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报复 远梦归侵晓, 家书到隔年。 沧江好烟月, 门系钓鱼船。 ——旅宿·杜牧 想到此,娇容忍不住心忖,原来,这一切根本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本以为他会在出城之前,上门来要求见她一面,以便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当年 那个「云烟」!没想到他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个半月了!这次他走了一个半月了,她只听说他拿了证据举发九王爷通敌 叛国,引发朝野震撼,并且被皇上封了新官,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原以为他至 少会捎封信,但事实证明,他根本不在乎「云烟」,压根儿不在意她是谁。 是她自作多情、自寻烦恼,居然花费了那么多的脑筋来思索他俩再见面时会 说的第一句话,苦思着她要怎么隐瞒「小过」的事,没想到到头来全都只是「多 情」一场,好笑! 冤家呀!她心忖,为何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放不下? 该忘了啊!好让自己能过着正常平凡的日子,就当作他俩从没重逢过。但想 是这么想,可她的心就是提不起劲,做事老是失神,讲话也常失口,动不动就想 到他!想到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回到京城,回到江秀莲的身边,然后一堆子 女涌上来?也或许他又遭到刺客追杀,毕竟!九王爷在朝为官,曾经颇有势力! 相信朝中一定还隐藏着不少馀党对他怀恨在心,他的情况恐怕是险象环生,生命 随时可能会不保。 一想到这里,娇容就更加的坐立不安。 「老娘?」小过的手在她的面前挥呀挥的,可她没什么反应,「回魂哪!你 的儿子还需要你的照顾耶!」见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他干脆用力一推。 「啊!」娇容吓了一跳!急忙扶住桌子才没摔到地上,「你好大的胆子,竟 敢推你老娘,你不要命了是吧?」就想揪住他的耳朵好好教训一番。 但小过可滑溜了,他们母子相依为命这么久,他早把母亲的脾气摸得一清二 楚,「当然要命,我要是没命,你可就心疼死了。」 她闻言笑了,「死小子,就会装模作样。」 「总比老娘没事就失魂落魄好吧!」他笑嘻嘻的上前,以漫不在乎的口吻说: 「老娘,你这么失常是为了他吧?」 「谁呀?」娇容心虚的转开眼光,挥挥手,「去去去!干活去。」 「别瞒我了,自从他出现又不见了之后,你就全身都不对劲了,瞧!现在天 都黑了,你也不去招呼客人,净在这里哀声叹气,让我这未来的小老板好忙呀!」 小过大叹了一口气。 她愣了一下,「原来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你是想要偷懒是不是?」 「哪敢,我是特地来告诉你……他回来了。」 娇容的心在瞬间狂跳起来。 「谁来了?你说的是谁?」真的吗?他回来找她了吗? 「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呀!」小过还是笑嘻嘻的卖着关子。 「到底是谁?」 「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楼令威。」 楼令威!真的是他?她的情绪快溃决了,全部都化为……狂喜。她什么顾忌 都顾不了了,直接转身冲出房间,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他回来了,她要找他, 她要见他。 「嘿!老娘!冷静点,现在他没空。」 儿子的话她根本没听见,一迳的往前冲,穿过长廊,掠过跟她的姑娘谈天调 情的客人。 「杜大娘,好久不见,怎么不理我哩?」有客人呼唤。 可她没空搭理,直直的冲到大花厅。 在大花厅里,灯火盏盏,穿著各式衣装的男人穿梭花丛中,找寻着中意的名 花。一切繁华如旧!但他呢?他在哪里? 「阿德,那个御史中丞楼大人呢?他真的有来吗?」她抓住拿酒瓶路过的龟 公询问。 「哦!那个大人呀!他在芳字一号房。」 芳字一号房?娇容转身就走,她要马上见到他。 但再转念,见到他后,她要、她要……她要干什么? 陡然停住脚步,瞪着近在咫尺的芳字一号房,那门扉紧闭,门的后面有他, 有她惦了十几年的他呀! 可他误会她十几年,她更骗了他十几年,这一见面要说些什么呢?要跟他说 「好久不见吗?」还是继续装作不认识他,反正她现在变得这么丑,他根本就认 不出来。 纵然她的声音依旧,更或许……他根本不愿意认她。 「大人,你、你好厉害,我、我们快、快……」一阵淫声娇喊传了出来。 她陡然一愣,突兀的想起,这芳字一号房不是……不是玩「多人游戏」的地 方吗?他难道真的可以以寡击众吗? 娇容震惊的后退,不敢相信的张大嘴,记忆中的他是老实而纯情、多情且专 一,怎么可能是个好色之徒?不!她不相信。 「你们服务得不错。」是他的声音,似乎还在微喘着,「继续,做得好,我 重重有赏。」 她再也听不下去、再也忍不下去,咬牙一推,「嘎啦」一声,房门便被她推 开了。 入目的是飞扬的床幔,三个衣装不整的女子,还有他半敞着衣襟,躺在女人 的怀里,双手握着女人们的酥胸,让女人们的手停靠在他的身上尽情的撩拨。 「杜姊?」姑娘们轻声叫唤。 他的目光瞥了过来,冷冷的,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你来干什么?也要来参 一脚吗?免了,我不敢领教你那张脸。」 她的心一痛,他变了,变得残忍、变得滥情。怎么会这样? 是谁改变他的?有可能是她吗? 娇容的脑子乱糟糟的!但身体还是做出了反应,笑着把门关上,「我哪敢打 扰你的「雅兴」,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只是想问你,这些姊妹伺候得你舒服 吗?想不想再多加个几位?」最好是累死他。 他的眼一眯,似乎有股怒气掠过,是她眼花看错了吧?他根本没有理由生气。 「或者我帮你找个技巧好的姑娘,让你彻底的享受。」她笑得好灿烂,可心 底却好苦涩。 他坐了起来,手自女人身上移开,也推开身上女人的手,厉声说:「下去, 我现在没兴致了。」 「为什么?」她娇笑着靠近,「难道是因为我这张脸?我真是该死,在门外 问就好,干嘛进来,真是对不住,我罚我自己。」娇容「啪啪啪」的轻声打起自 己的脸颊。 「出去,你们统统给我出去。」他厉声大吼!眼中出现暴戾的神采。 「好,我们这就出去。」姑娘们惊慌失措的答应,勉强理了理仪容,推门出 去了。 怎么看也知道他心情不好,娇容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再招惹他了, 「那我也出去了。」就想跟着那些姊妹们一起走。 「站住,谁准你走了?把门关上,过来这里坐下。」 他在命令她?他……竟敢命令她?以前的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十六年前跟 十六年后竟然有这么大的差距,这变化是她所不知道的呀!他到底变成什么样的 人了呢? 「听到没有,给我过来。」他更严厉的命令。 她阖上了门,悄悄转身,默默来到他所指的椅子上坐下。她想知道他要说什 么、想做什么?毕竟,她是个鸨母,该让客人满意的,不是吗? 所以她开口了,「楼大人,你有什么吩咐?」 他静静的看着她,门外人声鼎沸,门内寂静无声,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静得可以听到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感觉紧张一步步的升高。他看着她,眼睛眨 也不眨,那认真的眼神让她心虚得低下头,不由自主的猜测——他在想什么? 「你……变得真多。」 她的心重重的一跳,他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是把她当作云烟吗? 「大人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她笑说着。 「你明白的,云烟……不,我是说娇容,你猜猜,我为什么回来?」他也笑 了,笑得很冷,笑得让她寒毛直竖,让她直觉到一个事实:如果承认她是云烟、 是娇容,一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更何况,他是真的认出她了,真的确定她就是云烟、是杜娇容吗? 「楼大人,你在叫谁呀?」她蹙着眉头,一脸没听过这两个名字的样子,「 这两个是你的红粉知己吗?」 「是你。」他冷冷的说:「随便你承不承认,反正我心里有底,当年你骗了 我、耍了我,现在我要向你讨回。」 讨?讨什么?怎么讨? 她的心又重重的跳动着,直觉的想到小过……他想要自她身边把小过抢走吗? 不!不行,绝对不行。 「你想要做什么?」她的声音沉了下来!一副备战的样子。 「我要你双倍的偿还,我要你知道我当时的、心痛。」他那双眼眸里射出的 仇恨,浓烈得让她颤抖。 他恨她! 这个认知让她、心痛、让她、心伤…… 当年离开他的她就好过了吗?不!她也同样心痛、同样的心碎,甚至不想活 在世间,少了他,对她而言,生命就变得无趣了呀!要不是发现小过的存在,要 不是有母亲的支持,她早就死了,死在形销骨毁的相思中。 「你真的痛过吗?」她忍不住说:「你不是娶了秀莲吗?就在我离开三个月 后。」她永远记得自己在知道这个消息后,那心死的沉痛,就在那个夜里,她曾 想要跃进滔滔的长江,让江水淹没所有的一切!让她永远不再伤心。要不是母亲 的阻止,她现在只是个尸体。 「你终于承认了。」他咬牙说,气愤的拿起酒瓶丢向她,但酒瓶却跌落在她 脚边的地板上,倒了一地的酒渍。「你以为我有选择吗?在被你那样耍弄之后。」 所有的长辈都指责他,且他根本无心应试,名落孙山的罪名再加上被女人所 骗,一片痴心被践踏到底,在那时候,他娶谁都无所谓了。 浓浊的呼吸在彼此间回荡,两双眼睛互相瞪视着。存在于他俩之间的到底是 爱,还是恨? 「你当初为什么要把钱退还给我?」还记得,次日江秀莲报官!官员冲进她 家,早已不见她跟她娘的踪迹。但屋子里却有他当初的聘礼,还有新婚期间所送 给她的华丽衣物……只除了那支「百花盛开」。 为什么?既然要骗他,又为什么把成果还给他? 「因为我同情你,同情你的痴情,你是第一个没有怀疑我的「男人」,所以 我想奖励你。」她说,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这些话就像是不经思虑,直接 从嘴巴出来一样,她想后悔,却已来不及了。 他握拳击床,然后哈哈大笑,「那时的我真是蠢,不是吗?」眼光一转,他 的话语变得更冷更狠,「但现在不会了,我有权有势,更不爱你,再也不会被你 牵着鼻子走,我要你彻底的后悔认识我。」 她的心在颤抖,害怕从脚底升起,他再也不是她当年认识的那个纯情的他了。 「你想做什么?」她忍不住问,只觉得喉咙发干。 「你会知道的,很快。」就算她对他有救命之恩,但仍然不够抵她当年的背 叛,毕竟,他好不容易完成了所有该做的事!对所有的人都有了交代;现在,他 要做他真正想要做的事—他要彻底的毁灭她。 她忍不住颤抖的摸着自己的脸,只因他眼里的决然,「为什么……你知道是 我?」 「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他冷哼,「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呀!我向皇上 请了假,特地来对付你。」 她为他口气中的恨感到忧心,也很好奇他这几年的遭遇,而最重要的是,「 秀莲呢?难道她不反对你来这里?」 「她不会反对。」他笑得很诡异!「因为三年前她就疯了,跳楼了。」 疯了?跳楼? 「为什么?」她突然顿悟,「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你让我知道……我其实也可以很坏。」 闻言,娇容全身的寒毛直竖。天哪! @@@ 「老娘,不得了,官府发出通告,所有的妓院统统不许营业,以免败坏风俗。」 小过大嚷着冲进她的房间。 却看见她对着镜子愣愣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啊!她又失魂落魄了,搞 什么嘛?男主角不是又出现了吗?她不是该欢天喜地的吗? 「老娘,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小过向来赞成老娘找男人,但老娘老是不听 他的话,而今……唉!早知道老娘行动后会变得这么反常,他当初就该反对老娘 找这个男人。 「听到了。」她抬起头,无神的看着儿子,「那也好,大家放个假休息休息, 要踏青的去踏青,要省亲的就回去,要去别楼的就去吧!」 这……老娘说的这是什么话?简直就像要关门大吉嘛! 这其中铁定有大大的不对劲,小过从来没看到老娘对哪个男人这么失心过, 竟然还对事业这么不在乎,「老娘,你老实告诉我,那个楼大人是不是心胸特别 狭窄?不然,他干嘛特地针对你?」倘若不是特地针对他老娘,就不会派兵把他 们这座楼给团团围住。他又不是笨蛋,用膝盖猜也猜得出来。 就算他老娘骗过那个楼大人又怎么样?都已经事过境迁了,是男人就该笑一 笑,当作认了,干嘛老想翻他老娘的老本,破坏他们的生意。 「小过,你别想这么多,其实想想看,我们早该结束这种生意了。」当初开 妓院是母亲的意思,主要是为了赚尽天下男人的钱,好帮助那些走投无路的女人 们,或为妓、或从良,皆随这些姑娘的意思。如今已经十几年过去,母亲因病去 世,她因为习惯而接下这座妓院,难道也要因此让儿子接下这样的担子? 一个男人是不该开妓院的,他该争取功名,像他爹一样,为国效力才是呀! 「老娘,你说什么呀?」小过急得怪叫,不敢相信母亲竟然说这样的话,这 怎么可以?他最伟大的志向就是开一间全国最大的妓院,网罗全天下最美的美女 供他使唤呀! 「我说……我们把这楼子顶给别人,然后找个地方住下,你给我静心读书, 好赴科考,将来做个官,讨个「夫人」给我做做。」这样,她的身分就陡然升了 好几级,够配得上他了。 科考?读书? 「不!」小过尖叫着说他抵死不从,拜托!要他读书,还不如让他用枕头闷 死自己比较快,「我不要考试,我也不要做官。」 她皱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不要逼我读书!你明知道我一见到书就头痛,我跟书无缘,一看 就讨厌。」 「胡说。」她瞪着小过,「你怎么可能跟书无缘,像你爹就……」但她陡然 住口了。 「我爹?」他惊讶的抬头,「我爹是谁?老娘,我都这么大了,你该告诉我 了吧?」 娇容讪讪的转开头,「问那么多干什么?无论是谁都没差。」 「是吗?」小过很怀疑,他跟老娘相依为命这么久,是见她骗过不少人,但 却从来没见她为谁动心过、失常过,除了……「该不会就是楼大人吧?」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