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这位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 虽然语气客气,却是不容拒绝。他话音刚落,我已被其余三人“请”上了车。 车行至半夜,据我判断,应是早已出了北京,但一来夜路难辨,二来他们所行 之路多是乡道土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说起来这群人虽然行着绑架之事,但一路上对我还算客气有礼。没有蒙眼捆手 堵嘴之类的电视画面出现。大约也知道我一个弱女子整不出什么幺蛾子。 对于我的问题,那个领头的也不是完全置之不理,只要不涉及关键,他都会和 我聊聊。比如最近的沙尘暴、将到的美国大选、甚至还有中国男足和法网公开赛。 若不考虑我与这伙人的实际立场,恐怕还能说是“谈得来”。 大约是为了克服心中的紧张,我反常地健谈。无论将要等待我的是什么,此时 此刻能积累一分人情或许就能少吃点苦头。 终于在黎明破晓的时候,车停在了一栋乡间别墅门口。从外表看,十分灰败, 看似久无人居,房子不大,但加上院落田地就占地很广了跟着他们下车,风吹来, 带着入骨的湿气。我虽打消了会被暴尸郊野的担忧但到底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领头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表现很满意,“辛小姐,你很聪明,大约可 以看出我们没有恶意,只是需要你配合我们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一切吃穿用度都会 保证你的舒适。” 我状若放心地点了点头,并没有问出“一段时间是多久”、“以后会怎么样?” 这样的问题。 是啊,我很聪明。据我一路观察,那领头的男子偶尔锁眉,偶尔看表,接过一 次只有两句“知道了”,一句“等等”加一句“再说”的电话,仿佛也在观望等待 着什么。 我猜,我的问题,他们大概也还没有答案。 男子示意一个手下先带我进去。那手下走近,带来一阵气流扑鼻,我忽然脑海 中有什么闪了下,这浓重的烟味……之前,从高干病区出来,我撞到了一个人…… 被“请”来此地的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我的心猛然跳动了几下,却顿时沉 重了起来,直觉的,我因为一次并不愉快的听墙角而被卷入了一场大案之中。 但之前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我的去向,手机被收缴,室友多半是靠不住,顶 多再帮我制造些谣言绯闻,那么赵翰墨呢?当他找不到我的时候,会不会想到我已 掉入到他打算放手不管的案子里?他会找到我吗?此时此刻,我唯一能依托的似乎 只有我和他之间那点所谓的缘分。 一天后,别墅来了一名女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宽松的白色休闲装,不 施粉黛却清丽脱俗,只是脸色有些憔悴忧虑。 我原以为那领头男子是她的保镖头子。不过,她看他时复杂的目光让我推翻了 自己的猜测。 那女子见到我,愣了下,问左右道,“她是谁?” 那领头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确定你不认识?你在那人病房里的时候,被 三石撞见她在走廊上。对于你们的谈话,她看来听了不少。” 那女子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哀怨,“你不相信我?” 那男子沉静地答道,“我只是保护你。” 那女子赌气似的冷哼了一声,“既然她都听见了,那你便问她好了。”说完, 她转身摔门进了房间。 她的声音语气那么熟悉。我想,这女子便是张怡了。 那男子果然依言来问我了,为何在医院里那么慌张? 我因着之前跟他聊得还算和谐,半真半假地反问他,“当知道了自己男朋友与 别人谈情说爱时,哪个女人会淡定从容?” 他不置可否,“这么说,你听到这些受不了了,所以跑出来了?” 我点头,神情不悦,表明着对于这个问题不想多谈。 他却眼中机锋一现,不放过我地追问道:“就这些吗?” 我只得又点了点头。 他冷笑:“据我所知赵先生和张小姐郎无情妾无意,辛小姐是不是听错了?或 许,你是在骗我?”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确实有所隐瞒,但不是这些。怎么会是郎无情妾无意? 疑问地看向他。 他见我这般反应不似造假,便也一蹙眉,指尖点着台面,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我满脑子都想着如何脱身,暂时也没细想他的话,只小心地问他能不能让我跟 学校请个假,毕竟失踪太久被人报警了也不好。 他考虑了下,笑道:“应该的。你告诉我联系方法吧,我帮你请假。”我心中 气馁,看来跟外界联系是不可能了,只能佯装不在乎地告诉了他导员的电话。 他出去了不多会儿就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一反之前平和的态度,把我吓了一 跳,意外地听见自己的惊叫声。 他见我如此,轻哼了一声:“你怕什么?我还真不敢动你了。赵翰墨好大的能 耐啊!我打电话去,已有人帮你在学校请了三天的病假。” 我闻言脑子里一片混乱。情况一桩桩突变,已经超出了我的思考能力。 他又用估量货品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冷冷说道:“辛小姐,对不住了。本来你 与这事情无关,我大可以事了之后放了你。不过看来,眼下还得靠你送我们一程。 哼,三天。他就这么有自信?” 我听完几乎心跳过快地站不住。他的意思很明显,赵翰墨已知道了我在他们手 里。他大约没想到会是我的出现,搅合了他们之前的布置,因此这么气急败坏。 那么,赵翰墨是如何这么快就得知我的情况?他说“三天”,是意味着我可以 在三天内得救么?可是今天已经第二天了。无论如何,我相信他。 房子里似乎空了一般,再没有一点动静。院子里倒是有人忙着搬运一箱箱的东 西。 过了会儿,有人来敲我的门,我开门,没想到是张怡。 她神情比方才更加疲乏黯淡,对我说道:“你收拾下,大概快走了。”我当然 不会天真地以为她的走是指跟救援的人走。 她说完也不经邀请,便自己走进我的房间,站在窗边看他们忙活。 “你知道他们在搬什么吗?”她幽幽地问道,她指着一人道:“如果那个盒子 现在爆炸了……”。 她没有说下去,我却已经明白了,脊背一阵寒凉。 她嘲笑地看了我一眼,却又似自嘲,“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后 来就习惯了。” “那你参与了吗?”我低声问道。犹记得那天听到的对话中,赵翰墨的意思, 她是无辜的,只是被牵连了而已。不过眼下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她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目光说不出是不在乎还是心灰意冷,“你不是看出 来了么?” 随后她极快地蹙了下眉,语气懊恼:“是啊,你都看出来了。凭三哥对我的知 根知底,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不拆穿我,不过是为了钓大鱼罢了。” 我听了这“知根知底”四个字,颇不舒服。 她如扫除心中烦愁般地扇了扇手,看了我一眼,“听说你是三哥的女朋友?” 她说着撇开头,叹息道,“其实,若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我们本可以做妯娌的……” 她说完闭上眼,面色隐痛。而我的心中却被这句话点亮了,“妯娌?你……” 许是听出了我语气中不合时宜的喜悦,她睁眼有些困惑地看着我,随即了然又 颇有些打趣地冲我眨了下眼睛,“你以为我喜欢谁?三哥么?” 见我不配合,她有些无趣,“或许在大家眼里我都是和三哥最为相配,毕竟年 龄相差不大。但三哥从小就是一副疏离的性子,看似脾气很好,其实和谁都不亲。 说实话,他小时候还有些女气,我颇瞧不惯他。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他的哥哥赵翰青, 像太阳一样的男子。我自己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感情的,或许从懂事后 就开始了。可是,他比我大那么多,谁又会在乎我的感情呢?虽然翰青对我一直很 好,但我知道他一开始只是把我当妹妹一般。” 她说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你懂的,对么?我想我是懂的,我懂得 她脸上崇拜似的热爱,懂得她爱而不得的痛苦无奈。有一瞬,我甚至觉得我们两个 的心很近,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他曾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于是,我的一辈子到二十岁就结束了。” 我心一凉。她的声音也很冷。 “那一年,他死了,才三十三岁,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 我正自心惊,她近乎刻骨铭心的低诉便响起:“他是被他们逼死的!” “那时候,我为了避开国内的这些人,在美国读书生活,翰青特意领了使馆的 工作来看我。可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名义上是他妻子的女人!竟然没过两天就吵嚷 着要他立刻回去,否则她第二天就要怀着他们赵家的孩子去中东维和!你说可笑不 可笑?她以为维和是给她们家院子扫垃圾么?更可笑的是,她仗着她爹和她公公的 本事,还真给弄到了委任书。” “翰青没办法,只能连夜飞回国内,却不想飞机在红海上空出事。那时候,我 也刚怀上翰青的孩子,听到消息后,孩子流产了。你说是不是造孽?她的孩子把他 爸爸克死了却顺利生了下来,她的丈夫替她死在了中东。那我呢?我的孩子呢?” 她的脸色未变,语速却越来越快。我想我的脸色都要比她难看许多。造孽?还 真是造孽。可是谁在造孽呢?又造了谁的孽呢? 我看着她此刻状若没心没肺的表情,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我赖在美国不想回来,之后便遇见了现在这个人。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那 是建立在彼此利用之上的感情,但也还算牢固。他对我很好。”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那个把我抓来的男子,看来我猜的没错,这个人果然 不只是保镖那么简单。 “你知道吗?对于他们的生意,我只稍有抵触后就坦然接受了,甚至还有些复 仇的快感。那女人不是会拿枪么?我也可以啊。可以拿很多。”她仿佛说道了什么 乐事一般,轻松地笑了起来。 窗外有人对她打了个手势。她回了个手势后就拉起我的手,手心竟是暖的,我 却愈发心底寒凉一片。 “走吧。时候到了,他们叫我们了。” 我下意识地一退,她拉紧,安抚似的,用另一只手拍拍我,颇不赞同地看着我, “你怕什么呢?三哥不是正在安排救你么?你怀疑他的能力?呵呵,可见你爱得不 够,那时候,翰青说什么我都当真理一般信着。” 我挥开她的手,目光沉着地看着她:“我自然信他能救我。我只是恨自己不能 自救,却要让他涉险,让他为难。我的爱不是自私的索取。” 大约是被我的话触到了痛处,她脸色微变,大力拉了我就走,语气也不好起来 :“反正无论是什么样的爱,无论今天如何终了,你和他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 既然足够无私,不如把这事实也先看清了才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