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赵翰墨说要带我去看长城。 我起先有些排斥,八达岭去过好几回了,除了拥挤嘈杂的人流,后天修缮后的 矜贵气,商业化导致的浮华俗味,我并没有什么体会,更毋论好感。 但想着只要是和他一起,地点可以忽略,便没有提出异议。 可当车飞驰过空旷的原野之路,开到目的地后,我才知道。这是另一处长城, 符合赵翰墨品位的,是只存于我想象中,真正的长城。 有峭壁悬崖的险峻,有青山绵延的巍峨,有明湖镜水的清雅,还有高楼云中的 仙意。我们抵达时,已入黄昏,眼前的胜景如一幅壮阔的画,夕阳下,金色的长城 如带,划破天地,通向永恒。 赵翰墨拉着我,爬上了一处名为咫尺天涯的地方,只有一人宽,地势极险。起 初赵翰墨考虑安全问题,有些犹豫。但终究耐不过我如脱缰马儿般被激起的野性, 只得舍命陪我这个小女子。 背抵绝壁,面对云天,看着映山的红日,他稳稳地扶着我的腰,天地间仿佛只 有我们两个人。 “害怕么?” 我摇头,只觉得心底平静宁和。感受着周身被日光洒满,感受着自己的手稳妥 地安置在他的掌心,就好像是我掌握着天地,而他掌握着我,多么神圣。 “赵翰墨,你觉不觉得这个咫尺天涯的名字取得不太好?” “哦?”他似有兴趣,“那你想叫它什么?” 我想了想,“天涯咫尺?怎么样?”咫尺天涯让我忌讳,我和赵翰墨此刻不就 近在咫尺么?倒是反过来,听着还行。 赵翰墨不给面子地笑了,仿佛我很孩子气似的。我郁闷,问他有什么高见。 他摇摇头:“它本名就叫天桥。古时候沙场的要隘,没有那么多浪漫主义气质。 对于战士们来说,到了这里就只剩下残酷的现实。天涯是天涯,是亲人;咫尺是咫 尺,是敌人,到死都关联不上。喂!辛澜!你干什么!” 他大力地一把拉回我向前倾去的身体,将我牢牢地禁锢在他身侧。 “你知不知道危险!万一我没拉住你,你掉下去怎么办!”他一脸紧张地脸都 变了形,第一次这么严厉地训斥我,感觉声音都在发抖。 我无视他的火气,抬着下巴道,“我掉下去了,不就可以把咫尺与天涯联系上 了?我这秒钟与你近在咫尺,下一秒和你远隔天涯。一秒,一步,一辈子!” 他被我噎得半死,无语地瞪我,手上使力,恨不得把我的胳膊给捏碎了。 我心中犹自堵着一口气,索性便不吐不快,“赵翰墨,你知不知道上午刚见着 你的那一刻,我有多高兴。可慢慢的,经过这大半日,却不是那么高兴了。因为你 总是在话里话外提醒着我什么。 就比如刚才。我说咫尺天涯,明明就只言及你和我,可你却扯到什么沙场战士 的,都死了好多年的人了,关我什么事?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着免不得我们还要分开,就像上次一样,可能下次分别 就没有再见了。我懂的!你想着不能让我有执念,上回你说缘分,我说我一直相信, 这便让你害怕了,于是就不愿再谈论什么咫尺天涯,我也懂的! 我又不是真的长不大,也不会永远那么傻。你词里话间想告诉我什么,我都明 白的,赵翰墨。 可我又不是要你承诺什么。我开心于故人重逢,抒发下感怀,不可以吗?我只 是单纯地告诉你我喜欢咫尺,不喜欢天涯,不可以吗?“ 我越说情绪越激动,眼睛湿润了,却还认真地看着他。不知道是逼他还是逼我 自己。 “可以。可以了,辛澜。不要这样子,很危险!”他圈住了我,双眉深锁着, 不顾我的抗争把我的脑袋按在了他的肘弯里,像哄小孩似的拍着我柔声道,“你误 会了,辛澜。不,是我不好,没表达清楚。你听我说……天快黑了,我们先下去再 说,好不好?” 我固执地跟他犟着,摇着头。 他无奈,只能继续揽住我,听他在我耳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沉默,似乎 对我无话可说。 我知道是我无理取闹,可是随着重逢最初的喜悦渐渐消散而去,随着他带给我 越来越多的意外让我重拾了一种距离感,令我控制不住地不安起来。若是三年前的 我,我不会触发这么激烈的情绪,但已然失去过一次后,我就无法再保持那份淡然 平静了,更何况三年的酝酿,已让我心中的感情积蓄得更多。 我不相信赵翰墨对我没有特殊,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出自己在于他的重要。可 他若不愿松口,这个死结就永远也解不开的。若说三年前,我还小,那么现在呢? 难道依旧不行? 我有些气馁,动嘴想缓和下气氛。第一次出游就搞成这样,我也不想的。倒是 他先笑了起来,震着我的耳膜。 “你笑什么?”我忍不住。 他答,带着迷人的笑音:“我在笑,别人到了这地方都吓得腿软,就你还能慷 慨激昂。呵呵,我带你来这儿还真是来对了。” 听他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我又忍不住,“你什么意思啊?”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又为什么要跟你说沙场的典故么?”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我有个祖先牺牲在这里,我很早就存了要带你来 这儿祭拜一下的心思。” 这话成功地让我心里一动,只捕捉到这“祭拜祖先”四个字,便让我心中有了 份满足,隐约总觉得另有深意,随即便定下心来听他说。 “他是家族历史上的第一个军人,不过当时被认为是Blacksheep。因为在他之 前我们家也算是个书香世家,没人舞刀弄枪。他却铁了心地要行军入伍,即便被威 胁剔出族谱,他依然我行我素,最终成为了一名最早期的抗日将领。我从小就最佩 服他。不在于他的荣耀功绩,而在于他的勇敢,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实现了自己。” 他的语气中有几分闷闷的怅然。我不确定,但还是低声道:“你是在向往像他 那样吗?” 他一愣,低下头看我,深邃的瞳仁中如有流光,尔后漫起温柔的笑意,“或许 是吧。” “不过,我带你来是觉得你有些地方和我这先人很像,若你们活在一个时代说 不定会臭味相投。所以哦,那些死了好多年的人,可不个个都不关你什么事。至少 我家这位前辈,若见到你方才在这里发脾气的盛况,是会由衷欣赏的。” 听他调侃我冒犯先人,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向他道歉,总好了吧。”说完便 在他的保护下转过身子,面对苍天远山,拜了又拜。 他好笑地问我,“你嘴里叽叽咕咕在嘀咕什么?” “跟你老祖宗道歉啊,顺便帮你许了个愿。” “噗,”他受不了得笑了出来,“你还真会借机讨巧。许了什么愿?”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求他保佑你可以像他一样,少一些瞻前顾后,多一些快 意人生。” 他挑眉,目光却有些失神,半晌方莞尔谢我,并问:“你没帮自己也许一个么?” 我低下头,“没有啊。”顿了顿,声音更低,“我的愿望实现不了的。不为难 他老人家了。” “是……沈遥?”他不确定地问,面有疑忧。 我笑,“怎么这么想?故去的人和事我早看开了。” 见他似松了口气,我忽然壮了壮胆子,“是你……” “恩?” “我说,是你。你信不信?” 他顿住,表情在向晚的光线中无法分辨。 我也不看他了,别开头,目送山腰中最后的落日,“如果这个愿望可以实现, 我希望不要在三年前就遇到你,而在三年后,至少也要像现在这样。那么你不老, 我不小,刚刚好。” 他松开了我的手,似乎一时间忘记了此地的安全隐患,而我也没有再依赖他的 保护,径自大步跨着台阶,跑下山去。 刚刚好,现在便是。但重逢和初遇是不一样的。 送我回校已是夜深。他把车停在宿舍区外,硬是不放心要送我到楼下。我早跟 他说,现在学生夜生活很丰富,路上人多热闹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却固执,说送我 已是习惯。我沉默,随他。 现在好了,看到了楼下一对对玩吞吐游戏的鸳鸯,我不知道他怎么想,我却很 是尴尬。 “辛澜有没有交过男朋友?”他忽然问。 我摇头,看着他,等着下文。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赵翰墨,求求你千万别再 说什么我无法接受的话来了,我能一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求你,别说。 他也看着我,不知是否理解了我目光中的恳求,确实没说,没就此发表半点意 见。仿佛刚才没有发问一般。只是笑了笑,把包递给我,嘱咐我早点睡觉,说过几 天再来看我。 我有些怅怅地回到了寝室,拉开窗帘,见他竟还没走,正独自站在楼边最远的 樱花树下,点着一支烟,久久的不动,直至烟灭,他依旧在。 作者有话要说:推朋友滴文,轻松可爱哦! 喵的,决定了,这章之后,剧情会飞速发展!!!!!! 话说,不要太相信我。。。。。。因为米子很不自信的。 除非。。。咳咳咳。。脑补下我渴望的眼神吧,你们懂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