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桑那高地的太阳(19) 后来的两个星期,过得很平静。陈助理员的老婆常找谢平相帮去鸡场取蛋 (扛上个纸板箱,先到加工厂锯木车间去装锯末),到畜牧队去拿酸奶疙瘩,相 帮她家泥煤堆、翻菜窖、掏火墙、栽晾衣服桩子…… 有一天,谢平正替陈助理员汇总各连队交来的党费。陈助理员兴高采烈走进 来,从他那个用了多年的黑人造革拎包里,得意扬扬地取出一对破马蹄铁。磨得 极薄,锃亮,钉齿秃圆秃圆。贴着掌子面的那边,锈老厚,往起一提溜,直往下 掉红皮屑。真是撂路边也没人瞧的烂脏玩意儿。陈助理员却跟托着个碰不得、摸 不起的宝,赶紧让谢平从文件柜里替他抽个崭新的牛皮纸大信套,先一口气,把 信套吹鼓了,连手一起探进,小心翼翼把那两片蹄铁安到袋底,好像它是什么在 册的出土文物似的,叫谢平立马送政委家,交政委爱人,并用毛笔字在信皮套上 工工整整写上:" 面交袁枚园校长亲启" 。 这怎么了?左宗棠西征时胯下那匹追风马使过的掌铁?恁金贵?我在汇总党 费哩!谢平心里嘀咕,把算盘珠拨得山响,说:" 待会儿吧。或者,干脆,老陈, 你自己跑一趟吧。" 这些日子,谢平已经发现这位陈助理员有这毛病。爱支派人。 连那位白老哈屋的烤火煤,也得让谢平去扛(机关里一星期分一回烤火煤),还 得给他妈的码齐了,还得把煤屑扫净。但谢平觉得这些还能忍。今天要是政委的 爱人犯病要送卫生队抢救,掀了床板去抬,谢平也没意见。可这算个鸟玩意儿? 破铁掌比党费还要紧? 谢平的态度恁生硬,陈助理员吃惊。但想到几十个单位的党费汇总错了也不 好办,他便说:" 那好吧。总数打出来之后,再麻烦你跑一趟。我找张股长说件 事。" 十几分钟后,他转回来,见那包东西还撂在窗台上哩。这阵子,太阳爬到林 带上头,从玻璃窗上融下的冰水,淌恁大一摊,把牛皮纸信套的一个角儿润得湿 透。他救火似的抱起信套,大声惊问:" 你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的?" " 这包东西不是你自己放窗台上的吗?" 谢平反问。让陈助理员几搅几不搅, 党费总数打三遍都对不上,还有两三个单位没交,还得催。有个完没有? " 刚才窗台上哪有水?" " 这么说,是我往上戽的?" " 我让你看着哩!" " 那纸包里装的是糖稀?恁怕水?" 谢平觉得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 你不想替我干,开口。撂那儿故意不管,跟我耍什么心眼呢?" 陈助理员 抱着那纸袋的手都发颤了。他真上火了。 谢平哭笑都不是,便" 砰" 把算盘一推,喊道:" 你要是觉得送他娘的破铁 片儿,比收党费还要紧,我这就给你跑腿去!" 等他从政委家回来,桌上的钱、算盘和表格都不见了。一惊,忙跑到组织股 办公室,找陈助理员。他在看报。 " 钱你收了?" 谢平问。 " 我不收谁收?" 陈助理员答道。 " 还有两个连队没催上来呢。" " 不麻烦你了。" 陈助理员翻过报纸,继续看另一版。 " 袁副校长说,谢谢你。" " 她来过电话了。" 他又把报纸翻过去,继续看曾经看过的那一版。 谢平看见陈助理员脸虎起,铁板一块,心里怅怅然,饶不是滋味,但觉得自 己该做的都做了,没什么对不住他的,便一转身退了出来。 有一天,吃过晚饭,他站在机关大门口,呆呆地看落日。老宁过来把他叫到 宣教股屋里问他:" 咋搞的?你跟那个姓陈的家伙关系弄恁紧张?" 谢平心里烦,不想跟别人谈这档事。他叹了口气之后,只是反问老宁:" 你 知道政委的老婆要那些破马蹄铁干吗使?" " 袁副校长有那癖好,专门收集那玩意儿。家里专门有一个房间,挂那玩意 儿。养病嘛……" 老宁淡淡一笑,无意多谈这破铁片。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熏得黢 黑的钢精锅,揭开盖,对谢平说:" 吃点。" 锅里有十几个煮熟了的土豆和鸡蛋。 鸡蛋可不好觅。在连里,坐月子,指导员的批条,才给百十个。病号饭里卧两个 水波蛋,也都得有指导员批条。老宁这小子路广。别看他大学生,跟马号、鸡场、 屠宰场的几个老汉走得都挺近挺紧。他那" 黑锅" 里常有这些别人捞不上吃的东 西。自然不是靠批条得来的。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天底下哪有绝人之路? 谢平拿了个凉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