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亚运选美事件 孙平的姐姐孙会英你们可能没有多少印象,不错,我对她也没有多少接触,因 为她经常不在芝麻街生活,由于她长得好看,她就像一个花蝴蝶似地四处乱飞,芝 麻街肯定是装不下她了。关于她的事情,我听到的和看到的都像是她在演电影,最 近,她又演了一出,不久前,有人到我们这里宣传,说北京要搞亚运会了,需要一 批美女到北京当亚运小姐,年龄在十八至二十二周岁,身高一米七至一米七五,并 且还要求三围是多少,芝麻街就孙会英一个人报了名,大家都说,孙会英长的还可 以,但作风不好,肯定选不上,北京会让这样的人进去,那还不乱了套,事实是, 孙会英被选走了,这个打击对芝麻街人来说真是太大了,他们一时难以接受,集体 走出家门在一起交头接耳,甚至产生了阻拦孙会英到北京的念头。但芝麻街人的想 法没有实现,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孙平还到车站送了她姐,孙会英骄傲地告 诉孙平,弟,开亚运会那一天你到北京找我去,我把你领进去,肯定坐第一排。孙 平为了她姐的这句话一直激动难平,一直到芝麻街又有新的事情出现,比如下面要 说的田老板的事。 新年中的芝麻街 这一年过年前后,芝麻街发生了两件值得说一说的事,一是因老板为了收礼, 给他死了二十年的妈过了一次周年,酒席是以他弟弟的名义办的,事办得排场,摆 了几十桌。二是芝麻街公墓被田老板卖了一块。先说田老板给他死去的妈过周年的 事,那天上午,应邀来参加田老板他妈周年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小车停了有半条 街,他们也不是空手来的,都把10块一张的钱用大头针别在帐子上,看花了人的眼。 更热闹的是田老板还让他弟弟请了三个响器班子对着吹,芝麻街的周涛也去了。尤 其是周涛,在自己地盘上,更要拿出真本事。一个响器班子出来一个会唱戏的,另 一个响器班子就出来一个唱流行歌曲的。周涛这面也有个唱流行歌曲的,但这天因 为感冒没有来,只能吹,大家都觉得不热闹,看别人的去了。周涛急了,不让周东 风敲梆子了,改唱流行歌曲。周东风唱不出来,对他哥说,王大庆的嗓门大,把他 叫来吧。说着就跑去叫王大庆去了。王大庆还真来了,他也是喜欢唱歌,以前都是 跟着录音机唱,现在有响器给他伴奏,人也经不起夸奖,当场就唱了起来。阿里, 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哄哄,芝麻开门,嗅嗅,芝麻开门,芝麻开 门。 芝麻街很久没有这么聚众热闹过了,人们都兴奋得不行,一直到过完年好几天 还在说田老板给他妈过的周年比咱们过新年还热闹。 发生芝麻街的第二件事其实与第一件事有紧密的联系,因为买芝麻街的墓地的 人大多都是那些参加周年的人,他们都想从田老板那里获得芝麻街墓地中的一块地 皮,然后开发一片新的芝麻街商业小区。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那块墓地都是一 块风水宝地,它北靠护城堤,南临芝麻街,东有上面出资新修的清真寺,西有护城 小区以及逐渐延伸过来的政府新办公地址和公司大楼,早有不少人盯着芝麻街这片 公墓了,政府人员和私营企业主都因为这片土地找过田老板,田老板从不对人说不 行,只说没到时候。他说的没到时候其实是在吊大家的胃口,二是见机行事,他不 能一出手就将这片公墓割出去一块,芝麻街人还不把他当清朝的卖国贼给赶下台, 他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他相信机会总是要来的,不用着急,紧临城市的土地价 格只会随着时间上涨,不会下落,这就是历史趋势,到了现在,大家可以看出田老 板当时费尽心机地留下这块土地是有战略眼光的。 机会终于来了,上面正筹划的通往省城的一级公路要从芝麻街公墓的一边穿过, 这使芝麻街公墓那片土地一夜之间又身价百倍。有人不知真假,去问回老板,他没 有否认,还说,路修到芝麻街公墓时,穿越公墓的用地将由政府无条件征用。街人 们明白,政府就是一把切蛋糕的刀子,一刀下来,芝麻街公墓就会像蛋糕一样去掉 一个边,但去掉的那个边,修路肯定用不完,也不可能再当成公墓,将干什么呢。 这一个问题才是芝麻街人最关心的,也是许多不是芝麻街人最关心的。 就是在大家最关心的时候,田老板为他妈过了一个二十周年,不管怎么说,他 先从中做一笔生意再说。 过完了周年,芝麻街人突然听说,那块被切出来的地要卖给政府。芝麻街人一 听就炸了,说凭什么卖给政府不卖给芝麻街人自己,尤其是汉人闹的最厉害,说那 块地本来是汉人的公墓,就是卖也得给汉人留一点。田老板给大家解释说,不卖给 政府不行,如果不卖,道路就会改道,通往省城的一级公路如果不从芝麻街旁边经 过,芝麻街会随着时间的发展渐渐成为一个死角,所以,错过这一次机会,就等于 错过一次让芝麻街发展的机会。芝麻街当然知道道路对发展是多么重要,当初如果 不是芝麻街正中有一条路直达城里,说不定芝麻街现在还是芝麻村,还是种地的农 民。所以,芝麻街人就犹豫了,当他们犹豫的时候,芝麻街人就每人领到了一个存 折,不用说,这是他们被切掉的那块土地的钱。 芝麻街人越想越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他们仔细观察着,观察一番后,发现问 题了,他们发现那块被切掉的地的确是卖给了政府,但只是政府下属单位的一个房 地产公司,说不定早归个人所有了。芝麻街人的猜测被证明了,不久就又发现房地 产公司与王一明的一明公司开始联合开发,他们在我三叔种的冬小麦地里撒上了白 石灰,一看就知道等开了春就破土动工了。他们已经通知我三叔不要再给小麦浇水 和施肥,还通知在那块土地上有坟墓的人家尽快把坟迁到路对面的公墓里去。 自认为聪明的芝麻街人发觉自己失算以后,一心有不满了,他们私下里叫着骂 着,说要找田老板和王一明算账,大家甚至还推选了代表,但代表一回家,就被家 里人骂了一通,说他们被芝麻街人当枪使,告下了,田老板和王一明坐了监,他们 家里人仇恨谁,当然是出头告他们的人,大家都在一个街上住着,为了大家和田老 板他们结下世代的仇恨,太不划算。如果告不下,田老板会更得意,以后走在街上 还怎么跟他说话,所以‘,要告大家一去联名去告。这样一来,芝麻街就只有私下 的叫骂而无实际行动了。 后来,不知是谁看中了我三叔是个老实人,对我三叔说,你包的那块地都是有 合同的,合同年限没有到,他们就要把你的小麦推掉,你得去告他们去。我三叔这 人耳根子软人家三说两不说,他就坐到推土机面前不起来,手里还举着合同。人家 把我三叔当成了刁民,威胁他如果不起来就轧死他。这一说我三叔更生气了,说你 们平白无故占了我的地还要轧死我,就躺直了让他们轧,房地产公司的没办法,就 答应给我三叔二笔钱算是赔偿。 这事王一明没出面管,听说他加入的钱被房地产公司给退了出来,不让王一明 加入了。 给我三叔出主意的人看我三叔拿了那么大一笔钱,又听说王一明退出了这件事, 心里明白了,自己也往推土机面前躺,说他们的祖坟不能动,谁动就跟谁拼命,人 家也知请芝麻街人不好惹,为了息事宁人,也给了那人一笔钱。有了这件事,芝麻 街人的心术开始不正了,他们纠集起来,看见推土机和运建筑材料的车就去躺,又 觉得躺着丢人,开始用石头砸。这才是真正的芝麻街人的本来面目,本来可以通过 正当手段获得的利益非得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事情就闹大了,开来了警车,这又 勾起了芝麻街人的另一个坏毛病,没出事时是思前想后,出了事就个人主义,就狂 妄自大,就充当英雄,几个人想都没想便围住警车乱砸,砸没几下,便被弄进了派 出所。 据有斗争经验的孙世民说,王一明退出来是假的,没有老板点头,谁敢把警车 开到芝麻街,这就是人家的欲擒故纵,故意引诱你这样私下乱闹,闹得越厉害对他 越有利,直到你闹得砸警车,构成了犯罪为止。孙世民的猜测不久遭到怀疑,田老 板亲自出面帮着把几个闹事的保出来,还说你们如果真的觉得不公平一可以到上面 告状,二可以想别的办法阻止他们。但孙世民说,这是田老板的又一计,他想利用 芝麻街人的力量逼政府追加购地款。 芝麻街人除了孙世民,没有多少有斗争经验的,不知道听谁的好,横下一条心, 管自己被谁利用,自己能在利用中得到好处就行。状他们是不会告了,因为历史上 没有告状的经历,又加上这次有了被抓的经历,连政府也不再信任,认为还是自己 的事自己解决,他们在车辆经过的地方种树,车辆轧一棵,赔一百块钱。这一招用 的好,房地产公司为难了,叫来了警车也没有用,树种在人家自己的地上管你什么 事,既没有挖路摘破坏,也没有放水陷车轮。他们终于知道对付芝麻街人不是一件 简单的事。僵局出现后,田老板及时出现了,他领着几个公家人,坐下来与几个带 头闲事的芝麻街人谈判,让几个公家的人答应接收芝麻街的这几个人为公司的保安 队员,每人再为他们买一个城镇户口,月月发给他们工资,条件是凡是再有芝麻街 人来捣乱,统统由他们几个平息。有这么优惠的条件,一伙人当然答应,从此,芝 麻街公墓土地纠纷到此告一小结。以后虽出现了芝麻街人与公司更为严厉的冲突, 但均被这伙芝麻街的汉奸一举平息。倒是有一个人,钻了他们以及所有人的空子, 这个人是孙平的哥哥孙杰。不过,这是几个月以后的事。 我和家丽在想象中的对话 芝麻街上的热闹气氛,半点都没有感染我,因为,这时我又陷在了家丽的纠缠 中。对于家丽,我除了对她的一切行动表示沉默外,再没有别的办法。尽管我做了 很大的努力,但我仍然没有勇气站在她对面说,咱们到此结束吧。我觉得我说不出 这句话,并不是害怕她伤心,而是我自己没有勇气。 在我的想象中,我已经多次与家丽进行了分手对话。 我说,咱们分手吧。 她问,为什么。 我说,你不懂爱情。 她问,爱情是什么。 我说,爱情就是我想一个人时睡不着觉。 她说,我想你时就是睡不着觉。 我说,可我不爱你。 你为什么不爱我。 咱俩没有感情。 不是咱俩没有感情,是你自己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人,让你陪我在路边谈谈话你 一扭脸就走了,请你看电影你不去,让你收秋你故意割破了自己的腿,给你做的鞋 你不穿,我想学跳舞让你陪我去你不去,你想想,我哪一点不是让着你,你却对我 没有半点表示,连说我一声好也没有说过。 别说了,反正是你不懂爱情。 爱情是什么。 爱情就是让我睡不着觉。 我想起你也是睡不着觉。 往往是想象到这里时,我就想不下去了。于是,我再想象另外一个开头。 我说,家丽,咱们分手吧。 她说,分手可以,你得给我一个分手的理由。 我说,分手就是分手还要什么理由。 她说,那不行,你就是买了一双鞋要退货也得说说为什么退吧。 可你不是一双鞋。 你不说个理由说明我连一双鞋都不如。 你有点土气。 我是有点土气,可我不是你一说我都改了吗,我穿紧身的萝卜裤,你说我看起 来像个锥子,我马上就不穿了。我有时忍不住唱两句戏文你说听起来像蚊子一样, 我就马上学了几首流行歌曲,可刚唱了两句你又说不好听,我还不是不唱了。你说 我穿高跟鞋像个街上的女混子我就马上换成了厚底的泡沫塑料鞋,刚换上没几天, 我听你说新出的狼头皮鞋穿着大方,我马上也卖了一双,可穿上了你连看也不看。 你说说吧,凡是我听到你不喜欢女人用的东西我都没有用过,比如你说涂口红和指 甲油显得不高贵没挡次,我把正用着的也送人了。你说透明的肉色丝袜白皮肤的女 孩穿了好看,虽说我的皮肤也不算暗,但我还是赶快把正穿的透明肉色丝袜脱掉扔 给我妈,让她捆住鸡腿连袜子带鸡上集市上全卖了。有一次,我还是在无意中听你 说宽带的乳罩不好看,我就从此没有戴过那种了。有一段时间流行吊带裙子,人家 都穿,我想来想去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就没有敢穿,可后来听你说那种裙子很好 看,我就马上穿了来见你,可你一见,就说,都过时了,还穿。你不知道,我已经 让你弄得不知道是追赶潮流好,还是不追赶好,是朴素一点好,还是新潮一点好, 是活泼一点好,还是严肃一点好,我都变成这样了,你竟然还说我土。我士吗,你 说,你说不清楚你就别打算跟我分手。 我只好说,我爱上别人了。 谁。 她。 她是谁。 反正是个女的。 原来你连她的名字还不知道你就爱上她了,那好吧,你什么时候让她来告诉我 说她爱你时,不用你说,我就跟你分手。 无论我在想像中怎么模拟分手,我到最后都分不成。后来,我干脆这样想,不 能太迁就她,要心硬如铁,心狠手黑,见了她就说,咱们已经分手了,以后再也别 来找了。说完不等她说话我就走,如果她追上来,挥手就给她一耳光说,我不是封 建包办婚姻的牺牲品,你也不要用封建包办婚姻来毁灭我美好远大的爱情,然后任 她哭啊喊啊头也不回一下。这个结果算是比较好。但也没有维持长久,我就自己先 粉碎了,如果我跟她分手了,就是她不找我麻烦,我妈也不会放过我,我妈可要比 家丽厉害多了。由于内心充满了激烈的斗争,我在自己不能消化时,就又用头撞了 几次墙,撞一次,能舒服一会儿。 撞完了几次墙,新年也过完了。我的八角酒吧也该开门了。门是我同王大庆一 起开的,马六一没有来,因为他在过新年那天放炮时被盆子砸伤了头,怕出门得破 伤风,在家养伤。孙平也没有来,他春节前就又请了一个月的假,倒了一些过年用 的烟花爆竹,过完大年还有小年,小年用的烟花比大年还要多。周东风没有参加是 因为他不想再干了,他要当一个真正的农民诗人。他用大扫把做了一个大毛笔,专 门往墙上写顺口溜去了。新年马六一放炮那天,他还往墙上写了一首《湖盆诗》, 写这首诗是因为马六一在放炮时非要往炮上扣一个铁盆子,周东风受到启发,当场 即兴而作: 大炮一声吼 铁盆飞上天 如同敌脑瓜 摔个稀八烂 刚一写完,只听马六一一声叫,一看,原来是铁盆子落到了他头上,被炸开的 铁盆子变成了一块有楞角的铁皮,划伤了他的头。而这个威力巨大的纸炮,正是孙 平从外地倒过来免费让马六一试放的。 其实我巴不得马六一在家永远养伤,孙平永远请假,我正好可以趁这两个家伙 不在的时候,干我想干的事。我的计划如下,准备在店里搞一个诗会,诗要唐天白 写,(忘了告诉大家,唐天白又一次没有被北大免试录取,倒是他看不起的陈胜和 吴广,一个上了上海大学,一个上了华中师大),凭良心说,唐天白的诗还是不错 的,听起来一个比一个傲气冲天。搞完了诗会,我还计划再请红棉乐队过来,专门 给喝酒的客人伴奏,当然不能白忙活,一天的钱拿出来五分之一给他们。我的计划 王大庆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大致意见是只要有钱就行。 流氓和妓女听诗歌 唐天白非常乐意在八角酒吧办个诗歌会,他说他写的诗都有半纸箱子了,如果 再不拿出来读一读就发霉了。我说,你可以像周东风那样写到墙上去。唐天白说, 你别拿我跟他比,他是疯子。 终于,在春天一个桃花将要开放的日子,唐天白在八角酒吧的诗会开始了,我 们还写了一个标语,叫中国诗坛青年诗人唐天白诗歌朗诵会。另外还写了不少海报, 一直贴到芝麻街以外的几条街,刚开始贴的不是地方,刚贴上就被街道上的清洁工 给撕了,还说要罚我们钱。后来才发现,贴在周东风写字的那些地方没有人管,于 是,凡是有周东风写字的地方,就能看见我们贴的海报。这样贴,唐天白还有点不 乐意,大概是觉得周东风的出现有损他的声誉。他还提出来,诗会那天,周东风不 能在场,否则他就取消。 可是,唐天白诗歌朗诵会的第一天没有一个人去,我们还以为海报被人撕了, 派人去看,好好的。唐天白就白了脸,还满嘴往下三路骂了一通。第二天的诗会为 了不使唐天白难堪,其实也是为了不让我自己难堪,我去请了小杜鹃过来,王大庆 请了飞虎队的人以及他们的女朋友,算是有了点气氛。但这些家伙们诗没有听完就 都喝醉了,最后,每人砸碎几个玻璃瓶离开了现场。唐天白还怪我,你怎么请了一 群流氓和妓女。我也生气了,说,你没看见,连流氓和妓女都不愿意听你的屁诗。 唐天白说,不是我的诗别人不想听,而是你的八角酒吧不够档次,如果放在人民大 会堂,他们连票都买不到。诗会是对唐天白的打击,也是对我的打击。但我不承认 自己的失败,我想,大家即使不爱听涛,音乐总是愿意听的吧。 我和王大庆一起去找红棉乐队的队长谈在八角酒吧里合作的事情。文树声不说 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说,我想想。他一想就是半个月。我们又去,他还是说让我 想想。王大庆出来说,别找他了,如果是文化宫里的人找他他肯定屁股一溜冒烟的 去了。 就在我的计划落空时,唐天白却在半个月的时间内,成了“天白诗歌”协会的 主席请人人会的海报在他上一次贴过的地方又贴了一遍。如此神速地成为一个协会 的主席,我心中惊奇万分。有一天,我得了空,专门去找他。他可能是因为刚当了 诗协主席,正在兴头上,见了我也忘了上次的不欢而散,一把将我拉到他屋子里说, 我相信你也听说了,是来祝贺我的吧。说了一会儿,他向我展示了他的主席证件, 我一看字迹,像是他自己的字。正犹豫的时候,他神秘地说,可别对外人说,我正 想找你谈事呢,咱们一起印份报纸。我说,这是非法的吧。他说,非什么法,又不 是反动报纸,是诗歌报。我说,听都没人愿意听,谁还愿意看。他说,这你就不懂 了,是让会员看的,专门发他们的作品,发的多了,再帮他们出书,发谁的诗歌, 谁交钱,出一本书除了书号费和印刷费,咱们能挣好几万。我说,我不感兴趣,你 还是告诉我你的诗协主席是怎么回事吧。他说,自己任命的还不行。我说,章也是 你刻的了。他说,那还不容易,我的橡皮章比老耿文艺报社的那个章都大,妈的, 他还让我人他的会,我自己当主席还不行,现在我的会员比他的还多,有30个了, 人会费一个人50元,一共1500块,不过办报还不够,你跟我合伙干,包准比你卖酒 提劲。我问他,这能给大家带来快乐吗。他说,什么快乐,我不懂,反正是能满足 他们的某种愿望。我说,是虚荣心吧。唐天白虽然没有跟我合作成功,但后来却与 孙平合作上了。孙平负责印刷和发行,唐天白负责组稿和吸收会员。 化神奇为腐朽 我相信,高尚的东西如果被庸俗了是一件让人很难受的事。似乎芝麻街人都有 把高尚变为庸俗的本领。所以,我总是觉得我如果还是一个高尚的人,就得在某一 天远离芝麻街,这里是愈堕落愈快乐,而我暂时还不想堕落。 我因为还不想那么快的堕落,所以我常常要带着一点不快乐的心情沉默着,沉 默着,直到沉默得心里像是霉变了时,我才突然有了对人说话的欲望,我几乎想对 身边的每一个人说说我是一个有想法的人,求你们不要以为我和芝麻街一样不可救 药。有一天,我还到芝麻街小学门洞的墙根下面与我爷爷双粮坐了半天。我一坐下, 他就给我讲街西头那两口淹不死人的水井,我则给他‘讲八角酒吧。我们互相说了 半天,大概谁也没有听谁的。不一会,我爷爷双粮就靠着墙睡着了,可嘴里还在说 话。我便站起来走了。又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地还想到孙平家里找孙世民讲一讲, 我觉得这个当年的革命狂热者说不定能理解我。可当我看到孙世民时,我又突然不 想讲了,他当天的表现让我很失望。那天,孙平家里的人正陪着一家之主孙世民打 牌。孙世民出牌的节奏就跟电视上某些领导人的讲话,他慢吞吞地出了一张小三说, 我快赢了,谁还出,不出我就赢了。这明显是告诉别人不能赢,让他赢算了。情形 如同现在的领导下基层检查工作时说,我的指示讲完了,谁还讲,不讲我就散会。 这还有不散会的道理。这天,孙世民不仅自己打牌取乐,还安排原刑事犯孙杰坐在 门口放炮,以增加气氛。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坐过监狱又里出来的孙世民在这个家 有着无人可比的威望,虽然他的儿子孙杰也坐过监,但到哪儿都是政治犯比刑事犯 高人一等。于是,他们家也形成了一个习惯,凡是原反革命政治犯孙世民打牌,原 通奸刑事犯孙杰就得靠边站。那天也一样,孙杰靠边站了。说是打牌,其实是在帮 孙世民找回他失去的世界。以开小诊所为生的孙世民已经离这个时代越来越远,接 触的人也是在这个世界上做垂死挣扎的病人。孙世民打完一圈牌,就双手合十在胸 前,看着他家堂屋正中贴着的已经发黄的印刷品毛主席画像说,老人家,保佑我下 一盘还赢,晚上喝酒时我也多给你倒几杯,再来一碗你喜欢吃的红烧肉。我敢说, 全芝麻街就孙世民家有这么一张半面墙那么大的毛主席画像了。可见孙民对他称雄 的那个时代多么留恋。他还在毛主席画像下面点了几注香,趁孙世民不注意,孙杰 从香炉里拿出来一根香坐到门口放炮去了。孙杰的这个任务也是孙世民安排的,他 喜欢自己打牌时有另外一种声音,像是礼炮,以向他赢牌表示祝贺。后来,孙杰手 里的炮放完了,回自己屋去拿,去了有一会人还没回来,孙世民让我去喊。我便跑 到孙杰的屋里,见孙多杰正倒了一碗酒自己慢慢地喝。我说,让你放炮呢。他听了 赶紧放下手中的酒碗,点了一挂鞭就从屋里扔了出去。 孙杰就坐在屋里往外扔着放炮,放了炮就喝酒。一会儿他自己也烦了,让我替 他放。他说,你替我放,我给你讲监狱里的事。 我就替孙杰放炮,他讲监狱里怎么偷着吸烟和怎么孝敬老大的事。其实我对这 些一点也不好奇,录像片里看得多了。我也不搭他的话,任他自己说自己的。他可 能把我当成一个听众了。 由于我找不到合适的人当我的听众,我后来就在孙杰讲累了时,把他当成了我 的一个听众。我对他说了我的想法。他听完了,说我以后会成为芝麻街的一个人物, 并对我开的八角酒吧和写的《芝麻开门》大加赞赏。他说,我也在监狱里读了不少 书,还认识了一个老师,就是你们那个学校的何老师,我们是一类犯人,他诱奸, 我通奸,妈的,不公平,她也同意了,她还说她爱我,可提上裤子不认人,转过脸 就把我告了。我听他说出了何老师,忙问了几句,他说,老何那家伙聪明着呢,我 佩服他。我问,你怎么佩服他,他说,老何教给我了这样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跟孙杰谈到高兴处时,孙杰问我能不能帮他写一封告状信,告田老板和王一明。 他说,我要为芝麻街人伸张正义。我又紧张又兴奋又犹豫。 孙杰说,你刚才不也是对我说,你想当一个与芝麻街不一样的人嘛,什么是不 一样,就是敢打抱不平,敢干别人不敢干的事,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就像电视里 说的,敢为民请命,这不比你开个八角酒吧或弄个桃花源更有意义。 孙杰说,你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你就帮我写。 孙杰说,难道芝麻街上的人加起来,还不如我这个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人。 孙杰说,就当咱俩没有说过今天这话。 我说,别说了,我写。 我就帮孙杰写了一个告田老板和怪物王一明的信。告状信的大概内容是这样的 :王一明和他岳父的三条罪状一是合伙生产国内外各种名牌产品…… 二是把芝麻街的土地当礼物卖掉给某些人…… 三是占了芝麻街本来属于大家的房子给自己用…… 这三条也算是事实,哪一条都没有冤枉他们,孙杰还授意我用不同的笔和笔迹 写了上百个芝麻街人的名字,算是集体签名。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大敢在芝麻街上行走,但我却随时听着外面有没有什么关 于田老板和王一明的传言。但过了很多天,我也没有发现芝麻街有什么动静,我是 说没有听到田老板和王一明倒霉的事。我想,孙杰是不是也当孬种没敢把信交上去。 但突然有一天,我看孙杰在芝麻街挨家挨户地走动,他一边收钱,一边让人看他手 里的一封告状信。还说,地区不能去了,省里也不能去了,我都去过了,没有用, 这一次我想好了,去北京,到北京中南海找主席,到国务院找总理,还得到中央电 视台新闻联播。孙杰收了不少钱,分成几类收的,一类是车费,一类是吃饭用,一 类是住店用,一类是弄点芝麻街的土特产带上。(首选是我家的酒和马六一家的黄 牛肉),还有一类是到了北京请朋友帮忙的花费。他说他的朋友绝对靠得住,是他 坐监狱时的铁哥们,现在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对面开了个公司,中南海里的人吸的烟 喝的酒都是他送的,进中南海大门时,门卫跟他熟得看都不看一眼。不久,孙杰就 消失了。 两个月以后,当芝麻街人再见到孙杰时,他穿一身西装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 印有北京中南海字样的大塑料编制袋,从里面翻了半天,翻出一个印有中央电视台 字样的信封,见人就说,见到中南海里的人了。听的人问,他们请你到海里游了泳 没有,你这个北方的旱鸭子,是不是给海水淹得半死。孙杰说,老土,中南海不是 海。听的人问,不是海为什么叫海。孙杰说,咱们的芝麻街难道就是满街的芝麻了。 听的人说,可咱们以前也种芝麻。孙杰说,咱们芝麻怎能跟中南海比。听的人不想 听这些了,让孙平快说说合下来没有。孙平把手里的信让大家看,一看,还是他们 在孙平走之前看到的那封信,只是信纸变成了复印纸,上面还多了几个字,写着, 请孙平同志先回原地,我们会将反映的情况调查清楚。大家一看,说,等着看戏吧。 很快,这封信就在芝麻街传开了。但等了又等,仍然没有见田老板和王一明倒霉。 有一天,我路过芝麻新街那个地方,看见孙杰做起了生意,门面房正是王一明和政 府的那个房地产公司开发出来的。 所有的芝麻街人都开始猜测,有的猜测,田老板害怕了,出血向孙杰献出了几 间门面房。有的猜测,孙杰根本没有屈服,他是租田老板的房子。但不管别人怎么 说,我都觉得我在孙杰的安排下当了一回芝麻街的笨蛋。 我和小杜鹃 由于我心里窝火,又不好对人说,就去偷偷找了一次小杜鹃。我走到她家门口 才觉得有点不妥,想了想,就转回家拿了两瓶推倒山,准备出来时,被我妈看到了, 问我干什么。我说,过年时你让我谢媒人我没有谢,现在去谢谢人家还不行。我妈 高兴了,又给我两瓶让我一块提上。 实在说,小杜鹃是一个不错的女性伙伴,无论她跟多少个男人接触,如果你当 场不看见,你就永远不会从她口中知道了,我想她如果不是被田春光这个王八蛋弄 得走上这条路,她一定也是能立贞节牌坊的女子。 我记得上一次见到小杜鹃还是半个月前,她没有钱花了,到八角酒吧找我,问 我借钱。我当场就给了她。她拿走了后不久又回来了,买了一身新衣服。她趁没有 外人时在我身边时说,我妈是你的媒人,你如果想让我还你钱,明天我妈就到你家, 后天家丽也会到你家,你信不信。我说,我不信。她说,为什么。我说,你妈还想 让你嫁个一个大公子,好让她的晚年不用为吃穿发愁,她要是知道你跟我有事,还 不把你腿打断。她说,怪不得他们都叫你军师,原来心里明白着呢。不过,我告诉 你,我现在没有钱还你,你说怎么办。我说,随你的便。她说,晚上你找我去吧。 我没有去找她,我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头,好像我成了一个流氓,这个变化太 快,而且我都毫无准备,如果说上一次我跟她拥抱使我热血冲动,而现在我却是冷 静的,就算是不爱家丽,但我也有女朋友,就算我还没有得到吕思亭,但我心中有 爱情,我怎么就可以这么轻率地,很快走向了另一条道路。我不知道是我疯了,还 是她疯了。由于我内心冲突得太厉害,我把店交给王大庆提前走了。 没有想到,小杜鹃竟然找到我家,她说,走吧,你不走,你妈一会就会过来问 我找你干什么。我说,就是不走,她也会问。她说,我要让你知道,我不想欠人家 东西,否则心里不舒服,还了就好了。 看来,我不动她是不行了。出了门,我问她去什么地方。她说,你肯定有地方。 我确实有一些想像中的地方,那些能让我感到刺激的地方,当然,这些地方也不是 我凭空想像出来的,大多来自于流行的电影,比如《红高梁》电影里的高梁地,比 如私人汽车后座,比如宾馆的套房和浴池,比如护城小区照着镜子干的那一对,还 有很多,那些细节一旦想起来,差不多世上的一切地方都能为两个人制造一个天堂。 我一直领着她朝芝麻街公墓走去,我知道那里有我三叔种的一片玉米地,我想 模仿一下《红高梁》里的场景,虽然高梁换成了玉米,但也差不多少。但走到那儿 时,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电影里的高梁地是白天,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他们的高梁地没有蚊子,可我的玉米地就不行了,里面黑乎乎一片,蚊子肯定 多得要命,说不定还有蛇。我站在黑森林一般的玉米地外面犹豫的时候,脑子里突 然又想起了吕思亭,我想,她是不是也被人这样领到了玉米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心里就慌乱得不行,身上的力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抽空 了,双腿一软,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小杜鹃说,你怎么了,后悔了,又想让我还钱了,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儿, 贪财的男人是狗熊,贪色的男人能变成英雄,我看你以后就是个狗熊。 我说,你走吧,钱我不要了,我真的不要了。 她又骂了我两句,看我没有反应,只好走了。 现在,我又来找小杜鹃,心情肯定是跟那晚的不一样了,我心理严重受挫,内 心无比苦闷,我必须得把我的一腔愤怒找一个人发泄出来,这个人只有小杜鹃,除 了她,我相信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比她适合我发泄,如果是吕思亭,我会下不了手, 如果是文小妍,我会跪在她面前求饶,如果是家丽,我肯定是用头撞墙。所以,我 这天来找小杜鹃时,内心是充满着感情来的。在推开她们家大门的那一刻,我多么 希望她们家就她一个人在,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紧她,让她挣扎的四肢越 来越柔软,让她的呼喊越来越压抑,让她的身体越来越颤抖,而我。就是一个胜利 者,昂首阔步地在她的土地上走来走去、收工后,好好地洗个澡,睡一觉,第二天 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仍然是芝麻街上的一个好人。 一切正如我的愿望,她说,你站着干什么,进来啊,我们家里的人都出去了, 天黑才能回来。我不知道她最后这一句话是不是在暗示我,我像是中了邪一样扑到 屋里,一手把酒瓶放到地上,一手把门关上了。 你想干什么。她说。没等她说别的,我就逼到她身边,她一直往后退着,退退 退,退到了沙发上,在她倒下去时我抱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她仍然说。 你是个妖精。我这么说了一句就不知道往下说什么了。 后来的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当我抱紧小杜鹃想脱下她的衣服时,我又犹豫了, 我又想到自己是未来的英雄,是芝麻街模范式的人物,我不想因一时的冲动而从此 落下无法洗净的污点,我费尽心机地拜郑长天学武,投耿老师学文还不都是想与芝 麻街上的坏蛋有天地之别,但是,如果我与小杜鹃有了身体上的交流,那就什么都 完蛋了,我还不想成为流氓,不想坐监狱,不想让人说我道德败坏。我努力克制住 自己,像个真正的英雄一样克制住了自己,只在她光滑的肩头咬了一口就走了。 她从后面喘着气追上来给了我一巴掌,问我,王八蛋,你就是这样要债的,你 是在戏弄我,不行,再借我一点,我不能让你欠我的,我得欠着你,你才不会忘了 我。她说的可真有哲理。 我走在芝麻街上,面对穿梭不停的人流,感到自己伟大的就像一个伟人,就像 电影里的地下党,不为情所动,不为色所动,这是多么高尚的品格,这需要多么大 的意志力,这不是一个凡人能够做到的。我仿佛从这里找到了自尊,看到了我高尚 的一面,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一个想成就大业的人必不可缺少的东西,我为我能具 备这些东西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这以后,无论小杜鹃的身体多么引诱我,多么让我不能自制,多么让我产生疯 狂的念头,我也只是拥抱她一下,咬她一口,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和某个时刻,她 就是我考验自己是否高尚,考验自己是否流氓,考验自己是否伟人的一个重要标准, 事实证明,我是成功的。有时候,我还故意在自己最冲动的时候去找她,虽然我像 一个烧开了水的水壶,浑身颤抖得需要扶住一个东西,肌肉膨胀得随时就要像爆竹 一样爆炸,内心像被一块烧了一百年的石头烫着,头发都像针一样立了起来,但我 还是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一次次凭着钢铁般的意志通过了我自己设制的障碍,通 过了残酷的考验。我为我能通过考验而兴奋得夜不能眠,我相信世上除了我,再也 没有像我一样意志这么坚强的人。 因此,我要感谢小杜鹃,她成为我在特定时刻(比如受了刺激或引诱)向这个 世界传达痛苦和兴奋的一个渠道,也成了我的一面镜子,这一点我通过想念日思亭 做不到,去看文小妍并与她说话也做不到,面对家丽做不到,只有小杜鹃能替我完 成这些艰巨的任务。 然而,我并不会因此对小杜鹃恋恋不舍,更不会喜欢上她,她对我来说就像什 么呢,像衣服,真的就像我的一件衣服,并且还不是很昂贵的那种。这是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我也为此骂过自己,决心以后离她远一点,但总又在特定的时刻难以约 束自己,满街寻找她的影子,找到了,就演一场自己导演的戏。 有一次是这样导演的。 我说,你过来。 她说,有种你过来。 我说,我一过去你还不跪地求饶。 她说,放你的屁,每次还不都是像狗一样咬我一口就走,你看看我肩膀都被你 咬红多大一片了。 我说,说话文明一点。 她说,好,文明,文明你就给我买个呼机,想见我了,就给我留言,别像狗似 的趴我家墙头。 我说,怎么越说越不地道。 她说,想让我地道,这次多给我几张。 我说,你怎么除了钱就是钱,就不能说点别的。 她说。放你的屁,我又不是你老婆,不除了钱还有什么。 我说,好了,别说了,照老规矩,给你两张。 她说,两张半。 我说,别说了。 这他妈的哪是调情,简直就是菜市场上的交易。 这次与她进行调情试验不成功,我又试了别的,先把录音机打开,放上邓丽君 的歌什么,慢慢地朝她走过去,然后用胳膊轻轻地抱住她。按照我的想像,她这时 应该轻轻地闭上眼睛,等着我将嘴贴到她的耳朵上摩擦。可谁知,她却像驴一样踢 了我一脚,说我,装什么孙子,想咬就快点,不咬就赶快滚蛋,我还要到街上买衣 服去。我就不得不一下子把她扑倒在地。这一次真的把她扑倒在地了。他妈的,我 又条件反射地犹豫了一下,没等我在脑子里斗争出个结果,她就奋起一脚,踢到了 我那个家伙上。我忍住疼痛心里说,你踢得真好,你救了我。 有时候我想想,我的成长经历是颠倒的,对女性身体皮肤的体验比恋爱来得还 早,还猛烈些。我的成长经历也是痛苦不堪的,而这痛苦并不是因为别人,全是我 自找上门。不说了。 我和家丽继续斗争 说起家丽,她已经很久没有来找过我了,可能是被我的冷漠给惹恼了。有一天, 她突然又忍不住跑到我家里。她一来,就抱怨我,说我也不去约她,也没有给她买 过一个礼物,她这次来是专门要我卖些糖,她好带回去堵堵她的小姐妹们的嘴,省 得她们说三道四。 在她说这些话时,我却在想着吕思亭,每次家丽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加倍地 想吕思亭,而且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着了也不是白睡,总能梦见吕思亭。好像在 我梦里,吕思亭是唯-一个没有出现裸体的女子,最少的时候也是穿着古代女子的 那种纱衣。最常出现的是光着脚的镜头,在水里跑啊跑,让我追她,可怎么追也追 不上,这情形倒也是和现实生活中一样,无论是现实和梦境,她都把我累得不行。 最成功的一次是追上了两秒钟,还是捉住了她的小脚,却是冰冷的,一到手里就像 冰棍一样化了。后来做梦,我便努力不提她的脚了,改捉手,但手却一次也没追上 捉住过,倒是有一次我自己摔倒了,她来拉我,刚把我拉起来,我就脚下一软,你 猜怎么了,裤子上全湿了。这次也一样,我一睡着,又梦见了吕思亭,我们还是在 梦里什么都没干,干坐着让我着急,我在梦里想,她怎么不是小杜鹃呢。 等我醒来时,偷眼一看,家丽她还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着,正翻看我桌子上的 一本电影画报,她边看边笑,我想她可能是看到我在刘晓庆的脸上画了一幅宽边眼 镜和两片小胡子。家丽只笑了一下便不笑了,大概是发现我醒了,也可能是想到我 一直没有答应给她买糖果,她仍得与我赌气。 我在醒来的那一刻,本来打算给她一点钱,让她回家的路上买点糖果带回去, 可看她的样子,就不想给她了,况且我又在梦里跟吕思亭刚约会过,对她更是什么 心情都没有。于是,倒头又睡。 这一次睡着做梦没有与吕思亭约成会,而是梦见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我家粮 仓里的麦子不停地往上涨,然后就有人说我家粮仓里住着一条大蛇。我知道这是做 梦,所以一点也不怕,这样一直往下做,我想看看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下面的梦 就很奇怪了,我拿着一把刀,计划把那条盘在粮仓里的蛇给斩了,可每斩一下,大 蛇都能很快接上,是怎么斩也斩不死。这时,突然有人给了我当头一棒,说我这样 斩蛇早晚会把蛇给斩死,斩死了大蛇,芝麻街上的人都会饿死。我说我如果不斩死 蛇我就会被毒死。于是,那人又当头给了我一棒,这一棒比第一棒厉害,我的头晕 晕乎乎的不听使唤了,倒在了地上。再站起来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匹马,高兴得不 行,还用自己的马脑袋想,你们都被毒死吧,我到草原上吃草去。正洋洋得意要走 时,拿棒子的那个人手里突然多出一副马套,他像渔夫打鱼一样把马套半空中一撒, 我就成了套中马。在我的脚下,又忽地凭空多出一副磨盘来,磨盘说,驴,来拉我 吧。我就这样成了一头在磨道里瞎转圈的驴。我的双眼被布蒙着,看不见后面,也 看不见前面,我发现自己哭了,双眼流下的泪水都快把磨道变成河道了。我一边拉 磨,一边想,怎么才能从这个磨道里跑出去,跑到草原上成为一匹真正的自由的野 马。 在苦思冥想着如何再变成一匹自由的野马时,家丽把我叫醒了。 我觉得家丽的那一声叫把我这头驴永远地固定在磨道里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愤 怒。所以,家丽这一天走时,我没有送她,也没有给她买糖果,虽然她最后退而求 其次地说,我自己买了,回去就说是你买的。我用沉默表示了反对。她就阴着脸走 了。 我心里得意忘形了没有两天,媒人花茶又找到了我家里。花茶每次到我们家, 我都感到大事不妙,并不是担心我和她女儿的事败露,我相信我办事的隐藏本领还 是无人能此的。我是担心她是为家丽而来,这个女人,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倒是 一个合格的媒人。果然,她一来就说,家丽又去我们家了。这次花茶她没有说家丽 哭得说不出话,而是说,她要求登记。我妈说,好啊。我一听,傻了眼。我总是在 家丽面前每前进一步,她就马上前进两步,看来,我又要找她求和了。我说,她想 登记她为什么不跟我讲,我有空去问她去。 说说我写的小说《芝麻开门》吧。 《芝麻开门》之三 大嫂石英1987年嫁给我大哥。 1987年的上半年,我哥度过了一段他人生中算是浪漫的生活。 我有一个堂姑在新疆库尔勒。堂姑和我父亲一样,都是师专毕业,当年她毕业 时响应号召,支边搞社会主义建设去了,那是个公认的浪漫而热情的年代,但是, 我却觉得有点像过去王昭君们出使西域搞安全团结的那种,异曲同工。表始去那里 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嫁在了那里,并且生儿育女。表始曾给我们家寄过一张全 家福,除表始之外,她身边的几个亲人无论服装和气息都有番邦那种异域的遥远和 隔膜,但也因这遥远和隔膜,使人有无边的生动想象。我们全家都轮番地把这张照 片看了好几次,然后,就一直落在窗台一角,没人动了。 父亲没有去过新疆,但他是地理老师,对整个地球都了如指掌,我记得他当时 看完那照片说,库尔勒是新疆的第二大城市,是座石油城。比咱们这里生活好多了。 我宁肯相信父亲的话是真的,我也找了书去看,于是我知道了那里有大片的草原和 羊群。骏马以及把肉和酒当饭吃的人们(发达国家也才达到这种生活水平吧)。上 大学后,我有一个同学是新疆库尔勒的,我问她故乡的生活,她总是说,你若去了, 可以骑着骆驼去玩。我莫名其妙。总之,我一直认为那个地方是很美的,我这种关 心在某种程度上和中央民盟的关心相同,那里有我们家族的一个支流,我希望她们 比我们更幸福,当然我也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毫无顾忌地投靠她们去。我一直在 这样想象,从未中止过。但最终投靠她们的不是我,而是我大哥陶晓。 那一天,我发现窗台上的东西有些零乱,那大部分是我的东西,主要是书,我 们家的窗台自我上初中后就成为了我的书架,一直到大学,到大学毕业已工作一周 年的今天,我都企图因地制宜地想生活出秩序来,换一说法是,我一点也不想让窗 台成为书架,就是这种恶劣的生活细节刺激着我向美妙的生活攀登,我和大哥的心 态没什么区别,我和大哥都不想过困地制宜的生活。 我把窗台上的书整理好,发现堂姑家的那张全家福不见了。它在我大哥的手里。 1987年春天,大哥去了新疆,他执意要去。这次父亲和母亲没有多阻拦他,因 为他去的方向有亲人,这是让人放心的,父母还给了大哥二百块钱。 堂始是个善良的人,她全心全意的接纳了我大哥这个不速之客。 大哥说他看见了草原,羊群和马群,不过是坐在火车上,一切都是稍纵即逝。 我听了稍有惋惜,海洋一样浮动的草原,白云一样游走的羊群,锦锻一样飘走的骏 马都是大地上的精灵和恩泽,我想大哥生活在它们中间,也许他以后的生活该是另 外一个样子。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有时候人的目标太明确了,是什么都不 能改变和左右的。 大哥说,他想找一份工作。 堂姑没有满足大哥的要求,因为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在她眼里,当时我大哥的 形象,还是个孩子,至少刚脱孩子气。表姑说,你给我写来的信三天前我才收到, 我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堂姑哪里知道我大哥的心理状态,他无时无刻不被焦燥和烦恼所压迫和困扰, 他多么想让自己这根箭能搭在弓上飞起来。 堂始说,你写的信很好,字也好,你在这里上学吧,我们这里有一个师范学校, 你能考上,上完学毕业了,你就可以当老师,这样,你一辈子就有保证了。 我大哥听了险些没有背过气去,堂姑对他描述的道路真是太漫长了,他不想用 一生去养活一生,他想用人的三分之一养活人的三分之三,就是这么简单。但是, 第一次与堂姑说话,他又不便多说。 第一顿饭,大哥在堂姑家吃的很难受,他吃了羊肉,这些柔韧的食物把大哥折 腾得夜里吐了几次,他能闻见自己鼻孔里喷出的气息,他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羊群 里或者自己成了一头羊。半年后,大哥从新疆回到家里再不能吃羊肉,人世间的口 福就这样从他身上溜走了。大哥现在还瘦得厉害,我猜测有这方面的一点原因。 接连吃了几天的羊肉,大哥想他会适应这种生活习惯,他错了。终于有一天他 再也坚持不住,跑到大街上,其实就在我堂始家的对面,他看见有一家山东饭店, 就钻进去,吃了一顿大饼央大葱。 这个店主有一个女儿,叫陈静,差点成了我大哥的媳妇。他们一家和堂姑家很 熟,当初是逃荒来到这里的,堂姑家曾给他们很大帮助,比如我堂姑夫是工商人员, 帮他们办了营业证让他们开下这个店。他们看见我大哥是从我堂姑家出来的,等我 大哥吃完后就问大哥是我堂姑家什么人,我大哥说了后,结果他们就不要钱。 第二天,大哥把这事对堂姑讲了。 从那天以后,大哥的饮食结构被堂姑改变了,堂姑还为自己的粗C 埋怨了自己 几句。 其实,许多话都是因为一句话而解决了,但在吃饭问题上,他却一时转不过来 脑筋。这段插曲让大哥有所悟,他对我堂始说,他根本不想上学。让人想不通的是, 在这件事上堂始一直坚持她最初的想法,。堂姑说,姓陶的这一姓,每一辈里都有 几个教书的,她也要把我大哥培养起来,不然,就让我大哥回家。 堂始说,在这里你得听我的。 当时,堂姑有两个正上初中的女儿,没有儿子,她想把我大哥培养出来留在她 身边,甚至还把这想法写信告诉了我父亲。我见到了这封信,父亲让我看完又给母 亲读了一篇。我要说,堂姑想的很周全,她要把我爷爷奶奶都接过去养活,然后再 资助我们家一笔钱。这个事情不是小事,我们家都不置可否。堂始信的最后说,她 也没有强求的意思,让我们家里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给她回信。 堂姑一方面做我们家的工作,一方面又悄悄做我大哥的工作,就是为我大哥在 新疆找一个对象。当时的一切,大哥都是茫然不知。 堂姑问我大哥有没有对象,如果没有,就把对面老陈家的陈静姑娘介绍给我大 哥。 大哥当时一听,不知为什么动了凡心。那些日子,大哥暂时闲来无事,没少去 老陈家的店,他的目的不是去看陈静姑娘,他是想也像老陈那样开一个店,他想先 从老陈那里学点生意经,但同时也把陈姑娘看了,自然是比我大嫂石英好些。 我大哥那天回答堂姑的话是他没有对象。大哥刹那之间决定撒谎是不由自主的, 他早已知道老陈就这么一个女儿,娶了陈姑娘,就等于把店也给娶来了。 大哥的回答让堂姑很高兴,堂姑说,既然这样,你就听我的。 大哥说,听什么。 堂始说,你没事把课程复习复习,七月份你去考学。 这一次,大哥妥协了。其实大哥在想,考不考在他,考上考不上也在他。所以, 大哥过了一段平静而快乐的生活,那是他人生中至今为止算是比较浪漫也比较无耻 的生活。后来,有人告诉我,想快乐,就无耻。我总是想到大哥这个生活片断。 很快到了六月。六月时,大哥的美梦成为了黄粱。这一切都缘于我的石英大嫂。 她不知是有预感,还是无意间(也许故意)看了我堂姑给我家写的那封信(无可考), 她问我们家里人,陶晓是不是不回来了。 六月时,正是麦收时节,石英已在我们家住了十多天帮助收割,她在麦场上问 我母亲,陶晓是不是不回来了,收麦这么忙他还不回来,他以后怕是不回来了。她 像是问我母亲,又像是自言语。 我妈说,孩子啊,就怕他有那个心。 石英说,妈,你跟我一心我就不怕。她说完,便伏下身子一声不响地割麦去了。 早上的麦杆染了露水,有些柔,镰刀碰上去,有裂锦的声音。麦杆上长满了锈,皮 肤不断地接触它,就不断地黑下去,石英大嫂的脸和手及胳膊都被染黑了,我觉得 她像海里的一条鳗鱼,在麦的海洋里,起起伏伏,一直执着向前。 说起来,石英大嫂让我哥回来的办法很简单,她给我哥写了一封信,信也很简 单,就只有一句话,陶晓,你若不回来和我结婚,我就死在你家。字是红的,那是 大嫂用针刺破了她指头写的。她只上过小学,字写得很难看,每一个宇都像破败的 房屋,要倒了似的,无来由地让人徒增恐惧。 大嫂把信寄到了新疆,收信人写的是我堂姑的名字,我不知道是她不懂,或是 故意,或是看了堂始写来的信(均无从可考),总之,她的愿望达到了。 堂姑收到大嫂的信,看着信封上要倒了的字,就奇怪,我们家虽不是书香门弟, 但也有读书的人,谁能写出这样字。我忘了说,从我爷爷那时开始,就每年过旧历 年时给四乡八邻写春联,读书人家的传统,字要写得好,由字观人,可推知肚子里 有多少墨水,不像现在,读书人大多用上了电脑,别说毛笔,连钢笔也懒得用,一 律的印刷体汉字,让人无从推测。我曾想,社会的发展是与丢掉传统成正比的,今 天的大学生,能把毛笔字写得龙飞凤舞的,我没见过多少。 我堂姑拆了信一看,差点没有气晕过去。所以,大哥离开新疆后再也没有去过, 他羞于见到我堂姑。其实,大哥心里很难受。他去新疆不仅没有发一分财,而且还 失去了一个善良的亲人,这是他一生的耻辱。 哥的生财之道因为我大嫂而再一次中断。 大嫂的那封血书让大哥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厌倦,大哥说我嫂子,我认识你是走 错了一步路。大哥说,我不在新疆,我还会去别的地方,没有人可以阻拦我。 大哥说,他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就是别人有的他也想有,他不缺一条胳膊也不 缺一条腿,别人努力达到了,他也能努力达到。所以,大哥为了念头仍要追求。所 以,大哥仍要寻找他的生财之道。 但在大哥又要踏上新的生财道路时,我母亲病了。 那一天,我f 己得,是个秋凉之夜,1987年。中秋节过去没有几天,天刷地凉 了下来。我们全家吃过晚饭,坐在当院里剥玉米皮。是个丰收年,院里的玉米堆成 了小山,多得都有些让人发愁了。 妈的身体本来不大好,常年犯有偏头痛,从来没有真正好过,尤其在夏秋两季, 更痛得历害些,因此,那时节,妈的额头上每天都贴上一片花的叶子,据说这种花 叶可以治偏头痛,我小时候经常用它泡茶喝,有很冲的清凉甘苦味,花名叫薄荷。 那晚,我们对妈说,你身体不大好,别受凉早些回屋吧。妈说没事。这年的收 成让妈很高兴,妈说过些天剥完晒干了,卖掉一些,用这些钱给我大哥办婚事。 然而,大哥说,办什么办。 我相信大哥说的话,那一晚,大哥反反复复地说,卖掉两亩地的玉米,把钱给 我,我出去干两年。 第一个被我大哥的话说走的是父亲,父亲扔下一句话就进屋了。父亲说,前年 去上海贷的那队钱款和你今年春去上新疆的,还一分没还呢。 母亲说,你已欠下的大窟窿,你又要出去,你要折腾死我们不是。 大哥说,你们都是没有见识的人。 后来,大哥就和母亲争吵起来,是那种不知不觉的争吵,吵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妈要从床上起来做饭,她的脚刚一落地,忽然头一晕,栽倒了。 妈这一倒下,以后她就一直过半个身子不能动的生活,他们说,这种病叫半身不遂, 是中风所至。 显然,母亲那晚是因为大哥在外面受了凉。大哥也为此许多年陷于内疚中,内 疚的时候,大哥常神经失常般地跑到我家当院里,反复举我们家架子车的轮子。刚 开始,我真以为他是在出傻气,可有一次他说,弟啊,妈的病啥时候能好。我便明 白了。我曾劝过大哥不要把妈的病往心里去,人不会一点病没有的活到老,再说, 妈也是有很长病史的人,早晚都会有倒下去的一天。 哥说,你别劝我了,动也没用,你不知道我心里想的啥。哥说完,又反复举架 子车轮子。 妈一有病,我们家仿佛有一半天蹋了,所有的担子,很快转移到了大哥头上。 哥的外出发财的想法,就这样又犹如一场梦般过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