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短流长 这雨滴滴哒哒地直下了三四日都没有一个止住的意思。 天将中午时,又一场暴雨将七宝他们全都赶进田头的凉棚下。 “只怕真是倒黄梅呢。” 大壮见七宝来了,往里避了避,给他让出一块地方来。 “下了有三四日了,也该止一止,让太阳露露脸了。” 棚子里的其他人纷纷附和着。 七宝叹了一口气,也忧心忡忡地抬眼望着那磅礴的雨势。 “若再不停,只怕要减产了。” 这话让众人心头一沉,竟都沉默了下来。 这时,刘二愣突然挤到七宝身边,拉拉他的手臂。 “七宝,那天你玉祥婶是不是跟三姑娘吵架了?” 七宝诧异地望着二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扯上这个话题。 二愣叹道:“这早不吵晚不吵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吵。” 大壮笑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三妹妹跟人吵架还要看黄历不曾?” “不是,前些日子我妈托了玉祥婶子替我给三姑娘提亲去……” 乍一听这话,七宝只觉全身的毛发都立了起来。他忙转过头去,全神贯注地望 着二愣。 “……谁知前儿听说玉祥婶子骂了三姑娘,这事肯定是不成了。我妈说又要重 新托人去说媒,怪烦的。” “咦?”旁边一个小伙子哄道,“你什么时候看上三姑娘了?只你这模样,也 不怕被她打出来的。” “切,”二愣柱着锄头,摆出不可一世的模样。“早先几年,三姑娘还是个香 饽饽。现今离她出热孝可只有一个月了,只怕由不得她再挑三选四啦。” 七宝浑身一僵,只觉得二愣子的话竟是那么地刺耳难听。 “哎,”二愣又推了推七宝的肩,嘻笑道:“那玉祥婶子说,三姑娘想跟你好 呢,可是真的?” 七宝脸色一变,刚要发火,只听大壮接过来答道:“他们从小就要好的,且又 是干亲,情份自然不一样。只我三妹妹为人大家都晓得的,七宝也不是那样的人, 再没可能有那档子事的。这都是玉祥婶子那张臭嘴瞎掰歪,存心要坏我三妹妹的名 声。七宝,那天你那巴掌真该打下去的。” 七宝回望了大壮一眼,一时间竟有一种冲动,想要大声嘶吼出他对三姑娘的情 意来。只看着大壮那担忧而警惕的眼神,又看看一旁围着仿佛要看好戏的人们,那 心中蓦然一沉,只得忍耐下来。 大壮只一惊。他和七宝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怎么会看不出他神情的变化?他不 禁低了头,想起妹妹英子的心思来。只怕妹妹和爷爷的期望最终是要打了水漂的。 那刘二愣却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竟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七宝变了颜色的脸,只一 个劲地用肩拱着他,笑道:“我说七宝,别人都说我傻,我看你比我更傻。明明可 以做地主的,你却非要做佃农。当初四叔要把这地贱卖给你,为什么不要?现今你 想要也没机会啦。” “这是怎么说的?”旁边有人问道。 二愣转头对那人笑道:“我若娶了三姑娘,那她家的地可不就是我的了?还不 要花一分钱呢。” 七宝心中“腾”地升起一股子怒火,转身便要开口。大壮忙往前一插,瞪着二 愣道:“你若是存着这个心要娶我三妹妹,只怕我爷爷也不答应的。” “你爷爷?我妈说,那里正老爷为了三姑娘的事儿,都找他好几回了,大叔公 现今大概只恨不能早些把三姑娘给嫁出去,还会不同意的?” 七宝被大壮拦在身后,只气得攥紧双拳,把个锄头把子差点儿捏出水来。 “不过,我也不只为了三姑娘的嫁妆。你们且别说,她那小模样还真是招人疼 的。”二愣咧着嘴,一付已经将三姑娘搂在怀中的陶醉模样。 “你这些歪话要是传到三姑娘耳朵里,先打死你再说。三姑娘那么骠悍,只怕 你是伏不住的。”众人笑道。 “切,女人家能有什么能耐?等成了亲,我倒要看看是她的嘴巴子厉害,还是 我的拳头厉害……” 二愣的话还没说完,便只见一个黑影向他冲了过来。等他回过神来,脸上早已 挨了七宝几记重拳。 七宝狠狠地挥着拳,那沸腾的血液在他耳边奔流着,竟一点儿听不到众人拉架 的声音。 “七宝!”大壮和几个乡亲忙拽着七宝的手臂,将他从二愣的身上拉开。“你 疯啦,要打死人的!” “呸!”七宝狠狠地啐着二愣,“再让我听到谁歪派三姑娘,我打死谁!” 他握紧拳头,一双虎目瞪得溜圆。那眼中冒出的火花竟似带着“滋滋”声响, 直将众人都震慑在当地。 他看看仍然愣愣地坐在地上的二愣,又“呸”了一声,低身捡起锄头冲进雨中。 “这、这这这……七宝是不是疯啦?!”二愣子愣愣地擦着鼻子里流下的血, “他这是发的哪门子癫病啊?!” 大壮看看七宝的背影,又看看二愣,叹道:“你这二愣子,人家大姑娘的闲话 可是你个大老爷们说的?只别说七宝动手,若他不动手,我这做叔伯兄弟的也要教 训你。” 二愣子爬起来,越想越憋屈。 “你打我也算是有理的,他打我是为了什么?” 众人一听,不由全笑了。 “真是个愣头青。他七宝为了三姑娘,都敢打他本家婶子的,你算哪根葱,打 你也不怪的。” 二愣看看手上的血,又看看七宝,那不甚灵光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少见的灵光。 “原来他跟三姑娘好上啦!”他指着七宝的背影大叫。 这话立刻将众人心头忽明忽暗地念头挑开来,不禁纷纷转头看着在田间愤怒地 劳作着的七宝。 这雨毕竟没有成为倒黄梅。到了傍晚时分,天色就放晴了。与那太阳光一同撒 遍八宝村的,是七宝跟三姑娘好上的风言风语。 此时,三姑娘正与荷花坐在她家的廊檐下,为将要上山的蚕宝宝们打着草把。 三姑娘道:“眼见着这蚕子就要通身,只我心里的不安倒更重了,总觉着要出 什么事。” 荷花“噗”地一笑,“你呀,往年养蚕子,蚕子总要病两回,今年没个状况, 你倒心不安起来。真是个享不了福的命。” 三姑娘也讪笑着:“这不是第一回养夏蚕嘛,心里总也没个底。”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声音道:“三姑娘在家吗?” 三姑娘忙丢开手中的活计去开门。 荷花抬头望着三姑娘。这些日子以来,三姑娘竟似转了性,天天穿着女装。只 荷花怎么也问不出个缘由。每一提这话,三姑娘脸上便飞起一片红,直惹得荷花也 跟着害起臊来,不好再问下去。不过,荷花心底里倒是暗暗有了推测,只怕三姑娘 心里有人了。 三姑娘开门一看,竟是玉福婶和小栓子。 “婶子来啦,快进来。”三姑娘把两人往里让着。 玉福婶笑道:“这小子非要跟来,说有礼物要送给你。” “三姐姐,虾子。”小栓子将虾笼往前一递。 “哟,怎么又送来了?”三姑娘笑道,“你送的虾子倒要值两只老母鸡了。要 不,你再拿一只去?” 栓子小脸一红,“才不要。这是我送三姐姐的,才不是跟你换鸡的呢。” 三姑娘伸手揉揉他的寿桃头,笑道:“我也吃不了那么多,你拿家去,给你柱 子哥补身子用吧。明儿我想吃了,再跟你要,好不?” 栓子固执地摇摇头,“这是我给三姐姐打的。我哥那里我再去打去。” 玉福婶笑道:“平日里都承三姑娘照应着,这只是孩子的一点玩意儿,三姑娘 就收下吧,别委屈了孩子的一片心。” 三姑娘低头看着栓子一脸的期待,不禁笑了,又伸手捏了捏他那日见红润的脸 颊,“就你人小鬼大。只这是最后一次,下次我可不能白要了。” 见三姑娘收下了,栓子高兴地应了一声,转身跑开去玩了。 “真是好孩子呢。”望着栓子的背影,三姑娘叹道。 玉福婶子笑了笑,便坐到三姑娘的位置上,帮着打起草把来。 “婶子还是回家去照顾大柱子吧,我这里没多少活计的。” 三姑娘上前要拉开她。玉福婶推开三姑娘的手,笑道:“也亏了你的东西,大 柱子今儿个已经见大好了,这我就放心了。只这蚕子就快要通身了吧,草把子都备 得怎么样了?” “也快差不多了。”荷花应道。 三姑娘只得又拿了一张小杌子坐在一边。三人边聊着,边干着活。 玉福婶总是偷眼看着三姑娘,直看得三姑娘不好意思起来。 “婶子像是有话要说。”她干脆停下手中的活,望着玉福婶。 玉福婶低头看着手里的活,叹道:“论理,这话不该我说的。只这家里现只有 你一个,总要有人替你谋划着才好。” 三姑娘不禁与荷花对视一眼,荷花问:“可是婶子听到什么闲话?” 玉福婶想了想,望着三姑娘叹道:“这话估计也不会到了你们姑娘家的耳朵里。 只今儿外头到处说着,中午时七宝为了你跟二愣子打了一架。” 一听七宝的名字,三姑娘的脸颊“唰”地一下红了。 玉福婶当下便有了数。她道:“我七宝侄儿我是知道的,那心也是好的。这些 年,若不是有你跟他帮衬着,我们娘儿仨个也不会有今天。只现今外头传的话很难 听的,说七宝是为了你家的田才跟你好……” 三姑娘猛地把手里的草把往下一扔,道:“七宝再不是那样的人!” 一见三姑娘的架式,荷花心中猛地一沉。原来三姑娘的变化竟是因为七宝。 “这些我们都知道,”玉福婶安抚道,“只我想着,七宝是个心重的,别因为 这个起了什么风波才好。我想着,若你们真要好呢,我且多这个事儿,做一回媒人, 替你们把这事周全了,也省得人家背后乱嚼舌头,白白地折损了你们俩的名声。只 有一样儿,我得拿准了,别是他们乱传的话,我又在里面瞎掺和。” 她看着三姑娘,心中虽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又慎重地追问了一遍。 “三姑娘是不是喜欢我七宝侄儿?若是呢,我就去。若不是呢,我就在众人面 前帮你们辩白着。” 三姑娘的脸红得竟似要滴下血来。她抬眉溜了玉福婶一眼,扭捏地道:“这种 事……岂是我这边……先开口的。” 玉福婶眨眨眼,心底暗暗笑开了。这倒是她第一次看到三姑娘显出女孩儿家的 娇羞模样。 “这话该怎么说,我心里自然有数。放心,准让那小子占不了便宜去。”说着, 她便起身走了,只留下心里“砰砰”乱跳的三姑娘和心思沉重的荷花坐在那里默默 地打着草把。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