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让我们将悲伤流放(32) 飘云从泪水中挤出一抹微笑,声音轻快地说:“哪有什么事。不是你说,不 喜欢我去酒吧跳舞吗?现在我不跳了,你又乱想一气。” “真的没有?”寒城狐疑道。 “真的,不跟你说了,我累了,挂了啊。” 飘云飞快地挂上手机,她知道,如果再晚一秒种,如果再多听听他的声音, 她一定会让自己哭得声嘶力竭,惊天动地。 从龙天佑的家里跑出来,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童飘云跌跌撞撞地走在阒无 声息的江边小路上。那一带地处市郊,人烟稀少,只有黯淡的月光、清凉的露水 和哀啭的鸟鸣与这个慌不择路孤苦无助的女孩相依相伴。 秋风正冷,夜色正浓,飘云用袖子抹干脸上的泪水,看着天上那轮昏黄的月 亮,月亮变成了血红色的碎片,分裂在黯黑色的苍穹上。不再圆满,也不再银白。 将片片殷红的碎屑洒落人间,血丝如藤蔓延,悲戚笼罩大地。 没有星星的夜晚,冷寒入骨,即使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悲伤依然如影随形。 旷世的孤独犹如奔腾的海啸,壁立而来。无边的黑暗如同一只无形的鬼爪,将紊 乱的思绪拉回无法回避的过去。 过去是什么?是担惊受怕,是软弱无能,是悲情岁月,是困苦不堪。 妈妈被带走的那一夜,飘云记得,天上也挂着一轮这样的月亮。不谙世事的 她,翻遍了家里所有的电话簿,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打的电话。人生中,第一次, 她明白了什么叫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没有人愿意帮助她, 如同当年无人阻止父亲的暴力。她一个人蜷缩在那间不足四十平的屋子里,点亮 所有的灯,依然冷得透骨寒心。 终于忍耐不住,她跑出了家门,也是如此的慌不择路,举目无亲。只有凄凉 的天与云,还有那布满残雪的街道,迷茫的黑暗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将她瘦 弱的身影吞噬得一干二净。 跑到检察院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究竟能做什么, 在门口徘徊了很久。夜已经很深了,她趁着门卫打瞌睡的时候,俏无声息地溜了 进去。 三层楼的检察院白天热闹非凡,夜晚却像座荒凉的坟冢。她能听到自己的脚 步声在黑暗的走廊里空旷地回荡着,紧缩的心脏几乎在寂静中死去,每走一步, 都是胆战心惊。 所有的房间都关着灯,只有一个房间,有浑浊的光晕从门缝里倾泻出来,审 讯室。 女人的哭声,伴着响亮的耳光和男人的辱骂,从那虚掩的门缝钻了出来,像 条恐惧的脐带,紧紧缠住飘云的脖子。 她用力拧着自己的大腿,才克制住夺路而逃的欲望。每走近一步,如履刀锋。 那暴戾的噪音渐行渐近,她用颤抖的双手推开审讯室的大门,看到被人动私刑的, 正是自己的母亲。 后来发生了什么,飘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苦难太过惨痛,鲜血淹没了记忆。 在那一瞬间,疯狂就是整个世界,颠覆破碎,沉沦悲怆。飘云的大脑聪明而慈悲 地做出了选择性的遗忘。 她隐约看到自己颤抖孱弱的手,向那空虚的黑暗中伸去,向那时间的彼岸伸 去,却始终触及不到她那可怜的母亲,母亲的脸,红肿苍白,颤抖的身体像暴风 雪中摇曳的枯草,卑微的,伶仃的。无数惊惶震怒的吼叫在她耳边咆哮着,无数 只强壮的手臂拉扯着她的身体。她没有力量,所以任人宰割,无能为力。 当理智与身体合而为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扔到了门口。大门禁闭, 任凭她怎么拍打哭喊,就是没有任何的回应。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肆虐的 寒流席卷了这片沉默坚忍的黑土大地。寒风狂啸,冰雪凛冽,万物寂寥,人世无 情。 飘云抹干了泪水,挺直了腰杆。用一种最幼稚,最无奈,最卑微,最激烈的 方式,来表达她的愤慨和不平。 第二天一早,她举着一块“抗议执法者滥用暴力”的纸板,跪在检察院的大 门口,跪在无情的雪地里。这一跪,就是一天,却始终无人问津。 当远方的落日像件血红的棉袄,一滴一滴把血样的棉絮抖落人间的时候,飘 云已经不知道自己疲倦的灵魂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飞行了多久。她头晕脑胀,四 肢无力,几乎要躺倒在地上。人们纷纷议论和猜测着这个女孩的目的和来历。好 奇、鄙夷、同情、刻薄的目光在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上游移逡巡。围观的人,一波 看够了,心满意足地走开。另一波又兴致勃勃地围上来,继续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