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桑那高地的太阳(27) 谢平一吼,齐景芳反而不哭了。她怕的、担心的就是谢平不理她,冷淡她, 蔑视她,居高临下嘲弄她。而这一刻,他蹦得越高,吼得越响,越烦恼、愤慨, 越表明他心里有她。她是这么理解和分析" 局势" 的。 齐景芳注意谢平,已不是一天两天了。离开上海前,她大姐背着她大姐夫, 还偷偷跟她做过这样一次交代:" 跟你说实在的,大姐我是不想让你走的。我跟 你大姐夫吵过,要他给你在上海落个户口,他反把我训了一通。你积极,你大姐 夫积极,我拖不住。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论过日子的舒服,你还不如回老家…… 跟二姐夫……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呢?我想着,不管那些批准你去农场的人现 在嘴上说得多么好听,在他们眼里你总是跟那些上海学生娃子不一样。将来有政 策照顾成千上万的他们,不会有专门的政策照顾单独一个的你。你得靠自己…… " 讲到这里大姐唏嘘抽泣了好大一会子,而后说道," 再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到 了那边,留心身边的人。见到实诚的、可靠的、能体贴你的,哪怕年岁大些,相 貌丑些,文化低些……只要能托付自己终身,风风雨雨能有个安稳的去处,你就 趁早……" 当时大姐抽抽噎噎哭得说不下去,齐景芳也没让大姐说下去。她羞红 了脸,啐道:" 姐,你说些啥呀!俺还小哩!" 但大姐的话还是起了作用。这使 她一上火车,就存下许多戒备,比任何一个女生,更多个心眼;在跟男人的接触 中,也更大胆,又更谨慎。她当然绝不会像大姐说的那样将就个" 年岁大的、相 貌丑的、文化低的……" ,要那样,将来还不被那该剁该剐的二姐夫笑掉大牙? 让老家的熟人、让支持过自己的县中的老师同学难过一辈子,哼哼一辈子?心志 比天高的她,当然要挑个实诚的,但必须还得是个有能耐的。她得让老家的人瞧 瞧!这决不能含糊!于是,自然而然地,她注意上了谢平。几乎从那一刻,在火 车站上,谢平被大队部指定为带领全大队一千二百个同伴向团旗宣誓的领誓人起, 她就开始在掂量他了……到羊马河以后,她更感到周围这一片低洼的" 沼泽地" 里,谢平显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 小岛" 。至于黄之源喜欢她,她早敏感到了。 这段日子,黄之源常往羊马河来,住招待所。三天的事,他非办一个礼拜,时不 时到她们服务班宿舍来聊天,给她们带东西。种种这一些,她心里有数。拿谢平 跟黄之源比,那么,应该说,谢平那小岛目前还是" 荒芜" 着的。而黄之源,则 已是" 树木蓊郁,气象万千" 了。但齐景芳并没有因此让自己心灵的天平偏向黄 之源。他是有老婆的人,她决不干那种缺德的事。她接近他,是因为他懂得多, 能干。她希望自己多一个保护人。多一个老师。多一个哥哥。当然,毕竟还只有 十七岁的她,也为有这样一个男人能喜欢自己而心跳,朦朦胧胧地感到一种自得, 一种喜悦。因此,她也不愿冷淡了他,不忍心因此伤害他。她还不明白男人的" 喜欢" 里包含的全部用意。她只感到了其中动人的成分,或者她一厢情愿地把它 规定在十分单纯的界线内。在这一点上,她跟许许多多女孩子一样,在相当长的 一段时日里,总是只生活在自己给自己编造的童话里的。她又本能地不想让谢平 得知她在接近黄之源。(或者倒过来说:黄之源在接近她。)这两个晚上,她都 极度的忐忑。她为自己在谢平跟前说了瞎话而不安。她害怕谢平来找她,闯到西 小院来。黄之源这两个晚上给她讲的东西,也不知听进去有三成没有。在更多的 时间里,她总偷偷地瞟着窗外,又不便去放下窗帘,又不愿顶上门。她祈望平平 安安地过去了这些夜晚,以后再不做这种" 蠢事" 了。却没想到…… " 我明天走。替你在那两本书上勾了些题。你跟老黄商量商量,如果觉得合 适,就挤出点时间来做做……" 谢平把两只手都插在裤兜里,用胳膊夹紧了自己 的腰眼。似乎这样,就能暖和些。 " 你走?上哪儿?" 齐景芳一惊。 " 下连队蹲点。" " 组织股还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