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严重的失眠症又开始困扰苏珊,刚开始,也没有往心上去,反正是无事可做, 睡不着就睡不着。漫漫长夜,她一直处于恍惚状态,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耳朵边常 有火车开过的声音。苏珊现在居住的地方,离铁路其实很遥远,也许夜深人静的关 系,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的家乡就在铁路边上,总是不断地有火车经过, 火车经过的那一刻,床板便像摇篮一样晃动起来。苏珊的心情很不好,一种失落的 情绪笼罩着她,以至于不得不去音像店,买了一大堆盗版碟回来看。音像店老板向 推荐了各种风格的喜剧片,还有最新编辑出版的搞笑小品,换在过去,看这些东西 的时候,苏珊一定乐不可支,可是现在她老笑不起来。偶而她也会笑,要笑完全不 是因为被所看的内容打动,而是笑自己为什么会不笑。苏珊发现自己的感情变得有 些迟钝,反应严重落后,有时候,回想起已看过的情节,反倒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杨道远基本上是习惯于周四来,他也觉察到苏珊的心情不太好,却弄不明白她 为什么不快乐。工作上的压力让他感到身疲惫,人事纠纷让他焦头烂额,每次与苏 珊见面,杨道远都有一种倾诉的欲望,他想和她说说话,谈谈过去,畅想一下未来, 然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都有些无动于衷。苏珊总是迫不及待 用那件事来打发他,就跟尽什么义务一样,好象他每次匆匆赶来,就是为了完成一 项任务。 “我们之间肯定是出什么问题。”杨道远感到很郁闷,感到很别扭,感到很无 趣和沮丧,开诚布公的说:“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苏珊的神情依然恍惚,也说不清为什么,显然她也不想这样。曾经让她十分快 乐和迷恋的寻欢作乐,现在却完全变得可有可无。她一度是那么喜欢与他在床上缠 绵,反反复复地陶醉,一次次地享受着死去活来,可是如今那些激情突然都无迹可 寻,仿佛电影碟片上的爱情镜头,虽然还历历在目,却已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杨道远不依不饶,带着几分困惑,追着问:“苏珊,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 苏珊陷入沉思,很认真地说:“恰恰相反,你不是要知道我为什么不快乐吗, 那好,我告诉你,因为我还爱你,因为我最爱的人,还是你。”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个月,小艾的母亲突然去世了,小艾不得不赶回去奔丧。 情急中,杨道远打算去保姆市场找个人回来照顾张慰芳,苏珊闻讯,便说要么就让 我来试试,看看我能不能照顾她。杨道远说这个恐怕不行,怎么能让你来做这种事 呢,也太委曲你了。嘴上虽然这么说,并没有一个劲地反对,糊里糊涂地就算默认 了,不仅是默认,还就真把苏珊给带回去了。 张慰芳说:“这种事你起码得事先跟我商量商量,怎么能说领就把她给领回来!” 张慰芳又说:“万一我要是不愿意呢?” 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除非张慰芳真准备撕下脸来大闹一场。显然杨道远吃准 了她不会闹,吃准了她不得不接受,吃准了她会顺水推舟。果然当着杨道远的面, 张慰芳挂着的脸说变也就变了,突然又变得宽宏大量,尴尬的场面立刻不复存在。 她先是叹了一阵气,然后笑了起来,说怎么能让她来照顾自己这么一个废人呢,这 也太委屈苏珊了。 “杨道远这人实在是太自说自话,”张慰芳显得很近情理,显得很大度,“不 过这样也好,可以一起多说说话,大家都进一步了解了解,我这人其实是很好相处。” 接下来的几天,苏珊花了不少时间与小杨培养感情,搞好关系,这条被宠坏了 的京巴狗,似乎很欢迎新来的客人,动不动就要对着苏珊吠上两声。一开始,杨道 远将它关在了晒台上,不让它与苏珊见面,但是这样显然不是好办法,越是关它, 它越来劲,叫得也越凶。最后只能将它放出来,一再安慰苏珊它不过看上去有些凶, 其实是不会咬人的。苏珊从小就害怕狗,如今被逼到这一步,只好一个劲地讨好它。 小杨这畜生也很有意思,一时还真摸不透它的脾气,亲切地招呼它,给它喂食,它 十分傲气,坚决不领情,对苏珊始终是搭足了架子爱理不理。一旦对它凶一些,用 杨道远的话说,就是对它嗓门大一些,像训小孩一样骂骂它,像老师教育学生那样 跟它说道理,它反而会听你的话。 小杨是典型的欺软怕硬,苏珊试着用杨道远教的办法对付它,立刻就见成效。 它气势汹汹地对苏珊吠,苏珊板起脸来一声呵斥,它顿时就老实了,立刻像犯了错 误的小孩子一样不吭声。连吃东西都这样,有时候喂它,它做出根本就不在乎的样 子,苏珊便提高了声调,很严厉地说小杨你必须要吃一些,必须要吃,结果它就真 的吃了。 “小杨是一只崇拜权威的狗,”张慰芳十分无奈地对苏珊说,“你看,它太没 出息了,谁对它凶,它就听谁的话。” 有一次来了一位养狼狗的客人,小杨见了他吠了一声,就趴在沙发上不动弹。 那客人毫不客气地教训小杨,让它赶快从沙发上下来,平时这个位子是小杨的专座, 不管来什么尊贵的客人,只要没把它关在晒台上,它就一定会占据这个位子,谁坐 在这它都会狂吠。现在客人这么一吼,它便乖乖地夹着尾巴下来了,一声不吭。这 客人就解释说,因为他养的是一条大狼狗,自己身上的气息足以让这条小京巴害怕, 又讲了一通养狗的经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太宠它们,否则非掼出一些毛 病不可。他当场为张慰芳和小艾表演如何让狗听话,只见他对着小杨一番训斥,不 停地挥手指指点点,小杨不仅不敢反抗,而且绝对顺从,最后客人起身,命令小杨 跟自己走,它仿佛着了魔一样,让它跟着走,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走,竟然跟着客人 走出大门。 苏珊开始有些喜欢小杨,没有比狗更通人性的畜生了,它能看出苏珊是真生气 还是假生气,只要她乐意哄它玩,它立刻就有些人来疯。很显然,张慰芳和小艾平 时很少逗小杨玩,她们都不喜欢狗的人,这条京巴犬有很强烈的受虐倾向,最害怕 别人不理采它,越是骂它教训它,它越是喜欢你。最初的陌生感很快就消失,苏珊 与小杨的关系得到了彻底改善,与她相比,小杨似乎更喜欢讨好苏珊,一有机会就 跟她闹,咬着她的裤管不肯松开。 白天杨道远要去集团上班,对苏珊与张慰芳在一起会说些什么,他总是有些不 放心。明知道这两个女人不可能和平共处,明知道她们内心深处充满了敌意。杨道 远有些后悔,隐隐地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会有什么意外。苏珊在白天照顾张慰芳, 晚上的陪同便是杨道远的事。张慰芳让杨道远尽管去苏珊的房间去睡,说有什么事 我会喊你,我这么把你霸占在这,她心里会不痛快。杨道远心里明白,真正会让苏 珊感到不痛快的,不是他睡在张慰芳这边,而是他们没完没了地说话。张慰芳总是 会找出各种话题来喋喋不休,问这问那,处处都显得他们十分恩爱。杨道远有理由 相信,他们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对苏珊才是个不小的刺激。果然有一天清早上班前, 大家在一起用早餐,苏珊突然很随意地问:“晚上在说什么呢,你们好像总是在说 话?” 杨道远很无辜:“我们没说什么呀。” 苏珊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她只是想告诉他们,隔墙有 耳,虽然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但是她知道他们在说话。 杨道远上班去了,苏珊收拾桌子,张慰芳察言观色,问苏珊是不是晚上没有睡 好。苏珊说她睡得很好,刚说完,想到不久前说过的话,不由得有些脸红。她显然 是在说慌,如果睡得很好,就不可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张慰芳笑着说:“想不想知道我们昨天晚上说了什么?” 苏珊说:“我根本无所谓你们说什么。” “我们在说你——” “我,有什么可说的。” “真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 苏珊无端地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真是犯傻,竟然会自告奋勇地来侍候张慰芳, 她开始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 “为什么不想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张慰芳似乎存心要逗苏珊,一本正经问着, “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把我们说过的话,统统都告诉你。” 苏珊笑着说:“问题是,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没兴趣。” 苏珊与张慰芳在一起,大多数时间是在陪她看电视,无聊的电视剧总是那么漫 长,没完没了。小杨则屁颠屁颠地跟前跟后,整天缠着苏珊,连晚上睡觉都不愿意 与她分开。张慰芳躺在床上看电视,苏珊百无聊赖,就坐在另一张小床上一天,只 要她往那一坐,小杨便立刻跳到床上,蜷伏在她身边。张慰芳不无妒意地说,小杨 它跟你这么要好,真是想不到,人家都说狗只对主人才忠诚,我们家小杨可是一点 都不忠诚,它是标准的喜新厌旧。苏珊懒得与张慰芳对话,遇到不想谈的话题,她 就装作在认真看电视。这时候,苏珊突然开始想念杨道远,想他晚上就在这张小床 上睡觉。她立刻意识到床上很可能还留着他的气息,一想到这几日他对待自己的关 注还不如小杨这畜生,苏珊便有些不高兴。 电视没什么可看,张慰芳看着看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做着手势,让苏 珊赶快从床头柜里给她拿止咳药,一拉开抽屉,首先映入苏珊眼帘的是一盒进口避 孕套,已经拆过封了。虽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产生的联想已经足够丰富,一来这 个牌子苏珊是熟悉的,二来前一天她打开过这抽屉,当时并没有这玩意。张慰芳偷 偷地注意着苏珊的反应,一边喝水,一边若无其事地吃止咳药,她显然知道苏珊看 到了什么,知道她会产生什么样的联想。 吃完药,张慰芳别有用心地又扫视了苏珊一眼,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她的 一举一动都显得有点做作,苏珊顿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苏珊并不善于掩饰自 己的情感,在为张慰芳换纸尿裤的时候,看着她早已变形的下半身,看着她没有任 何弹性的肌肉,看着她干柴似的骨架,苏珊常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毫无疑问,现 在的张慰芳正暗暗有些得意。苏珊想起杨道远曾经纠缠过自己,他不止一次跟她暗 示,有些笨拙地向她求欢,而她则做出了明确回应,她绝不会在张慰芳的眼皮底下, 跟他做那件事,这绝对不可能。苏珊说她害怕张慰芳会偷听,害怕她着轮椅悄无声 息地来到门外,偷偷地通过门缝窥探,或者干脆突然硬闯进来,活生生地就出现在 他们面前。苏珊完全有理由相信她会这么做,而且觉得杨道远根本就不在乎,说不 定他们很愿意这样,既然大家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又生活在一套房子里,面对一个 共同的男人,也许无论怎么撒野,都不能算作太出格。 苏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苏珊的微笑让张慰芳感到莫名其妙。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