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雾茗路两旁的绿荫依旧,曾经在这条路上,有我和沈遥少年相伴的意气飞扬, 也有我深夜里踽踽独行的孤单彷徨。 刚开过十字路口没过久,接近市立图书馆广场的转角,忽然间,只听司机爆出 一声急快的土骂,一股潜意识的危机感向我袭来。紧接着便无法抗拒车身的剧烈漂 移,我的身子顿时摔向左侧的车门,后脑撞上一个硬物,一阵钝钝的痛,眼前景物 渐渐模糊…… “辛澜!” 施洋急切的叫喊在我耳边如飞剑划过,却很快被刹车声,碰撞声,尖叫声,碎 裂声淹没。眼前漫天的红幕遮来,无尽的嘈杂……恍惚间,我开始害怕,仿佛又回 到了那年那天,那片耀目的火场…… 雾茗中学,夜色中的校园。 “快点快点,去操场……” “呜呜……”火警刺耳的鸣笛声不断。 我逃了晚自习去碟吧老板的地下室看老片,看完后,照例过了门禁的时间,我 很熟稔地翻墙回到校园。却觉得不对劲,往日此间早已书声寂寂,一派安宁,今夜 却到处是一片无序的嘈杂。 “怎么回事?”我急赶两步拉住一个狂奔的人,大声问道,却是隔壁班的住宿 生徐睿。 “快走,着火啦!”徐睿喘不成声。 “喂,你说明白点,哪里着火了?” 还不待他回答,我抬头,立刻意识到那片映天的红是令人绝望的恶兆。我一阵 心慌下,撒腿向着火光跑去,心中有个声音在惶急地呼喊:沈遥,我的遥儿——红 光照得我眼角生泪,我蹙眉狂奔,脑海中清楚地记得数小时前我和他的对话—— “澜澜,今晚一起去上自习吗?” “不去了,我肚子疼。”仗着他对我无限制的宽容,对他撒谎,我早已眼皮都 不带眨。 “怎么会?是不是……” “恩。对。” 真是造孽,连我经期不规律,遥小子都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虽然大多数时候 只是我骗他的借口。 “那你休息吧。我正好趁着寝室没人帮你煮点姜汁红糖。” 一瞬间我被感动地有些心虚,但到底是没心没肺的惯了的,仗着他对我如黄盖 对周瑜的精神,我鼓励地点点头。 “好啊,得过一会儿。那我要先睡一觉,你熬好了帮我温着,一会儿我下来拿。” “恩。” 对话之后,遥儿回寝室,我再次摸黑翻墙溜出了校园——我在昏黄的暗室中与 一群人看混乱的《猜火车》,我看着电影里的人们嗑药、酗酒、施暴、乱交……颓 废的,堕落的,酣畅的,释放的…… 我知道我不可能过这样的生活,却依旧蹙着眉,咬着嘴唇试图体会他们沉迷于 疯狂中那种迷幻快乐。 身边有个人递根烟给我,我看了眼,犹豫却又反感,终究摇了摇头。那人不屑 地笑笑,自己点起,我看着袅袅升腾在黑暗中的青烟,一时间却仿佛看见了沈遥独 自围着电炉帮我熬汤的侧影……一时间,混乱急躁的心绪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我想,遥儿的姜汁红糖水该凉了,我应该回去喝光它。 却没想到,那是一碗我今生都无法喝到的姜汁红糖水。 我赶到火场时,着火的危楼早已被围挡住,不止是谁和谁的手死命地拽住我。 “沈遥呢?沈遥有没有在里面?”我抓到一个人就大声吼问,也不知道要问谁。 只能愈发歇斯底里地叫喊,“沈遥——遥儿——小遥子——” 却始终没有人回答我。 “澜澜——澜澜——”又有手把我硬拉入了一个热烘烘的怀抱,我认出这是我 家辛校长的声音,此时的他也失却了一贯的从容。 平时排斥的人,此刻却成了我唯一的救星。我一把抓住他,急不择声:“爸, 遥儿呢?遥儿在哪里?他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出来了,都出来了。”我爸抚着我的头颤声说到。 我心头略一放心,却又浮躁不定,一阵气短,终于支持不住。眼前黑了过去。 朦胧中,我依旧喃喃,遥儿,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可这一次,遥儿终于违背了我的心意……他怎么可以? 之后发生的一切,如一场漫长的噩梦:萧瑟的风,阴冷的告别室,刺耳的哭声, 佛经一遍遍闹心地重放。凄惨惨的菊花百合中躺着我的男孩,青灰色的脸,洗不去 的灼痕,不复往日温暖的笑意。 我孤孤单单站在被黑压压的人群遗忘的角落,不敢靠近,不敢再看他一眼,不 敢再跟他说话,只能静静地攥着双手流泪。 遥望他的照片,我喃喃自语:“遥儿,你在怪我吗?” “如果不是我骗了你,你完全不必逆着火势冲上三楼,完全不必在火海里寻找 根本不在学校的我。” “傻瓜,你管我干嘛呀!我就是他们说的早死早超生的祸害。你只管自己逃啊, 又不是没教过你爬墙跳窗?你那么漂亮,就算摔残了,也有大把的小姑娘巴巴地喜 欢你。大不了,还有我养你。” “只要你别嫌弃我,我养你一辈子。你起来看看我好不好,你看,我已变回了 你喜欢的样子,没有了耳钉,拉直了头发,染回了黑色。今天很冷,可我还是穿上 了你喜欢的苏格兰小格裙。” “他们都恨我,甚至还把我关在家里不告诉我你的消息。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现在他们也不会让我过去的,那你走过来看看我好不好?遥儿,我已经有好久好久 没有跟你说话了,我想跟你说话,听你的声音。以前我真的不是故意冷落你,真的, 不是真心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好吵!他们好吵。哭得太难听!还有那烦人的佛经。我要去把它关掉,可是 遥儿你得告诉我,开关在哪里?我又笨了,是不是?我怎么能少得了你?” “我想唱歌给你听。就唱那次圣诞节礼拜堂里听到的歌,好不好?你说我唱一 定好听的。其实我早就学会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 “My dear marquis ,why must you be so loathe to use your eyes?、when you stopand stare,take a lot more careand closely scrutinise my fingers, my ankles , my feet ha ha ha ha ha how shapely and trim and petite ha ha ha ha ha…… what a friendly , ha ha ha situation , ha ha ha haaaa aaaa aaa aaaa ahhhh aaahhhhhh marquis , oh , what a wag you are …… what a friendly , ha ha ha situation , ha ha ha haaaa aaaa aaa aaaaa ahhhh aaahhhhhh ahhh aaahhh aahhh ahhhhhaaaa……“ 四周寂静了,唯有我花腔颤音的笑声,和着满脸的泪水,一遍遍无法停息,我 想就这样唱到气绝也好,灵魂仿佛飞到了灵堂之上,抚摸我的男孩俊朗的笑脸。 “啪——”冰冷的巴掌掴得我生疼,睁眼朦胧的泪眼,是干妈凌厉的怒容。 “干妈——”我委屈地呢喃。 回答我的是尖锐的女音:“小贱货!你害得我们还不够么?你给我滚,没人愿 意看见你!” “我不要,我要和遥儿在一起。别赶我走!” 许多人推我,拉我,骂我,叫我“滚!” 直到有个人将我护在了身后。 我不知道那是谁。只是一个陌生的背影,高大如山,是他帮我挡住了无数双手 的推搡。可是那一刻,我无法感激他的好心,反而心生恨意。那个年纪的我确实如 一只小白眼狼,任性地,不断地辜负别人的好意与温情。 彼时,他就那样竖在我面前,将遥儿和我彻底阻隔了,我死命推他,却推不开。 在那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的无力与渺小,似乎之前所有为离经叛道而做出 的言行都变得那么可笑。 遥儿,对不起,我无法再牵到你的手。可我始终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们要 牵着手一起长大…… 可是,我长大了。你呢,依旧是美好的少年莲花般的模样。 …… S 市市立第一医院,VIP 病房前的走廊。市委詹秘书一手握着电话汇报,一手 擦着满头急汗。 “赵副市长,请放心,辛女士和施先生的状况都还好。……什么,辛女士?辛 女士还没有醒。……不不不,您先别急。这边的主任说了,辛女士只是轻微的脑震 荡导致的暂时性昏迷,很快就会醒来的!……什么,您要亲自过来?……喂,不用 您……赵副市长……喂,喂?” 举着已被挂断的电话,詹秘书愣愣地站在走廊里,半晌方回过神来,向那扇关 着的病房门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便急忙安排接待副市长亲临的准备工作去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