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桑那高地的太阳(49) 谢平急问:" 把那些老兵都抓起来判刑了?" 赵队长叹口气道:" 开始还没有。一百多个战士家属在武装押送下离开了五 队,把他们拆开,分散到十几个农场后,才一个个收拾的。有两个判了刑,两个 开除了党籍,有一批记了过……" 谢平又问:" 怎么又把你掺和进去了?" 赵队长说:" 我当时在五队附近的老乡公社支农搞春播。他们上大队部来找 大夫,给那孩子看病,知道我也是个老兵,就特亲近。我呢,也给他们四处找大 夫,就这么有了来往……出事以后,我又到处替他们说话……我不是还有点资格, 有点身份吗?" 谢平问:" 是你挑拨他们起来闹事的?" 赵队长说:" 谁挑谁呀?事实是一哄而上,没头儿。我得到风声赶去,他们 已经把死孩子挖出来晾那儿了。我倒是给师警卫连做工作来着,让他们把机枪收 起来。警卫连老连长,跟我一起干过,很熟嘛。我还算好的。他们部队的那个护 送干部,让这儿往部队上参了一本,说他同情这些闹事的大兵。部队上为了尊重 地方的意见,还开除了他的军籍,送回原籍劳动。那也是个四七四八年的老兵… …" 谢平问:" 前年发生的事,怎么拖到去年年底才抓你?" 赵队长:" 再深一步的事,就跟羊马河的一些人有关系了……他们要调治我, 也不只是从这回抓我才开始的……" 谢平问:" 谁死活跟你过不去,干吗呢?" 赵队长笑笑:" 这,小孩子家就不必问恁细了。" 第二天吃罢早饭,谢平动身去场部。桂荣把谢平叫到老爷子跟前。老爷子给 了他一包干粮,又叮嘱道:" 见了你那些' 上海阿拉' ,头脑给我放清醒些。什 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把住。就是跟慰问团的人,也别乱冒炮。他们转一圈, 拍拍屁股就走了,你可得在这儿待一辈子。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 谢平用力地点了点头。 慰问团原计划在羊马河活动三天。但等到第三天上午,依然没见着谢平和齐 景芳,决定再延迟一天走。一头恳请场部接待办催催骆驼圈子方面,一头由秦嘉 陪着齐景芳的大姐夫,搭车去找齐景芳。谢平调去骆驼圈子以后,齐景芳也觉着 没脸在场部待了,便主动提出要去四棵桩煤矿,到矿上代销店当了个销货员。场 接待办倒是早就通知了矿上,矿上也立即把她大姐夫随慰问团到羊马河的消息通 知了她本人。但她不肯来。只捎话给大姐夫,请他转告她姐姐,只当这世上没有 过她这个当妹妹的…… 慰问团的人那么坚决想见谢平,出乎场机关许多人的意料。他们原想敷衍一 下,算了。四千七百九十五个,哪能个个见上?但慰问团领有这样的任务,不管 用什么方式,是单独晤谈,还是集体会面,但凡还活着的,都得见一见。况且慰 问团里有一部分在区团委、区劳动局、街道党委工作的同志,都是谢平的老熟人, 自然是非见不可。再加上,来之前和来以后都听了不少关于谢平的议论,不能不 信,又不甘全信,就更想见见这个当年的" 小伙伴" 。慰问团到羊马河,了解了 阿屠的情况,立马给上海发了急电,让上海有关方面接收了阿屠的户口。这使秦 嘉和计镇华他们也寄希望于慰问团,想他们在谢平这件事上起点作用,改正场部 的人对谢平的印象,改善谢平眼前这点处境。为此,秦嘉和计镇华一日三次走地 方邮政线,发电报,打长途电话,用接待办的名义(在这一点上,郎亚娟帮了忙) 催骆驼圈子。但每一次骆驼圈子方面都回答说,谢平早动身去场部了。这就叫他 们更急了。最后一次,电话里才问清,谢平搭乘的是马车。老天!一百七十公里。 三百四十华里。那得走到猴年马月?秦嘉转过身就给修理连的上海青年打了个电 话,让他们找辆空车,马上去路上接谢平。这样,谢平赶到场部已是离开骆驼圈 子的第三天下午四点来钟。他跳下车,胡乱地拍拍一头一身的灰土,冲进慰问团 住的西小院。小院里三个套间的门几乎同时都打开了。区劳动局的老谭、老岳, 教育局的小周,街道办事处的老陈,还有团区委的副书记、慰问团的副团长李萍 琴同志一起跑了出来。大家的眼圈都红了。这真得怪谢平。他一把拉住李萍琴的 手一句话也没顾得上说,先自红了眼圈,低头站下了。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李萍 琴吸着酸涩的鼻子,笑着说:" 这是干吗呀?这是干吗呀?就这么见面?" 谢平 这才不好意思地用手掌心抹去挂在脸颊上的两颗粗泪,回头去跟团团围住了他的 老谭、老岳和小周他们打招呼。慰问团的同志把他让进屋去。李萍琴还亲自打来 水,取下自己的毛巾,让他洗洗。谢平笑着说:" 我哪能洗你的毛巾。洗一回, 你这毛巾就只好做揩台布了。" 他把脸盆端到院子里,朝花坛边上一搁,脱掉棉 袄,双手捧起水,泼到脸上、脖子上,使劲用手搓得皮肤通红,鼻子里呼呼啦啦 喷气。再从随身带着的军用挎包里,抽出条干毛巾,屏住气,一一擦拭干了,翻 好衬领,又狠狠摔打去棉袄上的灰土,拿五根粗直的手指插到蓬乱的头发里狠捋 两下,算是梳理。李萍琴在一旁笑道:" 嗯,有点脱胎换骨的样子了。连揩面洗 脸也不像上海人了。" 谢平笑而不答。后来接待办的伙伴来找他,他也显得寡言 少语。听说齐景芳的大姐夫来了,也没多少惊喜的表示。计镇华告诉他,齐景芳 不肯见她大姐夫,不肯到场部来见慰问团的同志,他也只是默默地看看他,而后, 只简单地应了声:" 那也没必要……" 晚上,慰问团同志住的几个大屋子里,挤 满从远道赶来的上海青年,谢平根本捞不着机会单独跟李萍琴和老谭同志谈谈。 他坐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便起身找到计镇华,到邮局去给四棵桩煤矿挂了个长途 电话。要到秦嘉,要到齐景芳的大姐夫,最后又叫齐景芳来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