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无法投寄的信 文翻开抽屉,找出一些信纸,铺在桌子上,坐下认真地写了起来。 英小姐,你好,你一定很忙吧?……说好给你写信,写字真的很慢,写第一句 的时候,已经想到第三句了,再写又是新想出来的,原本想出来又没来得及写的, 就忘了…… 一大半天,文都在写写停停,一会儿望着窗外出神,一会儿托腮微笑,一会儿 埋头疾书,一会儿皱眉苦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却浑然不觉。 ……我现在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纸上都是乌镇的阳光,北回归线北边的阳光, 斜的,所以每个字都有影子,不知道你看的时候能不能看到? 中间齐叔叫了好几次让他出来吃午饭,文也懒得理会,继续坐在那里不饥不饿 地写着他的信。 ……你现在在哪里?在乌镇,我们的日子都不是用月来算的,其实一年也说不 上什么变化。现在才觉得一个月也是不短的一段时间,在乌镇看来,尤其是慢、尤 其是长…… 黄昏了,如果你在我现在这个位置看黄昏,你会爱黄昏的,一边害怕,一边爱。 我现在在书院里的这棵树上,听来很奇怪,我一定带你这里来看黄昏,你现在在哪 里呢? " 方文!吃饭了!" 齐叔又在楼下叫起来。 楼上始终没有回应。 齐叔气坏了,上楼来推开文的房门,嘴里说着:" 你这个臭小子!又在作什么 怪,看我不打你!" 推开门,房间里却没有人。 齐叔顿时拍手大叫:" 肯定有事!" 乌镇街道上,文扛了个梯子,正在飞快地走着。 到了冷清的客栈外面,他把梯子架在了那扇熟悉的窗户上。 他爬上梯子,钻进了那扇窗子。 接着,房间里亮起了灯。 亮光吓了他一跳。他慌乱地左看右看,没办法,只好把身体一下子挡在灯上, 又以最快的速度从衣柜里拿出浴衣,把自己和灯罩在里面。 光一下暗了,只听到浴衣里面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 嘿嘿,你想不到,我现在在哪里…… 几经折腾,文终于写完了信! 收拾完毕,他悄悄走进了书院阅览室,不想弄出声响。 但还是被等在那里的齐叔逮了个正着。 " 方文,你到底是怎么了?" 齐叔已经睡眼惺忪,却强打精神。 " 啊?" 文吃惊地看着齐叔。 " 我是说,你这几天,神出鬼没的,怎么了?" " 我?我一直在这里啊。" " 是我一直在这里,你这几天到底在干些什么?" 文不语,笑了。 齐叔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看吧,肯定有事!" 文点了点头。 齐叔震惊得合不上嘴,迟疑着问:"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文也略微有些吃惊,却没有否认。 齐叔再一次震惊地合不上嘴。既而,有些不安地问:" 不是默默?" 文在想该怎么对齐叔说。 齐叔这次却是兴奋地合不上嘴了-- " 臭小子,到底是谁呀?是不是师范的那个老师?哈,总是来借书,嗯,她学 校里就没有书么,嗯,有道理……" " 齐叔,您怎么像个婆婆,说这些事情兴奋成这样?" " 不是?那是谁?" 齐叔并不恼,笑眯眯地接着说," 我呀,不会到外边去瞎 说,我是长辈,好歹要知道吧?" " 她不在乌镇。" 文说了实话。 齐叔一下冷了脸。 他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揣测着问文: " 她……不会是在台北吧?" 文没有否认。 齐叔不吭声了,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 睡觉了, 太晚了。" " 睡觉?" 这回轮到文吃惊了。 齐叔打着哈欠说:" 我也不问了,你呢,再高兴几天吧。" " 什么?" " 有的事情,我能说,有的事情,我说不出来,还有的事情,我不想说。不过, 你呢,也不小了,我说也没有什么用。你再高兴几天吧,只不过高兴过了,别太伤 心就好。" 齐叔撇下话,转身走了。 文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想了半天齐叔的话,还是不明白到底什么意 思。 他又想起了沈从文说的话,"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 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爱--终究是不能忘却的,所以, 英也是不能忘却的。 可是,当他愣愣地看桌上时,桌上只是一个空白信封。 原来,那天他忘了留下英的地址。 台北医院,病房的窗外是灯火熠熠的城市。 雄走到窗口,拉上窗帘。 他回到英的病床边,坐下来,看着英憔悴的容颜。 夜渐深,雄手托腮,靠在病床边打盹,英仍在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