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生爱-死爱(52) 现在我常常忆起那些长久相处的病友们来,想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下子就 这样消失在自己的周围,在这个城市里不留下任何别的东西。我不由想到自己, 哪一天自己化作尘埃而去的时候,一定也什么也不会留下。以前人们常常向往死 后的风光,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似乎越想不朽就朽得越快。所谓物极必反, 这种情绪发展到了对立面,现在人们不管自己死后的事,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 做,还乐观地认为明天的日子一定会比今天好。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现在人 们大多持有这样的心态,但我知道,这种没有根据的乐观只会带来更大的坏处。 医院的对面是一家四星级酒店,躺在床上就能看到金碧辉煌的塔楼顶,曾经 现在以后那里都会是最为浮华的所在。生与死,落寞与繁华就只有这样的一线之 隔。晚上不能回家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站在窗口,思量着,对面的那些人在做些 什么呢,他们里面的人会不会想到哪一天也会到此一游呢。如果说对面是天堂的 话,这里算得上地狱吗。 时常我问自己,一年之后,我还活着的话,生活将是怎样的境遇呢。我自己 回答说,一年之后,如果我还在这个世上的话,一定比现在好。于是我就一天天 地数着日子,希望这样的一天又一天早些过去。 虽然那一年内陆离SARS还很远,但只要我一出门,就离不开口罩,还得戴着 帽子,一个人正常的生活就这样根本性地改变了。一年之后,当SARS开始肆虐之 时,我真的感到物是人非。想到去年此时,我戴着口罩帽子四处游荡之时,路人 赏我以异样的眼光。而今却已经熟视无睹了,大家根本不会注意你是不是戴口罩, 或者戴着什么样的口罩。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那段时间家里特别不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你妈 妈接二连三发生意外。 一次是在公司所在大厦的入口,你妈妈的脚跟拌到护栏的铁链上,重重摔了 一跤,手表、手镯摔得粉碎,身上多处受伤。我闻讯赶到,陪她去医院检查拍片, 万幸,只是软组织挫伤,没有伤筋动骨。 伤还没有好,上班的路上,放在自行车前篮的挎包被三人飞车党合计抢走, 你的奶粉钱、我的医药费,以及妈妈各种各样的证照就这样消失在众人无声的冷 漠中。 这还不是结束,没过几天,在给我送完饭回家途中,妈妈将自行车停放在一 家超市门前,进去给你买营养米粉。出来的时候,自行车被人盗走。 太大的压力加于一个人,就会出现精力不集中,就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 生活对于你妈妈来说,实在太不公平。 2002年的夏天,是国人第一次不用倒时差享受的世界杯。原本我以为自己还 是要倒时差才行的,因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当时我已在英伦某地了。不用说倒 时差,可能连看球的时间也没有,繁重的学业加上生存的压力会使得我分身乏术。 现在好了,不用倒时差了,可以安心地在家里看球了,但我却要倒另外一个时差, 那就是生命的时差。虽然我坚信自己可以挺过来,可我更知道生活将因为这场重 病而不得不换一种方式进行下去。留学英伦,只能在梦里实现了。澳洲人有“仲 夏圣诞节”一说,我想那一年的世界杯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届寒冷的世界杯。 当时,只有三个月的你就和我一同看球,和我一起大叫,在我手里蹦跳。 “气色不错,我觉得比你结婚的时候好得多。” “哈哈哈,看来我应该经常住院才对。” “好好休养,把身体养好,别的什么也不想。” 朋友如是说。说者有心,听者无意,我当时根本没有理解其中的微言大义, 现在看来,这句话真是一语成谶,正中当时的要害。 苍天有眼,第二个疗程结束后,肺纵隔上的肿块再次缩小一半,第三个疗程 后肿块继续缩小。第四个疗程后,据B 超显示,肿块完全消失。 只要治疗还在进行,死亡不是时时敲击脊背的时候,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端 详你,来品味你。 刚刚回家的时候,你与别的宝贝没有什么两样,粉红的皮肤,还有些许婴儿 特有的褶皱。保温箱和产房如此不可思议,较之出生时的白皙光滑,就像换了一 个宝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