就回了京。晚上,他像一个无助 的孩子,紧紧抱着她,仿佛下一秒她就将离他而去了。 他低低的跟她讲起了他妈妈,这也是他第一次跟她讲起他的家庭,在如此的氛 围下。她一直以为她不会那么深入,与他的家庭有什么纠缠。但却没有想到,这天 之后,她还是牵扯进去了。 “我妈妈跟我爸从小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妈很温柔, 但我爸却相反,脾气暴躁又倔强。但差异这么大的两个人却自由恋爱了。我爷爷和 姥爷本身就战友,两人自然点头同意了。从小到大,我有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我 妈总护着我。我爸可不,他下气手来,就跟打敌人一样,毫不留情。我妈是我和我 爸之间的桥梁,若不是她,我跟我爸早八百年就闹翻了。” “记得考斯坦福那次,家里就跟闹革命似的。我爸老早就帮我弄好了读什么学 校。可我就不,别人都说我们这种人是靠了父母,我就要凭自己本事读。就偷偷的 去考了斯坦福,还拿到了奖学金。我爸死活不同意我去,我就跟他杠上了,两天不 吃饭。我妈妈心疼的直掉眼泪,就叫警卫偷偷的给我送饭。又去请了我姥爷出面, 这才把这件事情给缓和了下来。”他抱着她,一直说一直说,直到睡着!眼底的黑 眼圈,莫名的泄露他的疲惫和心情。她可以体会他。她也曾经经历过,只是当时她 的岁数还小,还没有了解,却已经接触达到了死亡。生了癌这种病,就等于上了绞 刑架。多年前父亲就说过,连周总理也看不好的病,普通人怎么会看得好。虽然科 技进步巨大,但对于这个病魔,目前却仍是束手无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