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长生天来一场雪灾 他并没有冒犯我们的意思,也没有要侵犯谁的企图,而且他受伤了,好像是刚 刚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较量,这时候已经精疲力竭。虽然他硬撑着自己庞大的身躯 屹立在那里,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无助、绝望与恐惧。 或许他是我们的天敌吧,从看见他的那一刻起我就被自己狂躁的情绪包围了, 而他的每一根毛发也都为我振奋了,然而我们都被生命之外的某种东西震撼了。那 是生命所具有的最初的情感,对生命本身的敬畏和悲悯,让我们最终获得了和解。 或许我们真的有着什么渊源吧,就像相克相生的两种生灵,藏獒为雪狼存在着, 而雪狼也为藏獒存在着,或许还不止如此,我们都是大自然的生灵,阿玛尼木占木 松为我们存在着,而我们也为他存在着。 草原是大自然最圆融的智慧,庞杂而且神秘,美丽而又苍凉。他静静地繁茂着, 平凡而又高超,但我们浸淫其中,却无法领悟他的深意。 一场雪之后,漫长的冬季就拉开了序幕,没完没了的风雪就开始了。风雪来得 比往年要早,有点儿让人措手不及的味道。那些天,狂傲的山风挟裹着雪粒像脱缰 的野马呼啸着、翻滚着,爬过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直到阿玛尼木占木松银装素裹, 一片刺目的亮白。太阳出来了。 狂暴的阳光一连几天都没将积雪融化,但尼玛跟达杰还是出去放牧了。早晨尼 玛爬过山到湖边汲水的时候就看见达杰骑着枣红马出现在对面山梁上,随后一群黑 色的牦牛就一字排开站在了山梁上,还有羊,白色的羊,在阳光还没出现之前,它 们和雪原一样色泽略微泛蓝。她是先听见达杰的歌声,而后才看到他的,自己的歌 声还未落地,山那边就传来了回应。这种感觉真好,天地再大,总有一个人让自己 日夜牵挂。 向阳的山坡上斑斑驳驳有黄绿色的草地湿湿润润地裸露了出来,一场风雪就把 那种深刻的苍绿变成了衰黄,间或还是有一些坚强的草心淡淡地绿着,给人一种弱 不禁风的感觉。那些开矿的人走了,他们看到陆陆续续有吉普车从草原深处开了出 来,还有很多人。冬天就要到了。 在真正的冬季来临之前,他们的牛儿、羊儿都要抓紧时间上膘,否则漫长的冬 季就很难熬了。尼玛家有三块草场,达杰家人少,只有两片草场,还不怎么好,尤 其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出来那么多老鼠,各种各样的老鼠,草场越发不好 了。现在,那些老鼠正在储备过冬的粮食,一堆一堆的好草带着根晾晒在老鼠洞口, 看着让人心疼。但有什么办法呢?人总不能翻山越岭追杀这些老鼠吧?别说草原上 狼少了,即使苍鹰也没有几只了,狐狸干脆就不见了!春天的时候还看见一只老狐 狸在驱赶一只小狐狸,小狐狸很小,比一只兔子大不了多少,走出去没多远,就又 跑回妈妈身边了。老狐狸不惜咬伤小狐狸,也要赶他走,小狐狸的眼神中充满着忧 伤和委屈,但老狐狸义无反顾地果断和坚决。现在想想,真的没必要!自然界的生 存法则也好,秩序也好,早就被人类打乱了,只要他们能保住自己的命就一定会有 吃的。但现在,一颗枪子就要了他们的命,他们的天敌却在草原上恣意逍遥。受伤 的是草原,是阿玛尼木占木松,所有的生灵都会受到牵累,无一幸免。现在,世世 代代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都在祈祷,祈祷长生天来一场雪灾,来灭掉这些老鼠,来保 护他们的祖山不受到更多伤害,而他们也能够像从前一样安宁、幸福地生活在他们 世代居住的大草原上。 天边一弯残月。山间几星残雪。草原一片惨淡、肃杀。冷冷的美。 雪灾年年有,今年没有什么不同,损失仍然惨重,但牧民们早就习惯了。大雪 封山的日子,一家人又都团聚到了那座山峦中间的小土屋,门口的牛粪饼堆得跟房 子一样高,满屋子散发着喷香的酥油味道。 除了每天尼玛跟达杰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遥遥对歌,隔三差五达杰也会翻山越岭 来看望尼玛。阿妈对达杰很好,阿佳很少言语,但看起来很喜欢达杰,因为他不但 给达杰吃了苏花,还邀请达杰跟他一起喝酒。酒装在皮囊里,两个人你一口、我一 口,传递来,传递去,谁也不说话,就像两个沉默寡言的老友。 在乡里上小学的弟弟、妹妹放假回了家,家里热闹得就像一锅粥,母亲的脸上 整天挂着笑,好像天天有喜事似的。尼玛的脸上也挂着笑,在母亲看她的时候,总 是不自觉地红了脸,母亲越发笑得深了。寒冷的冬季被一屋子热腾腾的笑意温暖了, 这日子就像草原一样有了盼头。 达杰送给尼玛一个青花瓷瓶,细颈,敞口,白色的瓷散发着幽幽的如玉一样的 光泽,又像凝固的奶液,感觉却是流淌的。那是达杰上学的时候在西宁买的,看着 喜欢,想想却没用处,但他还是买了,就像他的心情记录吧,那淳朴的青花还有那 凝固的奶液,流淌在他内心深处某个不容易察觉的角落,就像他的梦吧,带着它的 绚烂、激情融化到一个理智的瓶颈之中,放在某个有尊严的位置之上。 尼玛不知道达杰对这个瓶子有着什么样的想象,但她喜欢这个瓶子,仅仅因为 它是达杰送给她的。她把它放在柜子的最上面,任何时候一抬眼都能够看见。若不 是有一天她又想起他,想起那天长地久的缘分,拿出来揣摩,被扎巴一脚踩翻,摔 了八瓣,她想她会一直守着这个瓶子终老的。当然那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