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遥遥无期的等待 乌镇东山书院里,齐叔坐在走廊的亮处,穿针引线,身边是一个小炉,上面烧 着一只茶壶。文突然从房间里走出来,头发蓬乱,惶然四顾,看一眼齐叔,然后又 看看外头。 齐叔没抬眼皮,问:" 你又怎么啦?" " 哦,没事,没事,哎,您听没听见风中有人叫?" " 叫?叫谁?叫你还是叫我?" " 不是,就是在叫,声音还挺大的,好像就在外面。" " 嘿,你耳鸣吧,臭小子!" 文不再说话,转身走回屋子里。 齐叔在外面埋怨道:" 你说你这一段日子,疯疯癫癫的,真不知道你在干吗。 就说今天,你猫在屋里大半天,都干什么了?" " 我啊,我刚才睡着了。可能是做恶梦了。" 文在屋里说。 齐叔起身走进屋里。 文站在炉边,熟练地顺手拈起一张熏软的书页,打开一副木夹,把书页平铺在 里面。 他在屋里看似随意地走动,边走边随手干活,齐叔则跟在后面唠叨。 " 就你这成天不是乱跑,就是蒙头大睡,我看你呀,什么都耽误了。最近也没 写点儿什么吧?" 文摇摇头,转到架子的另一头。那边顿时响起一阵翻弄夹板的哗啦哗啦声。 齐叔停下来,整理着架子上的另一摞木夹,嘴里依然没能闲下来: " 唉,你现在呀,篮球也不打了,书也不读了,文章也不写了,哎,你到底在 干吗?" 文在那边大声说:" 我在等!" " 你等谁?" 齐叔喊起来。 文也喊起来:" 您知道!" " 你要等多久?" " 快了!" " 你等不到怎么办?" 文那边突然没声了。 齐叔一个人站在屋子中间的一排排木头架子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屋子 的另一个角落。他那像儿子一样的图书管理员抱着一大摞夹板,吃力地走到面前, 停下来,对着他字字铿锵地说: " 那、我、就、等、一、辈、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东山书院表面的平静掩不住文和齐叔的某种焦灼。 文天天都在等待英的回音,而齐叔则在等待看文的好戏。 他们依然每天坐在一起,修复古籍,只是,每当外面自行车铃响起,文就立刻 扔下手里的工作,跳起身来跑到门口,但每次他都看见邮递员阿强骑车远去,自己 失望而归。 齐叔冷眼旁观文的表情,一句话也不说。 夜里,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你去后杳无音信, 是不是遇到突发的变故,来不及通知我?……本来说好,不必再写信,可你没有如 约到来。于是我又写,却发现竟没有你的地址……我无能为力,只能继续等待,等 待你像上次那样出现……另外,我只能在这里默默惦记,祝福你安全,健康! 文目光深远,望向夜空,面前是一片茫茫黑暗…… 难熬的日子持续着,文的等待变得越来越遥遥无期,越来越没有信心,他的人 也变得越来越消沉,越来越困惑。 他每天都在等信,每天都在写信,每天都在乌镇上徘徊,每天都被沮丧包围。 齐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劝了许多次,甚至骂了许多次,毫无效果,文反而 变得神出鬼没起来。 于是齐叔也写信,给文死去多年的父母写信-- 我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这封信怎么下笔。最近身体越来越差,我都在盘算,要 是不久就见面了,我该怎么对你们交代?……文这段时间像是疯了一样,唉,归根 到底,是我的过错……我原来想着,他会慢慢清醒,可是过去一个多月了,我害怕!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回来,我发动大家去找他,没有找到。这样怎么得了?动不 动跑出去就是一整天,人都瘦了…… 这天清晨,齐叔正写着信,忽然听见楼下" 咣啷" 一声,大门被推开。 齐叔赶紧往楼下跑。 门被一扇接一扇地推开,齐叔跑到楼下,看见冲进来的文。 " 你等到啦?" 齐叔愤怒地大声问。 文只顾站在那里喘气…… " 我问你呐!你等到啦?" 文喘个不停,低着头不看齐叔,摇摇头。 " 那,你想通啦?" 文仍然喘个不停,抬头瞠目看着齐叔,仍然摇头。 这天,文哪里也没去,老老实实呆在书院里,但就是不和齐叔说话。 晚上,齐叔和文面对面坐在桌边吃饭,两个人依然都不讲话。 齐叔面前放着一小壶酒,自斟自饮,文则大口的扒着饭。 他看文一眼,终于吭声了:" 吃慢一点。" 文头也不抬:" 饿了。" 齐叔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举起筷子给文夹点菜,又放下筷子,仔仔细细看 着文。 文埋头吃饭,偶一抬头,发现齐叔在看着自己,又低下头去。 齐叔等了一会儿,见文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他忍不住了,费了半天的力, 提起了话头。 " 呃--明天,要变天了……" " 啊?哦,知道,我看报纸了。" " 哎,你什么时候看的报纸?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一整天都不着家了,上哪儿 看的报纸?" " 咦,我不是刚刚……" " 咳,你什么时候看的报纸无关紧要,关键是……哎,这整天你到底去哪儿了? " " 我?我哪儿都没去。" " 那,我叫他们找你,怎么没找着?" " 他们当然找不着,我都看见他们了,我没叫他们。" 齐叔看着文,说不出话来。他端起酒杯要喝,想了想,又放下了,把酒杯推给 文:" 你帮我喝了这点。" 文放下碗筷,端起杯,一口喝完了酒。 齐叔站起身来,离开饭桌。 文一扭头,看见齐叔起身时身体像是不太灵便的样子,有点颤巍巍,连忙问道 :" 您怎么了?" " 我没事,像是胃有点不舒服。" 齐叔摆摆手,往楼上走去。 " 那?……" " 不碍事,不碍事,你收拾完碗筷,就休息吧,鸽子我喂过了。" 齐叔略有些 蹒跚地走回房间去了。 文不放心的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赶紧收拾碗筷。 齐叔回到房间,坐在床上,盖着半截被子,披着棉袄,戴起耳机,闭眼听戏。 文蹑手蹑脚走进房来,走到齐叔身边,伸手摸了摸他前额,吓了齐叔一跳。 " 啊?你干吗?" " 我看您发不发烧啊?" " 哦,不发烧,不发烧。" " 那,还有哪儿觉得不舒服?" " 好多了,好多了。" " 刚才是胃难受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 啊,还有一点点。" " 吃药了吗?" " 吃过了,你也去睡会儿吧。" " 要不要到香山堂请刘先生来看看?" " 没事儿,别大惊小怪的,你快点去睡,一整夜未归,你在房里我心里就踏实 了。你去睡,有什么事我就叫你。" " 真的不要看看啊?" " 嗨,明天一早,准好,去吧。" " 那您晚上觉得不舒服可得叫我啊。" 齐叔挥挥手,不再说话。 文帮齐叔掖好被子,轻轻地走回自己房间。 齐叔看了一眼背影,又继续听他的戏。 估计文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齐叔才披衣下地,蹑手蹑脚走进文的房间,视察 了一番,这才满意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暗自窃喜道: " 嘿嘿,要不是我老人家装病,你小子能这么安稳在家呆着?哼,还说什么不 舒服再叫你,一沾枕头就着……唉,你也真是累坏了,可你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