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3)
我来晚了。
我和弟兄们的确骑着马跟在小金后头。
我们不能跟得太紧,小妹带小金去找“飞刀门”,虽然小妹是瞎子,可你别以
为我们就能大模大样,跟在小金马后几十丈。
小金沿途作了记号,我们跟着记号,那些黄布条。
小金和小妹在花地逗留时,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赶到。
甚至可以认为——我赶到了,就悄悄呆在旁边看——但我不想说这个——
权当是个谜吧,关于我在不在场——即使我在旁边,也干不了什么。“八队”
素来横行霸道,蛮不讲理,不会理睬一个县城的小捕头。
他们出动,就为了杀人。
谁敢拦住他们,一样被杀!
所以,我真正潜入花地时,已经是深夜。
满天星斗,花地像寂静的海,哗哗地翻动着。白日在阳光下娇艳鲜红的花朵,
此刻在星星照耀下是惨淡的,颜色苍白。这很古怪,可我保证看到的是事实。谁敢
与我争辩呢?无人会在半夜无人时,潜入一片荒凉的花丛中徜徉——除了疯子,大
概惟有克尽职守的捕头。
我没带弟兄们,把他们都留在了后头。
我担心花海那边仍有危险,不愿让弟兄们冒险。
弟兄们对我都挺感激。
我虽然貌似刻板、不近人情,可单凭这一点,他们都认我这个捕头!
我先到达了小金和小妹停留过的山坡,蹑手蹑脚,必要时还伏下身,察看辨别
地上的每一道痕迹,像一头警觉的猎犬,把自己捕头的天份发挥到淋漓尽致。
我看到了洒满一地的花。
我凝视着这些花,山坡离花地还有距离,一定是小金替小妹采来的。
我闭上眼,设想小妹捧着花时,苍白的俏脸浮起怎样的笑靥?她和小金说过了
怎样的话?然后小金陡然发现“八队”,两人是如何的惊慌?
花枝散得很乱。
显然是小妹慌忙间失手撒开。
我离开了山坡,摸向夜色中黑暗的花海。
好香啊!一进入花丛,迷离无形的芬芳便扑鼻而来,令人不由沉醉。我翕动鼻
翼,敏锐地嗅出有浓浓的血腥味。不是鲜血,而是凝结的血块散发出来的。在捕快
忤尸房,我多次掀开蒙尸布,从被乱刀砍死的尸体那里闻过这种气味!我得承认,
捕快这行干久了,凝血的腥味会让人兴奋,有一种奇特的快感!
我俯下头,发现许多花枝被践踏,踩断。
这一切痕迹,说明此地发生过一场鏖战。
摸上去满地的断枝。我置身之处,必定曾是一场围攻的战场。
血腥味也越来越呛人,简直压过了花香!
我的身体又在颤栗,不知是因恐惧、兴奋、发飚还是紧张?
可怜的花!它们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生在荒野之外,享受着风和阳光,可居然难逃一劫!我继续想,如果没有此劫,
它们在绽放之后,也一样要凋谢的吧?我既替它们感到难过,心里也同时略感平衡。
我想,美终究也是会被毁灭的——人是种难以说清道明的怪物,罪恶感随时都可能
涌上心头。
我继续摸索。
我摸到卷刃的钢刀、被凿碎的盾牌。
盾牌由厚木制成,厚约五寸,沉甸甸像一块小门板,把这种盾牌撞碎,需要怎
样的勇力和愤怒?
我真不敢再往下想像这一场激战了!
我捧起一片花瓣,举在星光下,果然看到上面沾满凝固的血。
是谁的血?
如果血能说话,是她的血,我情愿将它珍藏入怀。
可我无法断定。
我只能颤抖着,让花瓣从我的手里跌落。
我再向前走,踢中了一个圆乎乎的玩艺儿,很沉重。
我疑惑地蹲下察看,顿时就呕吐了。是一颗头颅!
头颅戴着蓝盔,可从颈根处被刀劈下,它怒目瞪视,像还有生命,仍是愤怒不
屈!
噢,要砍下这颗头,刀得怎样快?挥刀的人,得怎样疯狂?
我趴在花丛中,胃液翻涌,几欲晕厥。
我不能再设想下去了!
我必须想一些不那么疯狂的事——
什么事不疯狂?与杀戮相反的是爱情,与丑恶对应的是梦想!
谁有梦想?
至少小妹有——她对小金提过。
不过她没有细说,她的梦想是什么。
我嘴角挂着酸臭的胃汁,躺倒在夜色中,旁边是花,还有那颗血淋淋的头,我
以捕头的思路努力地猜测,在残酷的围攻来临前,小妹是否来得及说出——她的梦
想。
我真想知道那个答案啊!
其实,这才是本案的关键!
小金根本就不知道案情的关键——于是,我继续在黑暗中想着小妹的梦想,停
止了呕吐。
我要把呕吐留给小金。
统统都给他:死亡、恶梦、逃命、崩溃、十六颗头、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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