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第四章◎旅程(1) 第四章◎旅程 我哼着一支支不同的歌曲,从幼儿园的童谣,到黄金老歌,到时下金曲。我 十有八九记不起歌词,只一遍遍地哼着曲调,希望转移佑生的注意力,减轻他的 痛苦。 他不愿叫出声,只死忍着,低低地嗯哼,更让人难受。 马在林中奔跑着,我不知方向,却相信冥冥中的指引或他的马认识归途,任 马载我们前行。 有个把小时,佑生不出声了,想是昏过去了。这样也好,少点儿痛苦。他头 上的汗水渗透我的羊绒衫和棉毛衫,凉凉地湿在我肩头。我忽然感到我愿意好好 照顾他、保护他,哪怕为此…… 我猛地一惊,他是已经妻妾成群的人了,我根本不应该往那方面想!我感到 的这股子变态柔情纯粹是女人母性天性的表现。这就是为什么护士会嫁给重伤员, 女大学生会嫁给残疾军人。 如果受了伤就能让我产生爱情的话,那下回我再碰上个被打得两条腿都烂了、 瘫在那儿起都起不来的主儿,我还不当场就扑上去献身了?岂有此理! 是,他那种温和的语气和那说不清的坚强劲儿让我心动,但我相信这是我悲 天悯人、母仪天下情怀的副产品。不能和两情相悦的爱情混为一谈。 我枉读了古今中外关于爱情的种种作品,竟分辨不清友情、亲情、同情和爱 情的区别吗?白读书了,上大学干什么吃的?出来后的工资和工人也没什么区别, 还晚挣了四年钱…… 正胡思乱想着,马突然跑到了一条大道上,两边是平坦的田地。我抬头转来 转去看明亮璀璨的星空,找到了北斗七星。勺尖的两颗星联线指向的就是北极星, 是正北方向。我们此时正背道而驰着。我不禁叹道:" 最聪明的马宝宝,我就知 道你是神明派来帮我的!(虽是他的马,没有机缘,也不会那么凑巧地在等我们, 就算是天上派来的了。)我就叫你路路吧,因为你比我更知道往哪儿走。" 马好像很高兴,打了一个喷嚏,扬蹄飞奔起来。我赶紧弓起身子,双腿用力 夹住鞍子,全身主动地随着马的起伏前后摆动着。 佑生无声无息地趴在我背上,在昏迷中也紧紧环抱着我的腰,大概肌肉僵在 那儿,动不了了。路面上,星光下的影子里,他的头发向后飘着,如柔和翻飞的 黑色翅膀。我竟感到非常充实,觉得我将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远远的我看到漆黑的村落渐渐后退,听见隐隐约约的狗叫。我不停马,任它 跑下去。夜越来越深了,应该是过了午夜。我白天睡够了,倒也不困。春夜寒凉, 可这么骑着马,我反而全身微汗。只是摸佑生的手,依旧是冰凉。我是不是得把 我的羊毛衫也给他?不要啊!良心啊,饶了我吧! 前面渐行渐近了一个大的城镇。地势不再平坦,左右丘陵与树木参差间隔, 虽遮不住前面城镇的黑影,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览无余了。看路边一晃而过的 牌子,好像叫朗州城。不管什么,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但是这条大路直直地指向 那里,我不禁对马路路说:" 咱们不能进城的,只能绕道走啊。" 马渐渐慢了下 来,真吓人哪,这匹马成了我的知己了。 我不想到了城前再转弯,怕离城越近,越有可能遇上人,什么人都不好。丘 陵上的树林虽不是那么浓密,却也是躲藏劫匪的好场所。如果我是强人响马,定 是埋伏在大路左近,所以这种地形,离路越近越危险。古龙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 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种理论根本用不上。我要是大摇大摆地走这极安全的危险之 路而被劫了,劫匪一定说我是个傻帽儿,而我则不得不苟同他们的见解。 我就当一回劫匪,从林中走。 我纵马走入了黑漆漆的树林,与大路平行地向前走着。这是今晚又一次走入 树林,但前边那种浪漫洒脱的情怀不再,有的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我高度紧 张,聆听各方的声音。 树枝树叶哗啦啦的声音,细碎的动物脚步声,若有若无的风声……不知过了 多久,等等,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我多希望那是一个幻觉,但我知道那不是。 我的心真的在嗓子眼儿这儿跳啊,过去读到这样的句子就喊臭,现在知道自古常 言不欺我呀,不在嗓子眼儿跳还在肚子里跳吗?这就和" 一加一等于二" 一样, 没法用别的方式来表达。据说陈景润解了" 一加一等于二" 的死格,不知道那该 等于几了…… 佑生动了一下,嘿,你别的时候醒过来成不成?莫菲法则真准——最糟的机 遇的可能性最大。我忙腾出一只手,探过肩膀,食指尖摸到他的唇,轻轻按在那 里。他的唇柔软有些凉意,他抖了一下。 马突然喷嚏一声,我几乎当场心脏病发作,昏过去。(我原来心脏很健康, 但过去的二十四小时我经常觉得我的心脏在乱跳,所以自我诊断是即兴心脏病。) 完了,我们被发现了!果然,四处一静,接着细细琐琐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我 放下手,得,不用担心他出声了,马把我们大家的声全出了。 现在唯一的好处是敌暗我也暗。虽然我方只一个,不,两个,不,一个不会 武功和一个伤兵,事实上等于零的战斗力,但对方并不知道。马又一个喷嚏,好, 还怕他们找不到咱们,我刚才还把你当救命恩人呢。等等,我没听见任何马的声 音,好,他们是步兵,低级兵种。咱们是骑兵,高他们一等。只要我们冲出去就 行,他们追不上的。幸亏没走大道,被他们闷住就不行了。 前面的树木稀疏了,脚步声和人声渐渐移到我们前方。成败在此一举了! 佑生的手忽然到了我胸前,我小声说:" 干吗,袭胸么?" 他摸索着背带,低声说:" 把我扔下,你快走!" 我拍开他的手," 你除了知道如何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外,还会什么?" 我还 指望着您是个身怀绝艺的大侠哪,此时抬手一挥,那些人就土崩瓦解了。现在看 来是没戏了。 他的语气里头一次出现恼怒之意," 别玩笑了!" 我马上听从,严肃地说:" 佑生,你答应我。" 他说:" 什么?你让我下来啊!" 我说:" 我们如果逃出这里……" 他说:" 你讲,我答应你。" 我接着说:" 那你就改名叫' 又又生' 吧!" 他没出声,大概呆住了。 我咬牙忍住笑,前面已可见隐约的人影。我解开绑住我俩大腿的羊绒围巾, 对他小声说:" 抱紧了,别害怕!" 然后我奋力一踢马肚子,同时竭尽我平生所 有的肺活量,发出了一声非人的绵长的恐怖怪叫,声达九霄,气贯环宇,宛如张 飞再世,夜叉重临。远处一群乌鸦啊啊飞起。转眼之间,马头已到了正挡路的两 三个人面前,黑暗里刀光闪起,我尖声大叫:" 厉鬼在此,拿命来!" 同时把手 中的羊绒围巾向他们面上拂去。一人啊的一声大叫,跌坐在地,另一人掉头就跑, 还有一个我没看清楚,马就载着我们一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