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毒攻毒 陆雯的生活是充实的,又是孤寂的。所谓充实,是她的心中永远装满着对艺 术的追求和向往,她的脑际一直萦绕着一个构思又一个构思,她有做不完的美好 的梦。对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女子,没有人把其父母的家认为就是她的家。这时 间的女子应该有个丈夫,也应该有了孩子,是该有自己的家的时候了。可是,该 做女主人的三十五岁的陆雯还没有这些。在世人的眼中,能说她不孤寂吗?特别 是到了星期假日。但是,她有情人,她完全可以约情人一道,去度过罗曼蒂克的 诗意时光,尽管她没有丈夫,但是情人完全可以替代丈夫,使独身女人比有家庭 的女人还女人,还娇媚得宠。的确是这样,那是在难得的二人空间二人天地二人 王国中,那时光,与漫漫的悠悠岁月相比,犹如一日三餐中的一点点“味精”, 哪里能像食大米馒头鸡鸭鱼肉萝卜白菜那般家常。那种二人世界只是味精调料, 在大千正餐中,它所占的分量就那么一点点,只能有那么一点点。是的,特别是 对于陆雯,她知道自己情人的特殊身份,更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她何尝不想让 栗致炟多陪伴自己一会儿,她的心中永远装着美好的二人世界。可是,她不能随 心所欲地去享用这种美好,只能抑制自己的这种欲望,且把它压抑至最低点。这 么多年了,她习惯了这种孤独生活。不希望来到的日子又来了,是一个星期天, 她依照自己的计划,去打发这个悠闲又熬磨的日子。昨天晚上,她已将桑塔纳汽 车稍稍检查一番,又加好油,准备今天的假日之行。 陆雯将照相机、录放机、采访机和作画写生的一套东西都放在汽车的后排座 上,大约在九点多钟,她驾驶着汽车出了龙城小区,向东南方向的一条公路冲去, 她要去距这里四五十华里的一个名镇,这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的地方, 它曾经辉煌过,与大名鼎鼎的景德镇、佛山镇、汉口镇共称为神州四大名镇,只 是如今它有点落伍了,无法与至今仍繁华昌盛的名镇齐名比拟。陆雯却偏爱这类 有点落荒或是衰退的“家园”。因为这类地方已少为人问津且渐渐被人忘却,可 是它们的躯体里又总有些值得人们留恋和开发的瑰宝,倘若不加以关注,这类瑰 宝又会随时间流逝渐渐淡化以至于销声匿迹。使陆雯有点焦虑的是,源于这方名 镇的一种民间年画,曾经为国人先祖奉为的年画精品,现在已荣华不在,且正一 步一步地退出艺术舞台。有绘制年画手艺的老艺人所剩无几,却没有新手去传承 这种古老的艺术,陆雯准备去拜访至今尚健在的老艺人,也是做些抢救文化遗产 的调研,从广义上讲,这也是她所在的群众艺术馆的工作范畴。本来,她可以以 这种名义,将这种调研和访谈作为日常工作去做。可是,她不,她只是把它作为 个人的喜爱去做,也只有在追踪个人喜爱的过程中,她才能充实起来,充实的工 作才能将那种无法诉说的孤寂和熬磨挤走挤跑。 汽车上路了,沿着平坦笔直的一级公路,不紧不慢地向前奔驰。有不少汽车 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她总是有意地把自己的车尽力地往右侧靠,好让超车的人安 然飞过。有时候,也有那行驶很是从容稳健的汽车被她超过去的,不过,那情况 不多。行驶了十余分钟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怪事,距她后边六七十米远的一辆黑 色捷达,既没有超过她,也没有落下,一直保持着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使她觉 得好笑的是,那捷达车就像与她的桑塔纳用的一个机器,一个人驾驶,要么,两 辆汽车的速度何以一直同步运行。她发现了这个秘密,就故意将车提速加快,那 车立即也提速加快。因为两车之间的距离依然不变,她又放慢车速,缓缓前行, 那车也减速下来,缓缓而行。不用再试探了,这车是在跟踪自己,开车的人一定 以为,自己有什么诡秘行动,跟上去就能破获秘密了。发现这种“敌情”,她的 第一反应是想到栗致炟的嘱咐,要弄清对方的面目,要知己知彼,否则,自己在 明处,人家在暗处,吃亏的当然是自己。她必须趁他们没能达到目的之前,将他 们揭穿,把他们推到明处。下边就可与他们谈判条件,要么互不干预,和平共处, 各走各道;要么合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变被动为主动。若不将这种 盯梢拔掉或摆平,是会坏大事的。所以这段时间,她与栗致炟的接触更为慎重了。 因为这事涉及隐私,倘若不是有这种顾虑,栗致炟只需动动嘴皮,指示一下下边 的人去办办这事,那班盯梢的连同他们的老根就会被连根拔除。执政的人想整在 野的人,岂不是小菜一碟。这种鸡鸣狗盗之辈,哪里是政府的对手。不过,栗致 炟不能使用权力去捂住这事,陆雯当然懂得其中的道理。也是这种缘故,陆雯当 机立断,改变了今天的计划,当汽车行驶到一个岔路口时,她改变了方向,将车 转向一条小路,小路属三级公路,在市郊已很少有这类落后破败的道路,小路的 尽头是一处名字叫古吹台的名胜景观,在这方地势高于周边平原的土台上,传说 在春秋时,就有音乐家在这方土台上弹奏乐曲,当古筝奏出欢快悦耳的曲子时, 就有成群结队的仙鹤飞来翩翩起舞;当古筝奏出悲哀伤感的曲子时,就感动天地 招来风雨。也是因为这种原因,人们称这地方为吹台,如今的人又在吹台前边加 了“古”字。也难怪人们称汴阳市这地方为古都,有那地道的文化人来汴阳考察 之后说,这地方不得了,随意拿起一块砖,一片瓦,其中就有说不完道不明的掌 故传说、文化宝藏。至于汴阳的名胜古迹、人文景观,更是多得难以统计,随处 可见。也是由于这种景观太多,政府就很难面面俱到地照料,自然这类年久失修 的地方就显得衰落。然而,衰落并非到了破败地步,古吹台的景观还在对外开放, 逢星期假日,风和日丽之时,尚有稀稀拉拉的游人光顾。陆雯改变方向,就是要 到这方近在咫尺的地方,去碰撞接触那个叫她担忧的盯梢。汽车在小路上行驶二 百米时,她突然停了下来,这使盯梢跟踪的汽车有点猝不及防,不得不缓缓往前 开行。已跳出驾驶室的陆雯对快到身边的汽车挥手,那意思是让他停下来。捷达 车停住了,就在桑塔纳的身后。驾车人按动了车窗电钮,窗子玻璃滑动下去,他 将头伸出半个来,欲要问陆雯何以让停车?陆雯未等这厮开口,就说是要借用一 下修车扳手,车子出了点毛病。那厮打开车门,跳下车往后备厢翻腾出一套修车 工具递来,边问,用帮忙吗?陆雯已将汽车前盖打开,接过这套工具,边答,谢 谢,不用,小毛病。她找出扳手,只是那么三下五除二地弄了几下,就对那厮道, 好了,谢谢,就将工具还了他。盖好车盖,钻进车内,汽车进了古吹台乐园。这 时候她发现,那厮的捷达没有紧跟过来,大概他觉得已不用紧跟了,前边只有古 吹台乐园可去,别无选择,谅你个纤弱女子还能插翅飞了不成。陆雯并不理睬那 厮,她用了欲擒故纵的计谋,佯装心不在焉地我行我素,目不斜视地将车停至乐 园二道门前,随手将后排座上的采访机、录放机、照相机之类的小东西装进挎包, 就出车购票入园。园内环境幽静、建筑典雅。万树丛中,亭阁半藏;葱郁树下, 碧水悠悠。水榭板桥,错落有致,绿海花云,庙宇殿堂。在陆雯眼中,此处乃气 宇轩昂、美不胜收之地。虽然不乏失修的颓垣断壁、失剪的园林花草,可是,如 此的处境却令“知音”游客洞察出“贵族”破落之后的另一种景致。不过,此刻 的陆雯没有心去欣赏这些了。她穿过高台南侧的御书楼,在楼后通道一侧停住脚 步,她环视一下四方,再往后走就是古吹台的重要景观,那座字迹不大清楚的古 庙。游客进了古吹台乐园,自然要往这里漫步的。就在通道一侧,不知啥时间有 人办了一个茶馆,茶馆租用的是通道一侧的闲房。陆雯信步走进茶馆,坐在临窗 的一个位置,她要了一壶清茶。正好,在这里一边小饮,一边守株待兔,不怕那 厮不跟踪觅来。他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他可能已经料到,风流女子正在哪 个角落与情人幽会,只等着他当场抓拍镜头拿到确凿证据了。陆雯将录放机、采 访机和照相机都从挎包里掏出来,放到茶桌上。喝茶的人很少,只是在大厅的一 个角落的茶桌有一对青春男女,他们不时地拥抱亲吻,旁若无人地大胆示爱,那 动作十分放肆。陆雯信手将录放机打开,一首已不被年轻人知晓的小提琴独奏曲 《牧歌》便悠悠扬扬地奔放出来。这曲子是中央音乐学院很早以前的院长马思聪 作曲并演奏的。“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把这位音乐家作为攻击对象,扣上了反 动艺术权威的帽子,红卫兵直将他斗得权威扫地,狗屎不如。倍受煎熬、悲愤交 加的他孤注一掷,举家雇船偷渡香港,离开恋恋不舍的祖国,开始飘零的落荒生 涯。从那时起,他的名曲《牧歌》连同其他作品就随他的政治生命的结束而销声 匿迹了。可是,陆雯却偏偏喜爱这首《牧歌》,也许,是她从来没有把权力地位 与学问技能混为一谈。她把声音调整到适中音量,又将照相机挂上脖颈,就将目 光对向窗外,聚光在那条进古吹台乐园之后继续前行的必由之路。大约八九分钟 光景,那厮终于来了,挎着一个脏兮兮的灰色布包,有点贼头贼脑的,一双鼠目 东张西望,神色很不安。陆雯立即按动茶桌上采访机录音功能按钮,装进衣兜, 就走至茶馆门口,大大方方地迎向那厮,很是友好地道: “噢!真是有缘,怎么在这里又相遇了,哈——” “啊!真巧——巧,我随便逛逛,逛逛——”这厮被陆雯撞个满怀,有点措 手不及,进退维谷了。陆雯漫不经心又是落落大方地道: “交个朋友好吗?来,陪我喝杯茶。” 那厮听到这位气度不凡的女子邀请,有点受宠若惊,只是稍稍稳了一下过于 激动的情绪,就很快地回答: “好——好啊——你请我喝茶?好——” 那厮边说边随陆雯的手势进入茶馆,落座到陆雯的茶桌边。陆雯拿起录放机, 关掉播放音乐的按钮,就随手将这东西装进搁在茶桌上的挎包里。服务小姐照着 她的指示,在那厮面前又摆上一只茶杯,并为他沏上了茶。那厮从衣兜里掏出一 盒揉得皱皱巴巴的纸烟,陆雯立即挥手召来正在离去的小姐,叫她取两盒价格最 贵的香烟,送给面前这厮。接下来,一场一问一答的访谈开始了: 陆雯:“辛苦了,已经跟我好久了啊!”这时她才正面地和面前的那厮对视, 这人虽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但他那贼头贼脑的神态确实蕴含着机灵和狡狯。 也许,是他太年轻,看样子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甚至更小一点,所以又给人有点 不够老到练达的感觉,在厮辈之中只能算一名小厮。陆雯见他“胎毛”未褪,稚 嫩未泯,就来个开门见山,一语道破天机,挑明他的身份了。小厮没有提防到对 手如此开篇,立马迎面回挡,否认这种判断: “哪里——哪里——误会了——” “别客气嘛,你这人怎么这样客气,又这么谦虚呢?哈哈——怎么,只想做 无名英雄?”陆雯故意将气氛营造得宽松幽默一点,语气更是轻松,给人一种无 所谓的感觉,以企小厮就范。 “哪里——哪里——我是——” 陆雯见他依然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就加强攻势,故意以很是淡化的口气 说: “还那么谦虚呀,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嘛,哈——再说,你能跟我这么 久,那是啥?是有缘啊!我只是关心,你的老板是谁?指派你跟踪我干啥?不就 是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嘛,还能怎么的。”陆雯知道,叫这小厮正面承认跟踪的事, 他不好开口,干脆单刀直入,叫他供出幕后人。 小厮却不再答话,只是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看那架势,还有点想离去的趋势。 陆雯没有时间可浪费,好不容易抓住这个“小跑”,决不能叫他溜掉,断了 线索。因为这样断了线索,并不是隐患就到此消除,他们会换新的小厮继续盯梢, 万一出点纰漏,那可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栗致炟与她私下切磋推敲过此事,二 人一致认识到事态发展下去的严重性,后果甚至不堪设想,必须将其消灭在萌芽 状态,花点代价倒是小事。想到这里,陆雯从衣兜中取出一个中国银行的长城卡, 往茶桌上一掼,说: “这张卡钱不多,上边只有两万五了,你把底交了,我就把密码告诉你,长 城卡上的钱就归你了。” 这小厮哪里想到,自己跟踪的主儿这么慷慨大方,真是遇上财神奶奶了,他 盯住那花花绿绿的长城卡,眼睛火亮火亮地笑嘻嘻地对着陆雯说: “大姐,你真仗义,你等下,我去去就来。”陆雯见他边站起身子边从裤兜 里掏出手机,就不再答话,只是轻轻地点头示意,让他出去。她知道,小厮是与 他的主子通话的,这号刚出道做活的小厮,还比较单纯,就是放个屁也得让主子 同意。陆雯希望的也是要尽快越过这个马前卒,与他的后台直接对话。小厮刚迈 步至门口,陆雯又将他叫回,很是郑重地补充道: “大姐知道,干你们这行也不容易,告诉你们老板,要是答应与我配合,就 开个价,我这里不在乎花钱,大姐懂得,你们干这辛苦差事,哪里是三万五万能 买到的,就是十万八万,也是公道价啊,好了,去吧。” 小厮听到十万八万的报价,顿时心里就乐得开了花,屁颠屁颠地溜出茶馆大 厅,与他的主子通话请示了。转眼工夫,那厮又屁颠屁颠地过来了,笑嘻嘻地对 陆雯说: “大姐,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抱歉,抱歉了!老板说,你有啥吩咐,俺们 尽力办,他想与你见见面,这是他的电话。” 陆雯只想把隐秘捂住,不管用什么手段,不能使事态扩大。应该控制住小厮 连同他的老板,不能任他们这样盯梢跟踪,让他们放弃这种行动,进而将隐患的 根子弄清,再想办法将事端摆平,以至于治愈这种隐患。至于怎么摆平,怎么治 愈,这时候她心中也没有底。听到小厮说,他的老板想与她见一见,她当即应许, 并叫小厮马上告诉老板。待小厮与老板电话接通时,陆雯拿过小厮的手机与对方 敲定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