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唉!今天真不幸。 江雨烟无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不免叹息着。先是化学课遭受了不白 之冤;紧接着议论老师坏话给撞个正着;后来连午饭也没吃顺畅:只打到一个实心 馒头和一块咸掉舌头的豆腐乳;再后来呢,班会上班主任陈直教老师一席耐人寻味 的话语搞得她心烦意乱: “我是报着很大的希望来接任这个班的,然而,遗憾啊,开学还不到一个星期, 就有种种不良现象发生了。媲如:学习态度不端正,怠守课堂纪律,邈视老师讲课 ;学习思想不纯净,对一些低级下流的事情感兴趣,肆意编造、渲染和宣扬各种流 言蜚语……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你若是强,我媲你还强,你若是弱,我会媲你还弱 ……谁要是喜欢跟我做对,就试试看吧!” 虽然江雨烟自认为问心无愧,可是老师每一句话都象是针对着她的利箭,叫她 如何无动于衷,心安神宁? 更可叹的是大扫除时那桩煞是窘人的事情: 污水和泥浆不断地溅到江雨烟的小腿和裙裾上,不一会,她就由光洁雪亮的小 天鹅变成了污渍斑斑、一身脏臭的丑小鸭。然而此刻的她可全然不顾这一切,她主 动参与清洗地面这项最脏最累的活儿就是要尽力表现得优秀一点,用实际行动去改 善老师眼中那个因误会而被扭曲的自己的形象。 她俯下腰身,双手紧握笤帚,尽心竭力地洗刷着水泥地面上的泥垢,象是受她 的感染,其他参与这项劳动的同学尤其是男生,愈发干劲倍增。大家齐心协力,配 合得甚是默契,将一批批逐渐换清的污水从教室里端向门口处扫赶着。江雨烟处在 污垢浓度较高的近门处,汗水沿着她涨红的脸颊流下,小鼻子尖上堆积着一层晶莹 透明、越长越大的小水珠。江雨烟忘记了疲劳与闷热,忘记了烦恼和不快,反而于 心底升起一种轻松愉悦。劳动居然能趋除烦闷、创造乐趣!恬静而欣喜的微笑浮现 在她的唇角,手中的笤帚也挥动得更起劲儿了…… “咳!”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咳嗽把江雨烟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 不由得愣住了——竟然是班主任陈老师,他正在江雨烟身后深弯着腰背辛苦地将污 水铲入桶内,不料被忽然起劲的江雨烟澎甩了一身的乌渍。江雨烟满心的歉意却不 知如何表达,陈老师眉头拧起个大疙瘩,脸上挂着忍耐,提着桶子出去了。 陈老师一定认为自己是明知故犯,这回惨了,不仅没有解除误会反而弄巧成拙、 变本加厉。江雨烟气恼得将一块小石头一脚踢开,要也能将那份难言之苦也一并踢 开该有多好! 太阳想要把大地晒裂,一丝一毫也不肯保留能量,一分一秒也不愿躲到云层后 边小憩,它大概跟江雨烟一样烦扰,才需如此发泄吧。脚下的公路被烤得又烫又软, 象锅里的稠粥,弄不好就会带起一大块粘乎乎的沥青。那树上的叶子,仿佛是被摄 入照片中的,颤都懒得颤动一下。 尽管浓烈的热流拥得江雨烟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还是宁愿安步当车一个小时的 路程,因为她现在很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 * * * * 一进屋,就听到“笃笃笃笃”的剁菜声。厨房的门敞开着,妈妈捆着围裙在挥 刀如飞地剁饺子馅,爸爸穿着背心短裤在一丝不苟地和面。每次周六回来,妈妈总 是要做顿丰盛的晚餐。自然,今天是包饺子。 看见女儿,爸爸妈妈不约而同停住手中的活。 “小雨回来了?”妈妈面露喜色。 “果真我女儿回来了。”爸爸笑容满面。 “你怎么没有跟你爸一起乘班车?”妈妈问,继续手里的活。 “我不愿意乘班车。”江雨烟闷闷不乐地回答,直入自己房间,将书包扔至小 书桌上,便来到厨房门口。 “怎么可能不愿意乘班车,别人想乘还乘不上呢。”妈妈不得其解,“或者, 找你哥哥用自行车载回来也行,”蓦地,妈妈停止剁菜,面色凝重地放低声音问道 “那么,你是怎么回来的,有人送你吗?” “没有,我一个人走回来的。” “真的?”妈妈端量了女儿一番,放下刀具“傻孩子,大热的天,走这么远的 路,看看晒的。” 妈妈进入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面盆接水“快来洗把脸凉快凉快。” “哥哥呢?”江雨烟问,将两手浸没到盆底,感受着清爽。 “打酱油去了,关心他干嘛。”妈妈一脸的不高兴,“你那个傻哥哥,我让他 骑车返回去接你,他就是不肯,真是越大越不懂事、越大越不听话。” “不许背后议论我儿子坏话。”爸爸提出抗议。 “你别一口一个你女儿,一口一个你儿子的,真正为他们操心挂肚的还不是我?” 妈妈说,扯下一条雪白的毛巾递给女儿。 “妈,以后不要再叫哥哥去接我了,我真的很愿意一个人走走回来,这样又轻 松又自在。”江雨烟接过毛巾,边擦拭边说。 “还轻松自在呢,这天气,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都会出一身的汗。”妈妈回到厨 房,打开冰箱,立即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气扑面而来。 这时江雨烟才注意到:妈妈身上薄薄的太太衫已被热汗浸透了。江雨烟伸手去 解紧系在妈妈腰间的围裙带。 “你做什么,小雨?”妈妈问。 “把它解下来会凉快一点的,妈。” “别解别解,我菜还没剁完呢。” “让我来做吧,你跟爸都去歇息一会儿吧。” “唉,不用了,就快弄好了。”妈妈扳开女儿的手,重又系紧围裙,“走,到 客厅去。” “把风扇打开吹吹去。”爸爸温和地说,一边卖力地揉着面团。 妈妈将一杯奶白色、拧成螺旋状的冰激凌和一碟切成几瓣、鲜红吐艳的翠皮西 瓜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它们悠悠然冒着一股股诱人的白雾。 妈妈又按开电风扇“来,吹吹风,吃点冷食。” 当江雨烟坐到沙发上,感受着人造风带来的凉爽的一刹那,她的心绪迅速晴朗 了几十倍。现代化装置散发出的袭袭凉意不仅将倦意和燥热驱赶得无影无踪,几乎 令烦恼烟消云散。还是家里好,家里的一切似乎都神奇般地赋有一种令人舒心爽气 的魔力。 “小雨,你的衣裙怎么弄得这么脏?”妈妈固定好风向问道。 “下午清扫时澎的。”江雨烟盛起一小勺冰激凌送入口中,说。 “待会儿换下来妈给你洗一洗。”妈妈在她身边坐下,“小雨啊,听你爸爸说 你们分班了?” “嗯。” “新班级怎么样?” “不好,一点都不好。”江雨烟微蹙着小眉头,又填了一小口冰激凌。 “为什么?”妈妈在观察女儿。 “各班同学混杂在一起,简直象开会,不伦不类,哪儿象一个班级体?” “刚开始不都是一样,难道不比刚入高中时一屋子的陌生人强?” “不一样,那时尽管大家彼此生疏得很,但心里肯承认是一个班的,而现在, 总觉着别扭。” “就因为这个,你才不开心?”细心的妈妈问。 “我?不开心么……”江雨烟想起令她烦恼的原因,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非常留恋原班同学?”妈妈特别强调“留恋”这两个字。 江雨烟抬起头,觉察到妈妈的目光有点怪异。 “当然非常留恋了,要是能够再回到那个课堂该有多好,真希望永远不被分开, 现在可好,坐在里面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注视着女儿那双饱含真情的眸子,妈妈的神色变得严正了“你该不会在原班… …” “你说什么,妈?我在原班怎么?”江雨烟停止入食,迷惑不解地询问道。 “你们这个年龄段,正处于危险期,男孩子好耍滑,女孩子就易分心。小雨啊, 在学校你可一定要全心全意地读书,专心致志地听课,千万别学那些不正经的”外 国流“学生,整天净想着谈情说爱,浪费精力。精力一旦分散,学习成绩就会一路 下滑。你现在正读高中,不急着找对象,等到进了大学,再谈恋爱不迟,听到没有?” 妈妈苦口婆心地劝告道。 “哎呀,妈——”江雨烟又羞又急,忍不住掩嘴笑起来,笑得脸颊都飞红了。 “您想到哪儿啦,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妈妈可是一本正经,“以前读小学时,有我在跟前亲自督促、 教育,你和你哥哥的成绩哪有掉过第二名的时候?现在可好,换了你爸爸,他呀, 只会兢兢业业给人家孩子当牛作马,对自己孩子却不闻不问。已经是高三了,诗傲 在班里连前30名都进入不了,整天在学校,也不知道都学了些什么,20岁的大小伙 子,还不懂得刻苦上进、争取考上大学,好为爸妈争口气……” “好哇好哇,我刻苦,我上进,下星期六开始不回家了!省得又得干活,又得 挨骂。”刚回来的诗傲气嘟嘟地打断妈妈的话,把酱油瓶往茶几上一镦,报怨道。 诗傲是一个浓眉大眼、方面厚唇、纯朴俊健的男孩子。此刻,原本相貌端正的小伙 子因堵气而面目扭曲。 “怎么,让你打点儿酱油就算是干活啦?”妈妈责问道。 “难道吃冰激凌算是干活啊?” “啊呀,原来你是在委委屈屈攀你妹妹呢,亏你还是个当哥哥的,心眼儿比针 鼻儿还小。” “谁稀攀她,可您也太……” “我怎么啦?!”妈妈质问道。 诗傲背向妈妈,站到电风扇前,敞开衣襟,让凉风灌进他的衬衫“您不够一视 同仁,太偏心眼儿啦!” “你说什么?我不够”一视同仁“,我太”偏心眼儿“?”妈妈怒上眉梢, “我一样供你们吃,一样供你们穿,一样供你们上学,哪一点亏待你啦?人家都是 重男轻女,难道我会重女轻男吗?” “反正现在您对我俩的态度就是不一样:一个象对贵宾,殷殷勤勤的;一个象 对奴隶,呼来唤去的。”诗傲将风力档由微风换成和风,又由和风换成强风,任 “呜呜”怒吼的狂风劲扑他涨红的脸膛。 妈妈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指着诗傲说“好啊,既然你认准了我是虐待你,偏爱 你妹妹,我就偏爱你妹妹。” “妈妈,不要再说了嘛。”江雨烟搁下冰激凌,站起来劝解。 可是妈妈反而数落得更起劲了“你妹妹不仅学习努力不懈,而且品德优良、听 话省心,从来不搞”外国流“,不是我夸口,大家是有口皆碑;可你倒好,书念得 一团糟不说,反倒学会了斤斤计较,同妹妹攀这个争那个,没大没小跟家长顶嘴瞪 眼睛,甚至还流里流气叼上了烟卷。高考已经迫在眉睫,你不仅不知道抓点紧,竟 学了满脑子的歪门斜道,满嘴的胡言乱语、油腔滑调。一个这么优秀,一个这么差 劲,还有脸怪我不够一视同仁,你倒是自己说说看!” 这时候,爸爸实在忍不住,端着一双面手进了客厅“可以啦,丽叶,我儿子哪 有那么糟糕。孩子们一星期才回来一趟,都想轻轻松松、开开心心过一过,你却给 一个个搞得紧紧绷绷,愁眉不展的。” “也加上你一个是不是?我是在教育孩子嘛,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你不尽量 支持我,反而总是跟我唱对台戏?”妈妈越发怒发冲冠。 “唉,哪里呀!我并没有阻止你教育孩子,只是觉得……” “你算了吧,孩子都是给你纵容坏的,小学时两个都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可是现在,单讲学习吧,虽说小雨还算优秀,可比起小学名次还是跌了好几位, 诗傲就更不象话,让妹妹甩了一大截。” 诗傲不服气地转过身来正欲辩驳,江雨烟抢先开了口“妈,其实小学同高中不 能相比,高中三个年级也不能相提并论,越高年级知识越深奥嘛。再说,有时候, 光研究用功多少不行,还得考虑个人能力的高低,您说是吗?” 妈妈稍作镇定,语气缓和了一些“好学生无论在什么情况、什么条件下都应该 保持本色,况且你们这个年龄,无论思维能力还是接授能力都是相差不远的,为什 么要心甘情愿败倒在人家脚下?” “可是最终总要有人被淘汰的啊。”诗傲说,将风扇关掉,因为气氛已经够僵 冷的。 “一个大小伙子,竟然能说出这样没骨气、没出息的话来?你为什么不能去想 一想、问一问:那个被淘汰的人为什么偏要是自己?为什么要轻而易举地服输?为 什么不去拼一拼、搏一搏?要知道,全力以赴的失败要比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有意 义得多。” “好,说得好!”爸爸举起一双大面手喜滋滋地鼓起掌来,“诗傲和小雨,记 得有一句话:事事我曾抗争,成败不必在我,难顾世俗之舌,但求吾心得安。以后, 你们都要照着这个信条去做,不要动不动就打退堂鼓,勇敢地去试一试再说。” 注视着面慈心软、忠厚和善、宽容大度的父亲,江雨烟委实觉得这个信条理应 出自刚烈好强、精明果决、不甘落后的母亲之口。在江雨烟的眼底,虚怀若谷、襟 怀坦荡的父亲是脚踏实地、与世无争的,是永远与争权夺利无缘的。 “你也不用叫好,你做得也不够有棱有角,该维护的不维护,该抗争的不抗争, 穷包容、穷谦让!”妈妈毫不客气地批评爸爸。 “你看你看,我支持你,你倒把矛头指向我来了。”爸爸笑眼咪咪、不愠不火 的。 “你那个儿子呀,大概就象了你!” “我儿子比我强,懂得”斤斤计较“不是?” “是啊,不该争的瞎争,尽计较些个没出息的——穷精神!” “当!当!当!……”时钟结实地敲了七下。 “可以啦,快包饺子吧,要精神、要抗争也得先喂饱肚皮呀,物质是第一性的,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唔,这些面糊糊箍得我好难受,都快长上去了。”爸爸说。 “你的面到底和好了没有?”妈妈问。 “我面饼都擀一摞了。” 逗得江雨烟笑开了花。 妈妈不言不语进了厨房,爸爸笑吟吟地哼着幸福的歌儿紧随其后。 “哥哥,你不用去了,要我帮他们就够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