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第四章风中呐喊(2) 一行人安顿下来,丁凤鸣要请大家喝酒。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说不去了, 这么好的房间是第一次开洋荤的,洗个热水澡就睡觉。 丁凤鸣也不勉强,手把手教完他们如何使用热水器,却硬扯了长颈鹿出去。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咳了一声,长颈鹿就说:“我晓得。” 就近找了一家小馆,丁凤鸣点了一个狗肉火锅,一斤白酒。菜未上来,丁凤 鸣定定看住长颈鹿。 长颈鹿红了脸,说:“看什么?我脸上又没绣花。” 丁凤鸣说:“我正奇怪了。平时你不是最能说吗,嘴巴一嘬一嘬的,地球上 没得你不晓得的事,今天却淑女起来了?” 长颈鹿笑了,说:“你怎么还是那个德行,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一张 刻薄嘴。” 丁凤鸣嘿嘿直笑,说:“怕就好,要不这世上没人管得住你了。到市里来搞 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长颈鹿说:“我真不能说,说了我就是叛徒了。” 丁凤鸣越发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时酒菜上来,二人干了一杯,丁凤鸣说: “你不说我也晓得,年年都有那么一回。只是今年看来你们想搞大场合了。” 长颈鹿长叹一声,心中似有无穷怨怼。又连干了两杯,说:“我就晓得瞒不 过你。我们也不愿和叫花子抢桥洞,说出去丑死个人,站在讲台上也没了尊严, 还如何教学生?也想去找你,但同伴们不同意,说不能给亲戚朋友惹麻烦的。我 们能怎么办?教了一年书,连个买年货的钱也没得,老婆一年多没穿过新衣了, 孩子明年的学费不晓得到哪里去借,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找乡政府,乡政府 说没得钱,要我们再克服一下。再克服也要穿衣吃饭不是?我们在咬紧牙巴骨克 服,乡里那些狗日的们却在搞腐败,挪用教育经费盖办公楼,盖宿舍楼。今年他 们光猪肉就分了一百五十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平则鸣,不闹大场合, 恐怕我们饿死了也没人知道。” 丁凤鸣有些发懵,说:“这么严重?” 长颈鹿就给他算账:“月工资是四百六十块,一年是五千五百二十块,今年 只发七个月工资计三千三百二十块,欠发两千二百块,加上历年欠发三千三百五 十块,总计欠发五千五百五十块。减去政府诸如公路捐款、防汛捐款等乱七八糟 的扣款四百九十块,还应发五千零六十块。老婆没得工作,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三 亩旱地种点棉花、蔬菜,收入也不多,一家人就指望着这点工资,还老没得领的。 我们最怕有红白喜事,怎么着也得凑点份子,这时大家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满世 界借钱。上个月老表结婚,我就出了大丑。舅舅晓得我没钱,预先就把份子钱给 了我,我也就人模狗样地上了礼簿。后来新媳妇筛糖茶①,别的亲戚搁茶钱,我 硬是干挺着一个零角子崽儿都没掏,当时那个尴尬,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大 家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所以才想闹个大场合。日子过得下去谁愿意闹啊,中国的 老百姓最是顺服的了。” 丁凤鸣不解,说这事好像归县里管,为什么要到市里来呢? 长颈鹿说:“到县里闹得没味了。闹一次,县里就撒点胡椒面,就像哄小孩, 哭一声给一口奶吃,问题总是得不到彻底的解决。我们想,只有引起市里或省里 的重视,或许事情就能解决吧?” 丁凤鸣本想把气氛搞得活跃点,毕竟长颈鹿是他学生时期最好的朋友之一。 但长颈鹿这么一控诉,丁凤鸣却发现自己既不好安慰,安慰就有怜惜的意思,也 不便附和,毕竟这事太过敏感。于是就不再问,长颈鹿也不再说。两人扯些闲话, 把酒喝干,默默回去。 第二天清早,丁凤鸣赶到招待所,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长颈鹿等早不见了 人影。潜意识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便有些惆怅,心想在社会上混了几年,自己也 变得势利了的。若是学生时代,只怕早已扯了床单做旗帜,和他们一起上街游行 了。而现在,不但不敢上街,连一句支持的话也没得。首鼠两端,前怕狼后怕虎, 这就是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