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岳子行清早穿衣时,发现裤兜里装着三千元钱的信封没了。他吓了一跳,在家 里转了几圈没找着,就问冯筝见到没有。两口子这两天在家里见如未见,谁都不愿 主动开口。现在岳子行突然一出声,冯筝差点儿没反应过来,赶紧问什么信封,里 面装着什么。岳子行木然地说,没看见算了。 岳子行在上班的路上给赖世强打手机,让他看看信封掉没掉在他车上。赖世强 昨晚大概被阿茄掏空了,连说话声音都软塌塌的。十五分钟后,赖世强给岳子行回 电话,说车里没有,另外他还和八仙酒店联系了,那里也没人捡到过装钱的信封。 岳子行不死心,找出任紫月的名片,给她往单位去电话。任紫月听说他丢了钱,急 得跟救火似的,一会儿问这找了没有那找了没有,一会儿又责怪自己不该昨天还钱。 岳子行说,咋能怪到你头上呢,不想它了,就当昨晚黑户开车被罚款了。 丢了钱,岳子行非常沮丧。冯筝的工资不高,家里的主要开支基本全靠他的工 资单,生活费用、住房还贷、孩子入托、家庭建设等等一项都逃不掉。岳子行的个 人开销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和谭璐搞活动,二是狐朋狗友聚会,三是抽烟,偶尔 搓搓麻将买买足彩。他在家主管财政,却很少假公济私。工资单上的钱和葛优的头 发一样,少一根谁都能看出来。他有个秘密金库,进项是原来公司的销售提成、额 外奖金和出差补贴,很多非法支出都源于此。现在路尔公司运转不起来,除了死工 资见不到半个活钱,秘密金库里的家底儿越来越少,他哪能不急。 岳子行正在办公室伤神,谭璐发来了短信:方便回电。他没心情打电话,就回 短信:正在开会。过了好一会儿,谭璐又来短信:中午去桂林路吧。岳子行回信: 改天吧。谭璐的短信立即象乒乓球一样弹了回来:开完会后立即回电!!!看着那 三个惊叹号,岳子行更加烦闷。 斯文森的门紧闭着,大概还在苦想着救活公司的药方。菜菜戴着耳机在听瑞典 语磁带。程辉往香港打电话订酒店,一会儿是粤语,一会儿是英语,声音虽小却听 得真切。程辉后天要和女友飞到香港去,到澳大利亚驻港领馆办签证,走的是曲线 救国的路子。岳子行暗想,幸亏菜菜戴着耳机听不见程辉说话,要不然小脸儿准会 拉到地上。 菜菜和程辉明显比以前暧昧多了,跟他讲话嗲得就象出台,听多了下面准起反 应。岳子行对他俩都有好感,所以对这样的桃色风景只有醋意,没有敌意。他觉得 菜菜爱上程辉了,十有八九已经爱到了床上,不禁为她操起了闲心来。程辉很快就 要飞到南半球去了,不知她会不会被闪着。 程辉和菜菜年轻,有钱,活得简单而快乐,令岳子行羡慕不已,望尘莫及。岳 子行只大他们三四岁,却已不象同时代的人。他以前总爱和他们比,后来慢慢就不 比了,人比人气死人,比的结果对他是个打击。他觉得自己活得太烦太累太委屈, 一点儿都不精彩。他早已不再为自己活着了,他的生命属于他的爹娘、妻儿和情人。 如果他的生命真正属于他一个人,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流浪或飞翔。然而,现 实就象一口井,属于他的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他想逃脱,可井的四壁坚固湿滑, 任何攀登和挣扎都无济于事。他曾告诉过刘大昆这种可怕的感觉,刘大昆深有同感 地说,井好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要在井里呆一辈子。 谭璐的短信又来了:几点开完会? 岳子行苦笑一下,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给谭璐打电话。 开完会了? 开完了。中午交电费吧。 我这两天有点儿感冒,空调吹的。 讨厌,你以为我色情狂啊,见你就为了那点事儿? 说话挺冲啊。欠一把,改天好好伺候伺候你。 恶心,还不知道谁伺候谁呢。 想起个事儿,赖世强昨晚在北方明珠开房了,估计现在还在被窝里呢。你和前 台通个气儿,关照一下。 要不是这事儿,你也不能给我打电话吧。 胡说,我是刚想起来的。大昆的事儿怎么样了? 哎呀,电话里说不清,见面再说吧。既然你虫体欠安,咱就不去桂林路了,去 梦露吃午饭吧。 岳子行和谭璐经常在上海路的梦露餐厅一起吃午餐。这里不太远,干净雅致, 菜肴口味极佳,价格也不贵。两人最先是冲着餐厅的名字来的,好听,也有意境。 这个名字让岳子行联想到了两个女人,一个是玛莉莲梦露,另一个就是谭璐。 中午下班后,岳子行往梦露餐厅赶。天一直阴着,飘着零星雨点。 岳子行比谭璐先到。谭璐到的时候,一抹阳光钻出厚厚的云层,正好照在靠窗 而坐的岳子行身上。她还是穿着酒店制服,暗红色的领结象一朵玫瑰,开在颀长的 玉颈下。她依然美丽,但胖了,也老了,眼角有了皱纹,脖子上细褶隐现,与少女 谭璐相去千里。少女的美自然纯洁健康无羁,横看竖看都光彩夺目,而少妇的美沧 桑无奈挣扎腐朽,任何物质和精神装饰都苍白无力。年轻的岳子行痴迷少妇,而中 年的岳子行却常常对青春少女有种可望难及的向往。 岳子行说,璐璐,你有点儿胖了,该注意了。 谭璐说,是看不上眼了,还是怕我吃得多啊? 岳子行笑笑,不看菜单就点了两个菜,蜜汁脆鳝,腊肠荷兰豆,都是谭璐的强 项。谭璐见状说,算你有良心。不一会儿菜上来了,两人边吃边聊。 你和她和好没有?你可真行,因为手机都吵了两次了。 不说这个,闹心。赖世强的事儿办了? 你发话了还能不办? 家里都好吧。 好啊,他又升官儿了。 恭喜你呀,夫贵了妻也该荣了。 是啊,他忙得都夜不归宿了,我看我是该“光荣”了。 岳子行岔开话题,问刘大昆电视招亲的事儿。谭璐说,明天是周六,男女嘉宾 和亲友团团长要去电视台彩排,早上和大昆通电话,听他口气还是有点儿勉强。你 可要给我敲打着点儿,万一脱了扣林丽晨非把我吃了不可。 你放心,他要是让你坐蜡,看我整不死他。 这节目周日下午实拍。节目组要求亲友团团长管理好亲友团,掌握时间进程啦, 负责场外协调和配合啦,监督团员着装、标语和场纪啦等等。我想你哪干得了这个, 就擅作主张,亲任团长啦。 你个官儿迷,这级别的乌纱帽也抢。 还不是为了让你省心呀。亲友团人数不超过十五个,名单我拟好了,你掂量掂 量。你瞧,你才是真正的团长,只管大方向。 岳子行看了看谭璐递过来的名单,除了朱旗两口和赖世强两口,剩下的全不认 识,就说,这些都谁啊?大昆不至于才这么点儿朋友吧。 这是大昆的意思,他不想让太多的朋友去,你也肯定不想带熟人去。我一想, 干脆把酒店的同事都叫上算了。 行,就这样吧,你办事,我放心。对了,有个事儿早想对你说,以后想去桂林 路就直说得了,别再用交电费这词儿了。 咋回事儿?交电费可是你发明的啊。 现在社会上管老公回家和老婆做爱叫交公粮,我怎么想都觉得交电费和交公粮 差不多,听起来特别扭。 谭璐淡然一笑就默不作声了,顷刻间愁容满面。岳子行问她怎么了,她说,别 扭什么,你就算交公粮也交不到我这儿。 老太太看打仗,这哪儿跟哪儿呀。 有件事儿我一直没跟你说呢。 你说呀。 算了,等忙完大昆的事儿再说吧。 好事儿坏事儿?坏事儿的话现在就说,省得我老惦记。 不好也不坏,分你咋看了。 那好,想说的时候你就说。 吃完饭,岳子行打车先送谭璐回了酒店,然后赶回了公司。刚坐下没多久,任 紫月来了电话,说她一会儿就到宏誉大厦门口,让他方便的话下去一趟。岳子行想 起昨晚崖边的事儿,心里有些尴尬,也有些温暖。 任紫月靠在街旁的一棵梧桐树上,显得又疲劳又兴奋,见到岳子行,立刻正直 身子兴高采烈地说,岳哥,钱找到了。说着就掏出了那个信封。岳子行接过来,惊 奇地问她是什么找到的。任紫月说,我去了八仙酒店,又去了昨晚的那道山崖,结 果就在崖边草丛里找到了。你一打完电话我就去了,幸亏去的早,山崖上还没有人。 我上午给你打过一次手机,可是占线,后来一忙就拖到现在才告诉你。她一口气说 完,象个迫切期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岳子行很感动,问任紫月吃午饭没有,她说吃了。岳子行谢过她,说自己马上 要回去开会,就匆匆告辞了。这笔钱失而复得,他很高兴,但也很清醒。他感觉到 了任紫月对他的心意,因此决定不和她过深地交往。她是欣然的同学,动了她会很 没面子,再说他已经很累了,不想惹那个麻烦。走回大厦的时候,岳子行回了下头。 他看见任紫月还在梧桐树下站着望他。他忽然想起来,欣然那天找他借钱时,也是 站在那棵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