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月底,飞雪微缓。 大爷带着八小姐和九少爷、三少爷,五少爷一起从北方回来了。八小姐和九少爷的 气色还算不错,并没有因为在北方受罪而累着了。而北方的那事儿也如四爷所预料因祸 得福,南宫家成功打进了北方,林家的人算是败下,而且是败得永无翻身之地。 一椿事就这么无风无浪地解决掉,大家自然打心底高兴、欢喜。只是跟在大爷身边 的,除了少爷小姐们外,却多出了一个人,一个从没见过的姑娘家。 那姑娘家仪态大方得体,像是极为有修养的大家闺秀,模样虽不标致却别有一番风 姿。较令人诧异的是大爷对那姑娘的态度,那是亲密有加,呵护备至。 没多久授,大爷成亲了,摔碎了不少姑娘芳心。亲事在南县里办得热热闹闹的,而 新娘子就是大爷带回来的帖娘。 「四爷,大爷的亲事你早就知道了吧!「将四爷的发髻细梳理再绑起来,奉守问。 虽然多少有点预料到大爷对那个姑娘家或有不寻常,但这亲事也来得太突然,说娶 就娶。不只老爷夫人们觉得唐突,就连外人都传得难听。 老爷夫人们的反对声浪不断,甚至到了决裂的地步。最后是四爷挺着虚弱的身子, 向老爷夫人们开了口,费尽唇舌,才能让这亲事顺利完成。 「略知而巳。」四爷倒也不反驳。 「大少奶奶就是那个县爷的小姨子?!」大爷成亲时,奉守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带着大礼到南宫家恭贺。那人身壮脸正气,活脱脱的一个北方汉子模样,来了南宫家贺 了礼,又跟大爷和大少奶奶关起门说事,最后也不报个名就走了。奉守猜想,那该就是 少爷口中清廉的县爷吧? 聪慧的娃儿,四爷半合的眼里闪过一丝的赞赏。「奉守你今年几岁了?」 「回四爷,奉守今年十一岁了。四爷,你问这个做什么?」 十一岁呀!四爷细细地打量奢跟前的娃儿,不知不觉中他已脱离初见的瘦弱横样, 变得这般伶俐。 二年,首先改变了娃儿的青稚,再来改变娃儿的面貌,再来是娃儿的身高。 奉守尚年少,人聪明,身强体壮;反观自己,日渐消瘦,仍是终日与床铺为伍。 —股涩然自心中起,不由得在他的眉角染上丝的落拓,四爷却无所觉,反倒是一旁 的奉守将之看入眼底。 四爷,又在想什么了? 侍候四爷二年馀,偶尔之时,总会见四爷望着自己出神,而后眼角浮些一抹教他心 揪的酸楚。 抬首,四爷浅笑道掩去那抹偶尔出现的异样。「奉守,赶明儿个起,你不用来侍奉 我了。」 「四……四爷!」奉守拿在手上的杯子落在地上,发出的刺耳声音不及心里惊惧来 得快。 四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奉守,虽说那个杯子四爷用得不是很顺手,但也不必摔破它呀。」 「对不起四爷。」他喉咙一哽,话闷在心里说不出—句,半跪身子将碎片拾起,不 小心被碎片的边缘割弄了—道血瘟,更是气得暗骂自己是个窝囊废,难怪爷儿不要你。 「小心点奉守,疼不疼?」四爷眼尖地提起奉守的手,擦拭着那溢出的血丝,血的 腥味飘荡在鼻端,闻着闻着,心里瞬时浮起异动,而后是熟悉的气虚。 「四爷,是不是奉守做错什么?如果是的话,随四爷要罚、要关、要骂,奉守绝不 吭一声,就是请您不要赶奉守走。」那手上的疼,抵不过四爷不要他来得难受。 来不及分析刚刚一闪而过的异动是什么,四爷咬牙缓下胸口的不舒服,说:「傻奉 守,四爷什么时候让你走?」 「四爷不是让我明儿个起不用来服侍你?」这下是奉守错愕住了,莫不是自个儿耳 子聋听错了四爷的话? 「是呀!」四爷好不容易胸口的气虚缓下,抬眼见奉守脸色不好,才猛地明了笑出 声。「唉,奉守,你也让四爷把话说完,再胡思乱想也不迟呀!」 四爷拍了拍奉守脑袋瓜,道:「奉守,你人聪明伶俐,凡事只要人点拨下就明了, 这般的人才,一辈子只当四爷的小奴太委屈你。四爷打算让你到大哥那边磨练磨练,到 处走走看看、学学。这样你懂了吗?」 「懂。四爷的意思就是不让奉守侍候你,不再需要奉守。」双手死掐进肉中,奉守 难忍难受。 「唉唉,别哭呀,奉守,咳咳……」眼看奉守委屈得眼睛发红,四爷可闲适不了了, 胸口刚缓下的气虚又来,噎了口气差点喘不过来。好不容易,四爷的气喘停了下来,已 是脸色惨白地半躺在床上。 奉守眉头紧皱,不吭一声地伴在床边。四爷看看他,又想了会儿,说:「奉守,你 不愿去大爷那边是不是?」只有这个理由让平日里乖巧聪明的奉守如此反常。 奉守点了点头,他是不愿。 「可是四爷希望你能去。」在他身边待着,奉守是一辈子也没出息。 奉守沉默着,对于四爷的期许他心里自是明了得很。四爷这么做完全是为他着想, 能在大爷身边学习,那是做奴才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比当个小奴还有出息,可是—想 到要离开四爷身边,他就不愿意。 如果他离开了,病弱的四爷要怎么自理?谁来照顾四爷?谁来看管住不会照顾自己 的四爷?四爷不想吃饭了,谁来训他?四爷晚上睡觉不盖被子,谁来帮他盖?四爷想喝 茶了,谁来帮他泡?四爷无聊了,谁来陪他?一想到这些,奉守就放不下心。 「四爷,奉守只想侍候您一辈子。」奉守呢喃着,不敢抬头面对四爷的不认同。 若是以前他自然欢欣接受这等机遇。只是现在他是什么出息都不想出,宁做个没用 的奴才好好陪着四爷,养好四爷的身子,其馀的什么都不想也不求。 他等了好久才等到四爷的长叹。 「我懂了。」 侍候他一辈子?以往听到不觉怎么样的话,这时听在四爷的心里却不觉沉闷。 望着奉守固执的模样,方才的异动突地又跃上四爷心头。伴随着急剧的跳动,心里 有一种空空的,闷闷的,像在呼唤着,要求着什么鼓动。 双手交握,摸着的尽是自己馀骨的手指,抬首,又是不掩担忧的奉守,那瞬间,四 爷唇角的笑敛起,取而代之的是带点明了的深探。 「由你吧!」原来,他错算的还不只是奉守,还有自个儿的心。 奉守吊高的心终于放下。这次的事件,就由着奉守的任性就此结束。 只是在他安心的同时,另一个打算却在四爷的心里兜着。 *** 没有人会认为四爷是个温吞好欺的人,也没有人会认为四爷只是个病猫子,全南县 的人都不会这么认为,就是奉守也不会。 四爷说做的事就会做,四爷决定的事也不会放弃。 如果明着不能来,就暗着来,这是四爷一贯的作风。 欺负到四爷的头上,四爷不用出声,因为出声的会是其它的少爷小姐们。可是总会 有某些不知趣的人,某些自认为高贵的人会不知死活地惹到四爷身上,那个下场总是让 人不想同情。 「怎么了,春丫。」刚端来四爷要的碧螺春,就听到大厅口一阵的吵闹,奉守不由 得皱起眉头?询问被遣在门口的丫头。 「好像是大夫人的表亲跟少爷起了争执。」 一听,奉守急步走往前厅,到了厅口才缓下步子,慢斯条理地将茶端到四爷的手上。 「四爷,茶。」眼角不着痕迹地扫过与四爷说话的男人,那一眼就教奉守心生厌恶,那 男人有双很阴邪的眼,教人心生冶意。 「奉守,劳你了。」四爷含笑地端起茶轻浅一口,待舌间—股香气弥漫缓下心神时, 才又抬头对坐在对面的人道。「表哥,这事我是做不得主的,你还是请回吧!」 「四表弟,你做不了主谁做得了主?就算表哥求你,替表哥说个话想个主意吧!」 男人垂手把躬的,态度卑躬屈膝,可看在奉守眼里尽是做作。 「表哥。」四爷的表情变了,严肃起来。「这个家做主的还是我爹,就算没了我爹 也还是大哥做主,而不是我这个老四能做得了主的。你这话要是传出去,那是对不住大 哥、也教我为难。」 男人眼角闪过不屑,却还是陪笑连说好好好。「表弟,就算不帮我,你也得替千青 想想。」这事若不是其它人帮不了,大姨让他来找这个病猫子。男人也是不愿的。只是 事又迫在眉睫,眼看府里就要被官府给查封了,他被人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上 门求情帮忙。好说歹说这病猫硬是不允,男人只好将自个儿的妹子给牵出来,看在千青 的面子上,这病猫不会不允。 千青!奉守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地望向四爷。 四爷听到这个名字,态度突地软化了下来,背贴着椅子,指在桌上敲了敲。「我累 了,表哥,这事再说吧!」四爷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示意奉守送客。 奉守做了个手势,有礼地请那位还想说些什么地男人出门。男人见没有转圜馀地, 也只能挥袖愤愤离去,边走还可听那男人说了一些不顺听的话。 奉守耐着性子送走了那男人,又旋回头返回厅里,垂手伴在看似睡着的四爷边,抿 了抿嘴。 「想问什么就问吧。」合眼的四爷压根没有睡去,只怕他的脑子现时是在思考着那 男人的事。 「四爷,为什么见那个人?」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四爷怎么会浪费体力见这种 家伙? 那家伙?轻轻笑出声,四爷张开眼睛,那是清明的毫无困意。「那人是大娘的家人, 他要见我怎可不见。」看来奉守对他的表哥没什么好印象,否则依他谨慎的个性又怎会 如此清楚地表露出喜恶。 「就算你不见,大夫人也不会说半句话的。」这个家里的人,哪个会对四爷说的话 有意见?精明如大夫人亦是这般,疼四爷都来不及,怎又会苛责四爷一句? 四爷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奉守不懂的眼神看着他。许久,四爷才笑了笑。「奉守, 那个人不一样。」四爷的笑不同于往日,有些晦暗。 不一样!这三个字,让奉守觉得特别的沉重。那种人为什么会不一样,贼眉鼠眼, 嘴里净是不干不净,表里一句背里又是—句,这种人就算说他是虚有其表的杂碎也不为 过。这不一样的地方。是因为那名叫千青的人吗? 奉守心里瞬间起了阵阵的难受,却说不出是难受什么。 疑问在奉守来不及问时,四爷当天就外出了。这是奉守来南宫家这些年以来,头一 次见四爷外出。 奉守本想跟随在四爷的身边侍候,四爷却说了:这次不能让他跟。 四爷的态度异常强硬,奉守也只能留在南宫家,夜夜守着无人躺着的床,夜夜难眠。 树梢的雪融化了不少,冬天已决尽头。 书房里奉守握笔沾完墨,笔却不落下,待笔尖的墨汁落到白纸上晕开了一个黑点, 旁边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奉守。你今天怎么净发呆,是你十一爷教的你不屑学,还是想你家四爷了?」认 识奉守二年,他可是少见奉守这般的失态过。 「十一爷,千青是谁?」这些日子来,千青这个名字就像个梗,梗在心里让他无法 顺气。 「千青?千青是大娘的娘家妹子的女儿,也是大娘最疼爱的侄女。怎么问起她来了?」 「四爷跟她很要好吗?」南宫家的亲戚那么多,从来也没见过四爷在乎过谁,跟谁 比较亲近或好过。可那千青,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千青,在四爷眼里竟是不一般? 「是呀,小时候那丫头最爱黏四哥,总是吵着要四哥四哥的,也不顾四哥身体受不 受得了,烦得要死,不过长大后,千青就完全换了个样,长得是如芙蓉般水灵灵,脱俗 聪慧,甚得所有人的喜爱。唉,说不准她会成为你四爷的妻,你的四少奶奶,到时可不 能再让你这般黏着四哥了!」十一少开着玩笑,后面那句纯粹想捉弄捉弄奉守,没料到 奉守却是当真了。 原来是四爷喜欢的姑娘呀!也难怪四爷会说那个让人厌恶的男人不一样。 所谓的不一样,就是这般的不一样呀!一知半解地算了,奉守将心思沉入习字当中。 等十一爷教完这天的字后,待会儿还得到三少那边去呢! 这二天不知道为什么,四爷外出,该做的事却是没少过。一会儿是十一少来要代替 四爷救他习字,一会儿是三少拖着他出去收帐,一会儿是大爷唤他去做事,一会儿又是 八小姐让他去粮站传事,一会儿又去帐房那边跑腿,好多的事分掉了想着四爷的心。 只是偶尔,偶尔会在忙碌过后的空档时想。四爷……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而这一问,就是过了五年。离开时只是说要离开几天的四爷仍是不见踪影,自那天 起就没消没息,独留那时离去曾搂着他睡的温暖回忆。 *** 五年后—— 夏初,南县的繁荣处处可见。而茶馆是所有南县人最爱去的场所,其中最有名的茶 馆是「茶亭」。 能在众多的茶馆里闯出名号和口碑的,其因为三。 一是这茶亭是南县首富南宫家所开。南宫家本是做生意买卖,柴米油盐夜食住行乃 至船运是样样都做,但茶生意,倒是这一、二年才做,下的工夫也大。地方正选在南县 里的有名闹市,那场所大装潢却不奢华,反倒别有一种闲适之味,人去了心也舒畅,自 然也就成了他人爱去的地方之一。 其次是茶亭所供的茶,都是上等却不贵,每个去那儿喝茶品茶抑或是歇脚的,是上 至达官下至小民都去得了。茶亭的招待也是上等的,从没见过跑堂伙计大小眼见人。 这第三嘛,则是跟南宫家新上任才一年半的新管事有关了。 说到这新管事,在这南县里可是比南宫家的人还出名。会这么受南县人推崇和瞩目, 除了因这管事年仅十五岁的稚龄就当了南宫家的管事外,还有就是南县的茶买卖正是这 管事带起的,当然还不只这些,南县人说的最多的还是这管事的能力。 果断、温和、精明、不手软,知晓做事的分村。每个奸商恶商见着了这奉管事,莫 不低下头认输的。 这不,又—个奸商在茶亭同那奉管事讨价还价。 「奉管事,你就行个方便,这实在是不成呀!」 「许老爷,你这茶虽香却是不纯,地道的南叶茶是纯而不涩,香而不浓腻,可你这 茶……唉,许老爷还请你别太为难我了,这个价已是高价了。」 一身蓝衫,己长得五尺高的奉守,一手拨弄着算盘,一手则拿着帐本,对于眼前这 位许老爷的纠缠可是半点都不退让。 「这……这……」许老爷的口舌打结,适才的口沫横飞己然不见,只见肥胖的手紧 张地擦拭着额间的冷汗。「奉管事,这茶虽然非极品,但也算不差,可你这个价实在是 偏低。要不,你把价再稍提一点吧!」陪着笑的许老爷仍是不死心地胡搅蛮缠。为的也 是那—年的利润。 「许老爷。」合上帐薄,奉守抬头温文地笑。那笑,看在许老爷眼里却是越发的紧 张。 唉,这南宫家的奉管事长得也只是斯文,可那笑容硬是比姑娘家还美上三分,迷得 人不分男女都会对他低头三分,只是当回过神来,总会暗自捶胸怨自己定力不足。 「我还有事,这事赶明儿再说吧!请恕我先行一步。」说完身子便迳自往外走,也 不理许老爷紧张的神色。 这年头可没法让人慢慢地做事,你慢别人快,慢了别人一步,那损失可是上千、上 万两的。 为了一个小小的茶商而损失上千、万两的利润,不值! 「唉,奉、奉管事,别走呀,咱们都还没谈妥呀!」肥胖的身子紧跟在后,动作笨 拙,好不容易喘着气拦住奉守,却已是小气出得大气出不得。 「许老爷我这么说吧,我出的这个价在南县里已算是高了,就你这批货,在这南县 里只怕你再也找不到出得比我再高的人。卖或不卖你心里有数,再说下去只怕伤了大家 的和气!许老爷,你说是吗?」客客气气地说完,只见许老爷垂下肩,虽还有不甘却也 只能点头称是。 「既然许老爷也说是,那这生意咱们就算是成了,回头我让帐房的人跟你商谈去。」 许老爷咬着牙心在滴血却也不敢再说不,就怕到手的甜头就这么给飞了,得不偿失。 那吃鳖的模样看得旁边客人,跑堂小二窃窃嗤笑,暗声叫好。 这南县有名的小气茶商这次算是裁在奉守这小小的管事手中,而且是栽得口不能怨, 那心中的闷气可想而知。 含着笑寒喧两句,奉守踏上门口等候的马车,往南宫家走去。 马车徐徐往前进,他合眼,适才的自若转成倦然。揉揉眼睛,这夏末的事总是这般 的多,茶商、船商、盐商、粮商、布商……等,都等着磋商。 近二年,南宫家老爷夫人们早已不管事,取而代之的是南宫家大爷。身为南宫家的 管事,奉守涉足的方面本不该这么多,但不凑巧北方那边又出了事,大爷带着三爷前去 处理。而大小姐二小姐嫁了好几年,早不管娘家的事,能帮得上忙的八小姐偏偏在去年 末嫁去京里,剩下的其它的爷们在这么热的天里就闲在家里,半步都不肯踏出家里,只 可怜了他这个小小的管事替他们到处奔波。 唉!热天哪,热得人心都静不下来。 静不下来就会想些有的没有的,比如说那个外出了五年二个月又十八天的四爷! 不知道,四爷现在可安好,身体可健壮了些,在冬天里还会受伤寒之苦?这五年多 来对四爷的担忧总是比初时被四爷丢下的怨来得深刻。 「奉管事,到了。」休息的时间一眨眼就没了,奉守理了理情绪,认命地走下马车, 进了王家又直奔帐房。 「李先生。」 「奉管事。你今儿个不是南下了吗?怎么这会儿就回来?」白着胡子的李帐房赶紧 起身给奉守让坐,对他这个年纪轻轻的管事的算得上是尊重。 接过李帐房递来的茶,轻啄了口润润喉。「事情还算顺利就先回来了。先生,我来 找你是有事跟你说。你看看这个,这本是今儿个刚从南边收回的帐薄,我看了几下,总 觉得这条款子有错。你给我瞧瞧,是不是我看错了!」 「是。」李帐房不愧是在南宫家待了二十年的老手,只消几眼就看出问题所在。「 奉管事想的没错,这帐确实有问题,而且只怕还不只是这一二百两的问题。」这要真查 下去,只怕是一个大洞,—个几千、几万两的大洞。 南边那边的帐房野心也实在太大了,虽说下面帐房瞧这天高皇帝远,见没人看着, 管着总免不了贪几两银子花花,但也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竟然捅了这么大个搂子出 来,这几千几万两,可不是小数目,那是普通人家几十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你也这么认为就好办。先生,这事就交你处理,南边下面的小帐房们就由你做主, 你说处了就处了,奉守绝不插手。」李帐房在南宫家这么久,为人也圆滑,处理这些小 事还是可以的,他犯不着事事都由自己亲手做。 「我明白了。」 辜守本来已起身,眼角瞄到了桌上的帐薄又住了脚。 「对了,先生,你忙完后顺路去跟那许老爷商谈一下今年茶价的细节。记住,去了 后那许老爷若是有意刁难你,仍要把茶价压低,你也甭跟他再说下去,这笔生意咱们就 不做,改与西县新兴的茶商合作。往后这许老爷的生意,咱们都不接。」这种角色再跟 他搅和下去,也只是浪费他们的时间精力。 「我晓得了,啊,奉管事,稍……」等。李帐房的话说得没有奉守的步伐快,只见 他的话还没完,奉守己匆匆走了。 「奉管事今儿个已有些晚了,咱们还要去城外吗?」驾马的小厮眼见天色已喑。奉 守还上了车,不禁问。 「呃,城外的农家们欠的债己一年多了,这次再不能讨回来,怕是再也讨不回来了。 走吧,咱们得赶在入夜回来。」 驾驾,马蹄扬起急促的飞土,穿过南县的大街小巷往城门口去。 *** 大厅,一个文雅的男人自在地吟着茶,跟那横眉冷眼的六爷相对而视。 「我说小六,你还要这样多久。」从踏进家门后,那脸活似要把他吞入腹—样,怎 么这么多年过去,小六这喜怒尽显的脾气还没改改。 「哼!」六爷斜斜地躺在椅子上,脸甩往另一头。 「唉,我现时才晓得原来你不欢迎我回来,那四哥这就走也不碍你眼。」说完,男 人便起身往外走。反而是六爷的故做冷漠维持不住,急忙拉住那没良心的男人。 「四哥,你又要去哪里!」 「唉,家里人不欢迎,当然是继续浪迹天涯四处为家。」那语气说有多无奈多冷心, 听得六爷都觉是自己的不对。 「四哥,你明知道我……我……」六爷急了,急得话都说不出。四爷笑了,又坐回 椅子。「小六,四哥逗你的。四哥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就算真要走,也不是这个时 候。」 原来是逗他玩的。松口气的六爷扒了扒发,坐到四爷的旁边。「四哥,你这五年去 了哪儿了,为什么都不回来?!」没消没息,一出去就是五年,让人担心得饭都吃不下。 「这不就回来了。」 「四哥,你变了。」六爷再迟钝也察觉到四爷的隐瞒。四哥虽然还同以前般温和, 却多了神秘和说不出的深沉。以前同四哥说话,他虽不多话,回话也是极少可从不隐瞒。 「小六你不也变了,变成一个能担当的男子汉!」 「四哥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在说……」又来了,四哥的回话老是不着边际。 「小六,四哥还是你四哥,不是吗?」四爷的眼角微微翘起,那模样跟以前的四爷 是一样的。 六爷合嘴,虽然仍觉得不对劲却也只能点了点头。 四爷满意地笑了笑。「爹娘和大哥他们都去哪儿了?」回来到现在除了小六,都还 没见着其它人的影。 「死光了。」一想起家里那几个加加起来都好几百岁的人,六爷的火爆脾气就来了。 「小六!」四爷摇摇头,对小六的这种口德虽不认可,但语气仍是宠溺为多。「小 八去年末嫁了是吧!他夫君待她可好?」 「好,好极了,好得被骑到头上去了。简直比在家里还霸道,没半点为人妻的模样。」 说起他那妹夫,六爷就猛摇头。哪有一个大男人给一个小女子管的,大大小小的事都由 着小八说的算,简直丢尽男人的脸面。 「那是不错。适才我听门房的说,大哥跟三哥去北方,那现在家里的生意是谁打理? 是二哥还是小七?」 「二哥同你一样失踪大半年,也不知道上哪儿,哪能管事!小七老早偷溜去江南寻 美女去,靠他管事咱们早饿死了。其它的人能闪就闪,谁肯去为这生意烦心。」 「哦,那是你管事了!」若是,那南县的人怕是难过。这南宫家的六爷 可是出了名的暴躁,那生意怕还没谈成,就有人被火给烧伤,被那暴吼绐吓着。 「不是,我才不管这些烦人的事。」谁要去理那些烦人的事。「是奉管事。」 四爷举杯的手顿了下,眼里闪过一丝什么,一下子又被隐没。「奉管事?!」 「就是以前侍候你的那个小奴才呀!你不会忘记了吧?四哥,他的名字可还是你取 的!」人家小奴才可是把他记得牢牢的,一刻都不敢忘。他这个做爷的,不会走了五年 就把人家给忘了吧?那就太没良心了。 「奉守呀!都过了五年了,我都记不清了呢!小六说说吧,奉守在这几年里都做了 些什么,变了没有!」四爷的语气不重不轻,像在闲话家常一样普通。 一说起奉守六爷就来话,从四爷刚走时说起,到现在担当着南宫家上下几百口人的 担子,六爷说得没条没理的,四爷则是细细挑捡着听。 ------ 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