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 酒喝到一半,齐霜月便春风满面地进来了。 他模样生得好,从前做戏又练出柔媚娇艳的风情,再加上四季皆是一身飘逸的 蝉衣,总是一副飘渺如仙的模样,性子又爽利,所以不少官家小姐钟情于他,想要 收他进门。 只是,来来去去,他一个都不爱,偏偏看上了不解风情的容信。可容信见了他, 每次都是装傻充愣,答非所以,齐霜月听了也不气,下次来了照旧柔情蜜意伺候着。 他对我说,精诚所至,就是块石头他也能捂化了。 事实证明,容信这块石头不是一般的硬。多年下来,丝毫没有半点软化的迹象。 我抿着酒悄然看着他们,发现原来这两人多年来一直都是这么相处的。 “昨天听了郡主要来,我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说着他便让小二姐端上 来。 容信见来的是他,只得勉强扯了扯嘴角。 “蓑衣黄瓜、火腿玉兰片、凉拌海蜇、白切肉、鲜虾瑶柱烩豆腐”他一盘一盘 往上端,每端一道菜报出菜名,报完又对容信甜笑道,“都是郡主爱吃的。” 这便是差别,上次我来的时候还怪我不在他家点酒点菜,现在容信来了,便亲 自做好,巴巴地往上贴。 我不禁要感叹一句,到底是同人不同命啊! 容信客气而疏远地谢过,调脸喊我一起吃。我讪讪地笑着,心想,齐霜月亲手 给你做的,我要是吃了,下回估计我就别想进舞莺阁的门了。 果然,齐霜月站在那边,偷偷给我使眼色。 我知趣地放下筷子,表示中午吃得很饱,这会儿功夫吃不下。 齐霜月满意地微笑,忽然又蹙眉打量了我片刻,道:“上次和你一起来的小公 子呢?” 我知道他是指未卿,便回答道:“今日一早陪他父亲去法印寺上香了。” 他沉吟片刻,便对我道,“说句不中听的,你可别怪哥哥多事。” 我有些疑惑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托腮听他说。 “我也就那么一说,说起来我阅人无数,什么样的客人我都能猜着几分心思,” 他抿了抿嘴唇继续道,“最近几次见你,好似心情不佳,虽是面上带笑,却总有几 分勉强,没有半点沉溺情爱的愉悦。” 我面上一滞,笑容便挂在了面上。 他见了我这副表情,便与容信对望一眼,扯了扯嘴角道:“可别真给我料到了, 又是你父亲给你安排的。” “阿玉,可是真的?”容信听闻,在我脸上扫了一圈想寻些端倪,片刻又严肃 地道,“你可不能自己不喜欢还将就着,将来可是害人害己的!” 我心里苦笑,面上依旧反驳道:“当然不是!” 容信还是斜着眼,满腹狐疑地看着我,刚想要开口,幸而齐霜月凑过来献殷勤, 才将她打断了。 我心中不禁要腹议,齐霜月,没事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临别时,容信与我约好,明日去翠云山秋猎,要为三表姐猎一对迎亲时用的大 雁。最近几日三表姐为了筹备婚事,早已忙得焦头烂额,若不是姑父提点,怕是要 把这事给忘了。 婚姻大事自然疏忽不得,一回府,我便让琴筝和墨砚将弓箭和胡服准备好,顺 便把马匹也安排妥当。 翠云山地处京郊,蜿蜒连绵几十里,其间有高山深云,也有平地湖泊,风景秀 丽,孕育出了不少生灵来。 这里四季皆有人结伴前来游山玩水,到了每年秋末至大雪封山之前,更有不少 京城的公子小姐前来打猎,而以往我和容信、三表姐必会一道前往。 今日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 远看碧空如洗,山林笼着薄雾,等阳光挥洒而下,便飘渺四散,秋霜化水凝于 金黄的枝叶上,袅袅的秋风拂过,便轻颤而落。梢头的云雀在欢叫,盖过了日渐式 微的蝉鸣。 抬眼看去,天上还有一群群大雁南飞过。 因此,今日猎大雁猎得很顺利。不过午时,我和容信便射到了两只大雁,我将 大雁交给容信,她便提起两只爪子熟练地捆到一起,挂到了马后。 随着越走越深入山林,可捕的猎物便越来越多,我们坐在马上仔细观察着四周, 想选些体型大些的动物。 穿过树林,眼前便出现了一片旷野,忽然一头矫健的鹿在枯黄的草丛里显出头 来,容信见了正想搭弓瞄准,谁知它却十分机警,见有人来立刻撒腿就跑,容信旋 即策马追上,我也赶忙跟在她身后追了上去。 容信的马是外邦购入的好马,奔跑起来速度极快,片刻就将我甩在了身后,转 眼便在前方消失了。 我停了下来,心里有些埋怨自己的马不够好。幸好我还记得来时的路,便一路 往前走,一路丢下彩色石子做记号。 慢慢向前走了一段,忽然在听见不远处的草丛窸窣作响,我仔细一看,才发现 里头藏了头橘黄色斑点的原麝,它与草色相近,若不是我听到了响动,必是要错过 的。 我心下一喜,这下要是猎到,可比容信猎到鹿强多了。 我屏气凝神,悄悄靠近了些,它却已经发现了我,便立刻没命地狂奔起来,我 一咬牙奋力驱马追赶上去。 原麝本身就善于疾跑,而那只原麝看着更是膘肥体厚,我在后面紧追不舍,依 旧没有接近它分毫。转眼,它便窜入密林,林中枝繁叶茂,追捕起来更加困难。虽 然现在我和它距离还远了些,却不得不冒险搭弓射箭。 嗖地一声,箭矢险险擦过它的脚边,它受了惊,脚下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我 赶紧夹紧马腹,猛抽马鞭,同时身子贴在马背上,好躲过林中的树枝藤蔓。 前面出现了一丛一人高的茅草,它见了奋力一跃,钻了进去,我随即也跟着它 追了进去。 我太大意了,没想到茅草的后面是一个陡坡。 马在坡顶打了个滑,险险刹住。我却被它从背上甩了出去,沿着陡坡往下滚。 还没滚到底,我又被石头磕到了头,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觉得面上一凉,睁开眼,原来天空飘起了细雨,试着动 了动,全身疼得让我喘不过气了。 额头上破了个大口子,血淋淋地糊了半张脸,浓稠的鲜血一直淌到了眼睛里, 模糊了双眼。我仔细摸了摸,发现虽然看着吓人,但血已经止住了。 脸颊上还有火辣辣的疼,大概是和手臂上的伤是一样的,都是翻滚下来留下的 擦伤。这些都还算好,最要命的是左腿,试了试动了动小腿,不止疼得让我差点昏 厥,而且已经折了,完全不能动。 我抬头看了看坡顶,马匹早已不知去向。 观察了地形,发现这个坡虽然陡峭,却并不算高。可我现在断了腿,根本无法 爬上去。 现在,只能等人来救。 我从身边的灌木丛中,找了两根粗些的枝条,将腰间的蹀躞带解了下来,然后 将枝条夹住小腿,忍着剧痛用蹀躞带绑好。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等我做完,已 是汗如雨下。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雨也越下越大。 秋季的山林一入夜便特别寒冷,雨水却毫不留情地打湿了一切可以取暖的东西, 让我别在蹀躞带上的火折子没有丝毫用处。 当浓稠的夜色完全弥漫开来的时候,还能听见夜枭阴森的声音在树林里回荡。 间或还有不知明的野兽在黑暗中走过,一闪而过的绿光,藏于喉头的嘶吼,还有在 幽深的密林中传出的窸窣声响,每一样都能勾出人心里无限的恐惧。 但我早已冷得顾不上这些了。 战栗地抱着双臂缩成一团,我仍觉得身上越来越冷。虽然看不见,但我想我现 在从鼻息呼出的必定是浓浓的白雾。身上单薄的胡服早已被刮破,被冰冷的雨水淋 得透湿,粘在身上,渐渐带走身体里每一丝热气。 我的牙齿不停地打颤,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也许…我会死在这里…… 也许明日他们只能找到我的尸首…… 那么,他们会伤心吗? 京如、父亲,要让你们失望了,容信,我早已知道到你一直念念不忘的人是谁, 只是过去的,终究是要放下了…… 未卿,对不住,还说明年开了春,要去你家提亲的,终究是负你了…… 我睁着眼,望着天,只觉得流入眼睛的血,红得越发热烈,就好像那人如虹的 衣襟…… 豆蔻稍头,记不得是谁,含笑地问了一句:“这位哥哥,你可是戏文里的红衣 郎?” 艳红渐渐褪色,黑暗若潮水汹涌逼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