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瑾瑜回来了,看着对面楼房那淡蓝色的灯光,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发抖,好像 有一股血流,从脚底一路向上涌去,然后冲到心脏,绕着我的左右心房反复激流着 …… 明明血液循环如此畅通,但是大脑却像缺氧似的模糊空白,很意外,我没有立 马奔去找瑾瑜,反而洗了洗手,跑到卫生间梳头。 我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没有了曾经的齐刘海,露出个光洁的额头,瑾瑜以前提 过我的额头很漂亮,我对着镜子挤挤笑容,然后把发迹上的杂毛都梳了上去。 杜美美说我发质好,烫一个现在流行的蓬松大卷的发型会非常好看,她还说现 在的女大学生多半都烫发,洋气得厉害。 杜美美说着话的时候我就想到瑾瑜了,我觉得他是不喜欢我烫发的,他以前最 爱摸我的头发了,说手感顺得像摸他家养的猫儿一样。 我解下围裙出门,杜美美抱着孩子问我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很快就回来。”我看着杜美美怀里的孩子,犹豫要不要把孩子 一起带上,但是总觉得太突兀了,瑾瑜虽然接受能力不错,但是如果突然让他接受 自己多了个儿子,应该是有难度的。 然后我想象了我抱着孩子去找他的场景,更觉得不妥,因为那画面有点像是去 讨债。 绕过两幢楼中间的人工花园,夕阳下的木槿花像是大片大片簇拥着的晚霞,天 际的晚霞像是盛放在天空上的木槿花儿。 我把手藏在裤袋里面,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颤抖症,我每爬一层楼梯,它就 抖得越加厉害,我骂自己没出息,我思忖等会一定要对瑾瑜笑得好看些,我无缘无 故失踪一年多,他准会生气,然后我又想,我只能准许他生气三天,他现在都当爹 爹的人了,总不能像孩子一样一直生气,不然我们的宝宝会笑话他的。 鞋带不小心散了,我蹲下身子去系,但是因为手一直在抖,鞋带一直系不上。 然后,我的手突然不抖了,我琢磨原因,想到高中生物老师上课的时候曾讲过 这样的话,如果将一个人瞬间冰冻,他就会一直保持冰冻前的姿势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瞬间冰冻了,多么奇怪的事情,我的心在爬上二楼的时候 还是雀跃不已,但是怎么在爬上三楼的时候就变样了? 它似乎停止跳动,冷冷地散发着寒气,就像从冰窖里拿出来似的,冻得我呼吸 不上。 “瑾瑜笨,笨瑾瑜,瑾瑜笨……”真是很好听的声音,脆生生的发音有着女孩 的娇蛮可爱。 “别闹,还要不要我背你下楼了。” 这是瑾瑜的声音,我没听错,但是我还在质疑是不是我听错了,因为在我记忆 里,瑾瑜只会对一个人用这种纵然宠溺的语气,上回打电话我偏执认为自己是听力 出问题所以对瑾瑜有了误会,但是这次呢? “瑾瑜,你帮我修改下这次作业的CAD 图形吧,我老是弄不好。” “你自己弄,多练习几次就上手了。” “不成啊,这次作业算学分的……” “回头我帮你看看吧。” “……” 我咬着嘴唇,眼睛涩得睁不开,怎么会变成这样子?这场景跟我想象得差太多 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在聊什么呢,什么是CAD ?我不懂什么是CAD 啊,现在的我懂什么,如何 方便简单地给宝宝换尿片,宝宝的奶需需要加温多久比较好…… 估计是两人说话太入神,都没有注意蹲在角落系鞋带的我,我低着头,看见一 双白色板鞋一慢慢地越出我的视线。 我视线模糊,一步一步,瑾瑜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口上,一步一道 伤,血流不止。 “瑾瑜,你背我一辈子吧。”女孩趴在他的肩头,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你先减肥再说吧。”瑾瑜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俩消失在楼梯角的背影,忍不住哭呛出声,我用手揪住头发, 把脸紧紧埋在膝盖处。 为了压抑住哭声,嘴唇应该已经被我咬破,口腔里满是腥咸的味道,我抱着头, 哭得绝望。 胸腔疼得无法喘过气呼吸,胃也跟着痉挛绞痛,我第一次体会这种可以濒临意 念之上的疼痛,像是要哭死去一样。 我死死地咬着牙齿,疼痛从骨头缝里咝咝地往外冒着,我使劲力气都站不起来, 只能贴着墙慢慢把身子站直。 “你,你,你怎么了?”楼上走下一个年轻的中年女人,她快步走到我身边, 伸手在我裤袋里摸索。 “是心脏病吧,有带药吧,快告诉我药放在哪里?”她着急地抬头问我。 我看着她,摇摇头。 “我没病……”我说。声音沙哑厉害,仿佛磨砂着沙石。 “你真没事啊,脸色不对啊,是胃病吗?”真是一个热心的女人,我又摇了摇 头,拉开她放在我肩上的手,逃似的下了楼梯。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我自嘲自己哪里来的天真,我和瑾瑜这段早已过了 期限的爱情,我却天真认为他还会在原地等我。 瑾瑜说他要跟我一辈子在一起,现在他要又要背那女孩一辈子,果然这世上最 不靠谱的就是一辈子,骗子那么多,被骗的人不小心就成傻帽了。 秦潮歌啊,呵,你真是傻女人。 回到公寓,杜美美问我怎么去了那么久,我抱过她手中的孩子,笑了下:“遇 上一个老同学,就多聊了会。” 杜美美:“你的同学都上大学了吧?” 我说:“是啊,现在都老有本事了。” 杜美美可惜地看了我一眼:“你成绩那么好,真是可惜了。” 我笑得有些夸张:“可惜什么,等他们大学毕业要愁嫁的时候,我的孩子已经 都可以背唐诗了,那时候谁羡慕谁就说不准了……” 杜美美惊讶我情绪波动太多,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从来不忍心刺激我,所以也 就顺着我话安慰说:“是啊,孩子就是福气,一辈子的福气。” 吃了晚饭,杜美美说要抱着孩子下去走走,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顿了下:“昨天宝宝换下的衣服还没洗……” 杜美美亲了亲宝宝的额头,美滋滋地抱着孩子出门了。 杜美美非常喜欢宝宝,她老说宝宝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孩子,所以她很爱抱着孩 子在小区到处溜达,这种行为渐渐导致小区人们产生一个误区就是孩子的母亲是杜 美美,而不是我,或许在潜意识里,杜美美看起来比我更像一个妈妈。 杜美美回来后,我从她手里接过孩子,然后熟练地给孩子喂奶,哄他入睡。杜 美美站我旁边说着话,跟以往一样说一些有的没的,比如谁谁又把她认为是这孩子 的妈了,比如谁谁看见这孩子后夸他长得好看了。 “刚刚我遇上一对年轻的情侣,两人看起来非常般配。” 我笑:“是吗?”小区的情侣非常多,我也没去想是瑾瑜和他的新女友,敷衍 地应了着杜美美的话。 杜美美继续说:“女孩看到我手里的孩子啊就非常兴奋,还让我给她抱抱呢。” 我亲亲宝宝的额头:“是么?” 杜美美点头:“不过我没答应,现在年轻的女孩大都是毛手毛脚的,我哪放心 给她抱孩子啊。” 我:“是啊。” 杜美美:“不过这女孩还真是有趣的人,硬是说这孩子长得像她男友,惹得她 男友哭笑不得,哎……” 我本是这样子想的,如果哪天我跟瑾瑜重新相遇了,一定要挑一个阳光明媚的 下午,我们俩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然后我细细地将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有 欢乐有委屈,还有那深深的思念。 但是我忘记了实现以上设想需要满足一个条件,就是瑾瑜他要在等我。不过也 不能怪他啊,我单方面地自以为是,单方面地信任他,单方面地相信着,如果我真 要为这“单方面”求个结果,着实是没人主可言了。 这几天宝宝的睡眠一直不够好,因为不发烧不腹泻,所以我也并不怎么注意, 然而之后的事实告诉我真的是我疏忽了。 瑾瑜自那次在楼梯拐角处看到后就一直没见到了,而再次正式见面时,正是我 这半辈子最失魂落魄的时候。 宝宝出事那晚,Z 市的夜空还是挺美的,月儿圆星儿亮的,我照常给宝宝喂奶 后哄他睡觉,不过孩子很反常,开始冒冷汗。 我捏捏孩子的小手,他在哭,哭声很低,不像以往那么响亮,我开始慌了,将 沙发上的小毯将宝宝包裹起来便出门了。 出门太急,我还没有换鞋,趿着一双廉价的塑料花清凉拖鞋,鞋跟落在花岗岩 楼梯上,是夸张的啪啦啪啦声。 小区离Z 时的儿童医院很近,打的大概也只要十几分钟,但是坐在出租车上, 我觉得这段路程长得仿佛耗尽我一半生命。 出租车司机见我不停掉眼泪,又瞧了瞧我怀里的孩子,没有问话,闷声踩了好 几个油门。 我有点失了神色,到儿童医院的时候就连忙抱着孩子下车了,连车费都没给司 机。 表妹说这司机是好人,都没有拦住我。 我点点头,想到一件事:“后来我还遇上他过呢,好人有好报吧,前两年他妻 子刚给他生了对龙凤胎。” 表妹听我说这话的时候沉默下来,过了会问我要不要喝点酒,我说好:“上回 你从英国带来的Vodka 还有吗?” “有。”表妹站起身去酒柜取酒,过了会,她拿给我斟了半小杯Vodka ,举起 酒杯说:“来,为我们那些缘分浅薄的人和事干杯!” 缘分浅薄,这四个字重得我胸口发疼,我闭上眼睛,浓烈的酒精刺得胃液翻江 倒海。秦白莲说我和那孩子有缘无分,贺昂说有些事注定是遗憾,陈梓铭说是因果 报应。 宝宝急诊出来是小儿急性心肌炎,连夜住进了临时监护室,我看着宝宝鼻上的 输气管,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宝宝面色苍白,嘟嘟胖的脸颊显得毫无生气,秦白莲不是告诉我孩子很健康么, 怎么就突然心肌炎了?我捂着脸,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从喉咙里溢出。 医生叫我出去,他希望我能做好心理准备,孩子情况非常糟糕。 我不相信,摇着头说:“你骗人,这不可能。” 医生怜悯地看了我一眼:“孩子是早产儿,本来就先天不足……” 我情绪激动地扯上医生的白大褂:“什么先天不足,他明明一直很健康的…… 好,那就先天不足,就心急心肌炎,但是你是医生啊,你一定有能力救他的,一定 有能力的。”我哭得泣不成声,“所以求你了……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宝宝,他还 那么小,不能有事的……不能有事的。” 医生拉开我的手:“你先别激动,如果让孩子住进无菌重症监护病房,还是有 希望的。” 世上有些话听起来不错,却不是那么靠谱;比如小时候在学校做错事老师说她 不会告诉家长,比如警察审讯犯人说的坦白从;比如这医生说的有希望。 我花掉宋黎明给我的3 万人民币,换来我的孩子在重症监护室多活了两天。 其实医生也只是说有希望,是我将他话里的希望放大了,他们做医生的,说话 一向比外交官还圆滑,比如这句“孩子还是有希望活下来。”还是孩子去世的时候 他们说的那句“我们已经很尽力了,不过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本来他们还建议过几天给宝宝安排做个手术,如果手术成功,孩子就能出院了。 但是我想,宝宝一定非常不乐于做手术,所以他才早早地走了。 孩子住院这两天,杜美美一直都在医院陪我,孩子没了那天,她似乎比我更不 能接受这个事实,趴在床边一声声地叫着干儿子。 我抱着宝宝已经发冷的身子,我张张嘴,很意外腥甜的喉咙还能发出声音, “宝宝,你睁开眼再看看妈妈好不好,好不好?” 我低头看着孩子惨白的脸蛋,伸手去扒开他的眼皮,杜美美拦下我的手:“别 这样,小歌,让孩子走得好点……” 我沉默不言,摸摸孩子两道像极了瑾瑜的眉毛,嘶吼出声:“啊——” 杜美美的眼泪一直没停下来过来,呜咽道:“这是命啊,这是命……” 我擦掉掉在宝宝脸上的眼泪,摩挲着他小脸,像是第一次抱他的那会,细细地 摸着他的眉毛眼睛嘴巴。 刚出生的时候秦白莲就说这孩子乖巧,不哭不闹爱睡觉,如今,他睡得安静, 我怎么不觉得他乖巧了,我想起孩子前段时间爱哭闹,那会我还嫌他烦呢。 我说:“宝宝,妈妈再也不嫌你烦了,你快点睁开眼,宝宝,睁开眼啊,你还 没学会叫妈妈呢……” 科学依据说认不吃饭不喝水只能活三天,而我很遗憾自己三天没吃没喝还存活 在这世上,命本来就是玄乎的东西,该活的没活,该死的没死。 宋黎明在宝宝去世的第二天出现,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帮我处理了宝宝的 死亡证明书,以及之后的火葬事宜。 宝宝还没有户口,医院本没办法开死亡证明的,但是宋黎明这区委书记说了几 句话,医院就有了办法,所以说,权利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 宋黎明问我:“真的不打算告诉孩子的父亲吗?”他问的时候还不知道孩子的 父亲就是瑾瑜。 我摇摇头:“孩子活得时候都没有告诉,现在都没了……” 我没继续说下去,第一次,我发现自己人生荒唐得可笑,我像是自导自演完成 了一部苦情剧,我无法将这故事抽丝剥茧后将给宋黎明听,也无法说出这剧里的欢 乐悲喜,而我想宋黎明所知道的情节大概也是在他的道德三观之外。 这是一个可悲的故事,但是它似乎并不惹人眼泪,因为在这剧里,秦潮歌本就 是个自作自受的人物,而对于咎由自取的人物,大家的包容度一向很低。 因为之前一直在等宝宝的爸爸给孩子取个名字,孩子的名字一直没取,宋黎明 给宝宝处理死亡证明书的时候只能临时取一个。 我看了证明书上宝宝的名字,秦博远。 这真是个好名字啊,博远博远,名字好听好念,还寄予了长辈希望孩子能有个 远大的志向。不过名字虽好,宝宝却还没有叫上一天,我想老天爷真是小气啊,我 不奢求我孩子以后的路有多宽广,就是希望他能在这世上走远点、走久点啊,但是 老天你是多么不作美,连我这个微小的愿望也不给我,宝宝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我 都还没有教他如何走路,您就把他从我怀里夺走了。 宝宝火葬的那天,杜美美一道陪我去,宝宝被运进燃烧室的时候,我发疯似地 抱着孩子的不肯撒手,我想看最后一眼啊,但是这最后一眼它怎么也看不够。 我抱着宝宝说:“宝宝,妈妈再跟你说点事,你给妈妈认真听好,你一定要听 好……别忘记了。” “宝宝,妈妈先跟你说声对不起,是我不应该让你出生,给了你生命却没有能 力让你享受生命……所以你给我记好了,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千万要把眼睛睁大些, 千万要睁大些,千万不能像上辈子一样糊糊涂涂做了我儿子……” “宝宝,妈妈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啊,你要投个好人家,未婚妈妈的肚子千万不 要去,你要去一个健全的家庭,那样才会有疼你爸爸妈妈,然后学会好好走路,一 步一步走好你的人生,万不能像你妈妈一样,知道吗?” “记住了吗,宝宝,一定要把眼睛睁大点,一定给妈妈记住,一定要给妈妈我 记住了……” 有次在法国课堂的语言课上,老教授问我们这样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经历过 人生低谷,然后又问了我们在遇到人生低谷是之后怎么熬过来的。 有同学说父母离异,他成了没人要的孩子;有的说家里破财,一家四口身上加 起来的钱还不到1000块;有的感慨最难熬的日子是刚来法国那会,每天卷着舌头说 话实在太痛苦。 那又是怎么熬过来的?教授继续发问的时候,大家多半说已经忘了,偶尔几个 开玩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因为要活下去,所以总要过下去。” 对于困难日子,我们似乎都一样不愿意去记得,但是这样并不代表已经忘记, 比如我,那年夏天所经历的点滴,我都放进了心里,但是我不喜欢时常去回忆它们, 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不美好。 似乎大家都有这样的通病,当自己处在某个不顺的阶段,都爱追问别人是不是 也有过同样程度的困难和不顺,然后等你告诉了他们自己的以往的不如意后,他们 又爱问当时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想他们爱这样问,在更多时候,幸福是难以共享 的,但是苦难生活是可以共勉的,其实这点真的很好容易理解,比如这是你认为自 己是这世上最惨的一个,或是女人里面最惨的一个,但是在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比你 惨多了,就多少能提升点幸福指数了。 而每当大家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半多笑着敷衍过去,因为我真的没什么好 经验可以分享给大家的,因为那段日子里,我是天天想着自杀来着,而自杀不是什 么共勉的好事。 宝宝去世那段日子,我每天都要在那个墓园坐一段时间,然后傍晚回去的时候 再去趟秦白莲所在的监狱,Z 市西区的墙造得很高,灰白色的墙面上写着醒目几句 特别醒目的红色标语。比如“自强,感恩。”“重塑人生,走向未来。”什么之类 的。 每当越过西区监狱这面墙的时候,看到“未来”两字,我很多次都幻想自己能 被车撞死,没有未来的人,我觉得死亡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想如果自己死了,就可以跟我的宝宝在一起了,而秦白莲出来后还能得到一 笔不错的赔偿金,这设想美好得让我很心动。 我曾经想过很多种死法,有些也付诸过行动,不过我最终没死成,因为秦白莲 在得知宝宝没掉后捎出来一句话,她说:“秦潮歌,将心比心,你也是做过母亲的 人。” 后来我真的就不敢自杀了,为了不让自己想自杀这事,我特意找了一样活做, 很简单的工作,就是帮人带宠物。 宠物的主人是一位富太太,养狗却不喜欢遛狗,所以这任务就通过介绍人落到 了我头上。 我当时带的小狗品种是马尔济斯犬,貌似叫露露来着,她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贵 族狗,每次我带她出门散步的时候,露露高贵优雅的范儿特招眼球。 但是跟人一样,高贵的狗也有脑热的时候,比如遇上心上人什么来着的,当这 只马尔济斯犬飞快向马路那边的一直杂毛狗跑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当时的心都快 跳了出来。 没有别想,只是因为这狗太贵了,贵得如果她出了个万一来着,我就需要去折 腾一万多的人民币了。 和我一道遛狗的还有杜美美,因为之前有次我自杀进行中的时候被她知晓了, 所以通常她有时间就过来陪我,虽然我多次跟她保证我已经没事,但是她仍然对我 持有怀疑态度。 所以她在看到我跑向马路中间去抱露露的时候,她惊慌了。可能是我跑的速度 有点快,还是后来我片刻的失神没顾到朝我驶来的小车,她认为我是奔自杀去的。 杜美美的惊慌引来很多路人,其中就包括一对男女,我想站在男孩身边的女孩 定是非常善良的,而且反应很快。在这学习雷锋都快成为消极事例的年代里,她没 有任何思量就向我跑来,为的就是将我拉出路中央。 表妹很怀疑事件的真实性,她说何小景又没有真把将你拉出马路,你怎么就知 道她是过来救你的。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当时何小景向我跑来的确是为了救我,当时情况危险, 她总不可能是单纯跟着跑过来凑热闹玩自杀的。因为当时她如此幸福,不比我。 可能说到这里,你们就觉得奇怪了,既然何小景都向我跑来了,为什么她没有 拉住我,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人怕她危险所以跟着跑来把她拉住了。 而这人就是瑾瑜,我失神就是因为看到了他。 真的是一个很喜感的画面,我去拉狗,何小景来拉我,叶瑾瑜又上来拉住了何 小景,就像一条食物链绕在我心里,让我明白,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在衡量什么 人比较重,什么人比较轻,尤其是在关键时候。 直到现在,我都还不能忘掉瑾瑜把何小景抱在怀里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然后 当他看向我,想伸手过来拉我的时候,这辆失灵的小车已经将我撞倒边上。 我在做抛物线的时候,看到瑾瑜整个人变得怔怔的,他的手伸在空中保持之前 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像被定格一样。 我不是福大的人,却是个命大的人,当时小车失灵,速度达到了70来码,我被 撞得从路中央飞去了路边上的垃圾桶边上,场面刺激得像是拍好莱坞动作片似的, 但是我的负伤情况,只是伤了一只腿外加断了一条肋骨而已。 整件事情已闹剧开始,所以我并不意外以闹剧收场,当时场景被一位路过的晚 报记者给看到了,新闻嗅觉敏感的他第二天就在Z 市晚报登了一篇名叫《奔驰车下 人狗情深,Z 市路中人心暖人》的报道。 然后就因为这篇1000多字的报道,我莫名其妙“被炒作”,“被采访”,然后 “被红”。 ----- 我醒来的时候是半夜12点,整个医院静悄悄的,病房漆黑地看不见五指, 只有一丝微弱的走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 我当时有瞬间怀疑自己已经死掉,然后兴奋自己终于可以去找宝宝了。 “潮歌,你醒来了吗?”有人开口问我,突然响起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很突兀。 我很好奇这人怎么会呆在这里,抬起眼皮看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瑾瑜,夜里光 线太弱,我最多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但是没认错,病房里的人真的是瑾瑜,秦潮歌 朝思暮想一年多的叶瑾瑜。 心里酸疼得溃不成军,我闭上眼睛,为了让眼里汹涌的泪水倒流回去,我发出 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嗯。”我应了声,便没有言语了。 “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今晚你大概会醒来……”他音质低哑,似许久没有喝上 水一般。 “我没死啊……”我没回答瑾瑜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不搭腔的话,整个人感 觉就像刚回过魂来的摸样,浑浑噩噩。 “说什么傻话,不过你已经睡了快一天了。”瑾瑜说,然后他站起来去开灯, 开了一盏光线最弱的壁灯。 病房顿时亮了起来,瑾瑜的模样清晰映入我的眼里,我看了他许久,只觉得很 陌生。 “你伤到了腿和一根肋骨,不过幸好情况并不严重。”瑾瑜来到我边上,看了 我一眼,整个人僵了下,然后低着声音问我:“你哭了?” 我想,如果还剩下那么点情意,大概就是他话里还带了那么点的紧张。 我说:“没啊,突然见光了,眼睛有点疼而已。” 瑾瑜“哦”了声,也不知道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沉默了半晌,他似乎张嘴想说点什么,我直直地盯着他看,很期待还能从他嘴 里听到什么。 “我去找值班医生……”瑾瑜站起身往外走。 我想提醒他说墙上有按铃,不需要他亲自去找值班医生,不过转眼想明白瑾瑜 其实就是找个借口离开病房而已。 我觉得自己很理解瑾瑜现在的心情,他不想面对我,却又不能不面对我,所以 纠结了呗。 瑾瑜离开后,我很想发笑,但是碍于胸腔下方这边断了根肋骨导致笑起来太过 疼痛,所以只是哼了两声。 在这漫长的一年多时间里,每次想到他的时候,左侧离心脏最近的这根肋骨常 常会习惯性疼痛,就像发炎似的,现在这根肋骨断了,我着实要感到庆幸啊。 “庆幸”俩字来得如此不易,因为代价太大。 瑾瑜很快就把医生叫过来了,医生见我没多少情况给他看,随便交代了几句, 又离去了,他离去之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对瑾瑜说:“你也回去睡吧,大晚上还留在这里,准困了吧。” “你继续睡会,我留着陪你。”瑾瑜坐回原来的椅子上,欲伸手去关灯。 我说:“谢谢你好意啊,不过真不需要……” 瑾瑜看着我,这眼色跟我之前看他的时候的一模一样,我觉得他陌生,而他, 同样觉得我陌生。 “潮歌,别那么客气。” 我“哦”了声,问他:“肇事司机没逃走吧?” 瑾瑜:“没。”过了会,他说,“你别担心医药费的问题,只需要好好养伤就 行了。” 为了驱走眼睛的不适感,我转了转眼珠子,顿了下,我又问:“那只狗也没死 吧?” “什么狗?”瑾瑜看着问我。 我形容了下露露的样子,说:“一只马尔济斯犬,她叫露露来着。” 瑾瑜说他没有看到什么狗,然后他问我那只狗重不重要。 “重要啊。”我煞有介事地说,“比我重要呢。” 瑾瑜盯着看了我一阵,一双波谷寒星般的眼睛布满血丝,我也毫无顾忌地瞅着 他看,然后开口说:“你看着我做什么,不会是一年多不见,想念了?” 瑾瑜似乎在压抑情绪,终于开启了一个话题,含糊而沙哑地问我这一年多去哪 里了。 我觉得没隐瞒的必要,就老实回答说:“家里欠了点钱,所以就出去躲躲债主。” “你应该告诉我的。”瑾瑜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度。 我转移话题说:“对了,那女孩是你女朋友吧?”我在瑾瑜没有回答我之前, 又问道,“她没有受伤吧,我当时看到她距离小车挺近的,如果被划伤什么的,我 真得很歉意。” “她没事。”瑾瑜说,“对不起,潮歌,我当时没看到你。” 我非常理解地说:“说什么什么对不起啊,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如果当时你 没抓住你那女朋友,我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顿了会,“所以你千万别有什么 歉意啊,当时情况紧急嘛,如果换做我,也是先拉我男朋友的,咱们又不是圣人是 吧,是吧?” 虽然伤了筋骨和肋骨,不过我觉得自己在这次车祸里还是因祸得福的。首先是 Z市晚报的记者要见我,他说最近正在做一个收养流浪狗的宣传活动,而我的形象非 常适合做他们这次活动的代言人。然后是马尔济斯犬的主人林太太给我送来了15000 的慰问金,她说我冒死拯救露露这行为非常让她感动,所以就给我送来15000 的慰 问金,说是让我多买点补品吃什么的。然而这些全不是重点,重点是一个叫秦潮歌 的傻缺女孩终于活回来了。 18岁之前的秦潮歌,一直很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很有福气的人,她很幸福,虽 然没有完整的家庭,但是她有秦白莲;她很快乐,即使常常烦恼口袋里没多少零花 钱;她很幸运,因为她喜欢上一个男孩,而那个男孩也正好喜欢她。 然而之后的她,变得不那么幸福,不那么快乐,也不那么幸运,尤其在这个夏 天里。 但是这次车祸之后,估计脑袋被撞开窍了的关系,我突然又觉得自己还是个挺 有福气的孩子,我四肢健全,不疯不傻;我聪明漂亮,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我发 育良好,即使营养没跟上,还有我还是很幸运啊,我幸运得仿佛金刚护体一样,车 祸现场那么严重,质量那么好的奔驰后视镜都被我撞坏了弧度,而我只是轻微伤了 筋骨和肋骨。 医生说我一个星期后就可以出院了,我认为自己三天后就可以走出医院了,虽 然我的左腿被打了石膏,但是并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回家呆着就可以了,另外我 很想念秦白莲,虽然她并不在家。 至于杜美美,在我多次解释下,她终于相信我的车祸只是个意外,不是我存心 寻死导致的。 我把林太太给我的15000 给了她10000 ,但是她没要,说以后我需要用钱的地 方太多了,让我留着。 我想了想,就作罢了,我打算用这钱报个什么夜校培训班,高中毕业的我很难 找工作,虽然我曾经是Z 中的文科高材生,但是我还是需要有一技之长。 躺在病床上,我开始规划我的未来,之前的秦潮歌心里有块地方是空的,因为 她觉得自己没有未来了,但是现在,这块被挖空的地方又开始长出血肉来了。 我在脑里想着未来,心里变得很充实,虽然以后的我也许只能当个普通的技术 工人,或是一个基层的小文员,但是想到自己以后的工作还能养活自己和秦白莲, 我的心情就变得很愉悦,这种愉悦甚至可以冲销些那晚瑾瑜在病房里给我带来的不 愉快。 那晚真是糟糕的一晚,那晚不仅我跟瑾瑜撇清了关系,他也跟我撇清了关系, 我最后还是问了他是不是真跟那女孩在一起了,瑾瑜说还没有,然后我问他“你喜 欢她吗?”,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喜欢。 表妹说我怎么不问问他那时候心里还有没有我,我回答说没必要,我固执地认 为,即使当时我多么落魄多么爱瑾瑜多么需要一个人陪,也不需要一个心里有了别 人的男人。 不过我的心理素质被修炼得多么强大,瑾瑜的这话对我是有了很大冲击性的, 之前有亲眼看到听到,但是亲自从他嘴里听到他的确喜欢那女孩,我还是很不好受, 很不好受。 我说:“既然你喜欢她了,大半夜守在我病床做什么?” 瑾瑜看着我,眼里不见一丝波澜:“因为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我居然笑得很开心的样子,“谈什么,谈情还是谈爱啊?” 瑾瑜皱眉看着我,他这副神色我很少见,因为以前的叶瑾瑜是舍不得对秦潮歌 生气的。 “潮歌,你离开我的姑父吧,你们距离太大了。”瑾瑜这句突然冒出来的话着 实让我怔了下。 “你昏迷的时候我姑父来过,潮歌,我真的很意外那公寓里住的女人居然会是 你。” “你很意外啊,我也很意外呢,瑾瑜。”我收起笑容,看着他说:“你有什么 权利来指使我?” 瑾瑜不说话,我继续说道:“一年时间,你认识了新的女孩,我就不可以认识 其他的男人吗?” “我跟你不一样,如果我跟小景在一起了,那是因为爱,但是你呢?”瑾瑜的 声音冷了几分,“你就不能爱惜点自己吗?” 呵呵,毫无疑问,瑾瑜的话伤到我了,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撑起身子去按墙上 的响铃。 很快,一个值班护士进来,我指着瑾瑜对她说:“这人严重影响我休息了,请 您帮我赶——走——他!” 瑾瑜被护士“请”走后,我整个人立马瘪了下来,滑下身子把脸埋进被子里, 在被窝里哭得稀里哗啦。 也好,就最后哭那么一次吧,我在心里念道,以后的秦潮歌再也不受这样子的 委屈了。 --- 第二天,喝着杜美美给我送来了一小锅鸡汤,正当喝得挺有滋味的时候, 病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陈梓铭。 陈梓铭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说:“看到你见报了,所以来看看你。” 对面陈梓铭我是感到别扭的,别扭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们家是欠了他的,但 是我还不上。 “你有心了啊,还特意过来一趟。”我说。 陈梓铭笑了下,摇头:“不是顺便,我爸就住你隔壁,所以很方便。” 陈梓铭没撒谎,陈叔叔的病房就在我隔壁,陈梓铭离去后,我拐着手仗在病房 外杵了一会,转身要离去的时候,陈梓铭走出来说:“我爸让你进去。” 陈叔叔被秦白莲气得脑溢血中风,现在人醒过来了,却没真正清醒过来,陈梓 铭说:“他不记得很多事了,很糊涂。” 然后陈叔叔却记得我叫秦潮歌,他亲切地唤我“小歌”,还让陈梓铭给我削水 果吃。 陈梓铭不乐意如此厚待我,不过还是扔了一只橘子给我。 手中的橘子像是一块烫手山芋,烫得我脸都烧了起来。 离开陈叔叔的病房,我拐着腿跟在陈梓铭的身后,长腿长手的陈梓铭走得非常 快,然后他突然停下来,扭过头说:“秦潮歌,你的假证让我很生气,我本打算上 诉的。”顿了会,他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上诉吗?” 我说:“你是个好人。” 陈梓铭嘲讽地笑笑:“因为我知道你有个孩子,觉得你很不容易。” 我低下头,轻声说:“谢谢啊。” 陈梓铭:“孩子呢。” “没了,没了……”我的声音轻得大概只有自己听到。 陈梓铭僵了下,过了会,很别扭地吐出一句:“呵,因果报应吧。” 陈梓铭很忙,很多时候他没来得及给陈叔叔送饭,而护工准备的食物陈叔叔又 不爱吃,所以每到饭点的时候,我就拐着腿到楼下食堂给陈叔叔买饭菜。食堂打菜 的阿姨特别喜欢我,每天都会多给我打一些,提着饭菜回去的时候,偶尔晃神的时 候,老觉得以前那个讨人喜欢的秦潮歌又回来了。 自从那晚之后,瑾瑜再也没有在医院出现过,倒是何小景来过两次,她第一次 来的时候买了一束满天星过来,第二次来的时候带了许多生活用品过来。 “潮歌,你还好吧,我是何小景,你没忘记我吧,小学那会我们常玩跳格子游 戏呢。” 我笑了笑说没忘记。 眼前的何小景让我意外,她比我记忆中的样子漂亮多了,也白多了。 何小景是小学五年级那会转来的,我和她因为兴趣相投,所以很快就成为了好 朋友,那时候班里的同学取笑我们好得就跟孪生姐妹似的,还说我们两人长得像。 我和何小景都是尖下巴大眼睛,不过那会我心底觉得自己比何小景好看些,因 为那时候的何小景黑得像以前买的烧卖似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以前的瑾瑜说的。 ------- 加更----- 以前我跟何小景只要凑在一起就有讲不完的话,而现在我 们真的聊不到哪里去,大家很多年没见了,面孔都陌生了,何况是人心。 我们没有了聊天的基本话题,或许唯一剩下的共同话题就是瑾瑜和保养,关于 瑾瑜,这是一根刺,有病才提他;然后剩下的就是保养了,不过这个更聊不到一块 去,大家现在不在同一个档次,以前秦白莲还是三星级酒店老板的时候,我或许还 能跟她附和几句,现在我抽屉里唯一的护肤品就是大宝晚霜了。 因为可以聊的聊不起来,应该聊的开不了口,所以何小景每次过来看我的场面 都非常尴尬,作为探视的病号我也非常痛苦。 没人哪个女人喜欢三天两头看见打赢自己的情敌,如果来人不是何小景,我早 就赶人了,但是也因为是何小景,我更显得不堪。 我在医院呆了四天就出院了,本来医生是想让我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不过看 我真没事的样子,就同意我出院了。 医院的住院部大厅放着一个免费使用的电子称,我心血来潮想上去称□重,结 果不称不知道,一称吓一跳,显示器上显示我只有44kg了,我在心里暗暗下了个目 标,今年除了要找到一份正式工作外,还要增肥10斤。 出院后,我答应了当Z 市晚报收养流浪宠物活动的代言人,因为是公益活动, 加上我本是草根代表,所以报社没有给我报酬,不过小意思地送给我一年的晚报订 阅。 而我答应做宠物代言人完全想跟报社拉上点关系,我的文章写得还算不错,如 果以后能报社定期写稿子赚外快也会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代言人这名头很足,轮到我头上,只需要抱着几条集市买来的狗让摄影师拍几 组照片。 摄影师拍完照片的时候,赞赏我非常上相,然后问我有没有当过模特的经历。 我摇摇头:“这是头一次呢。” 摄影师上下打量着我,说:“想不想当模特?” 我赶紧摇摇头:“我不适合干这行的。”顿了下,“我身高就不够了。” 摄影师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有一米六五吧?” 我:“差不多吧。” 摄影师托着下巴点点头,然后从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说:“下个月有一场车展, 正缺几个车模。” 我接过摄影师手里的名片,笑得特别受宠若惊:“谢谢您好意啊,不过我去不 了,您看我的脚还拐着呢。” 摄影师露出可惜的表情,然后让他助理送我出摄影室。 Z 市的夜校特别多,其中鱼目混杂的也很多,所以我在选择夜校的时候就特别 拿不定主意,然后我又去网吧查了查关于以后就业方向上的内容,结果得出来的结 论居然是:“想高薪,学烹饪!” 其实我并不排斥以后是当一名厨师,甚至觉得当厨师挺不错的,再不济也不会 让自己饿肚子,但是我在烧菜方面真的没多少天赋。 之前跟秦白莲在小县城生活的时候,我不是没有烧过饭菜,不过有些事,真的 不是努力了就可以的。 然后我看了看第二高薪工作,是IT行业,我想起高二计算机会考还是瑾瑜帮我 浑水摸鱼过去的,便果断放弃了。 然后搜索了下其他比较有发展前程的职业,信息栏上列举了很多,有汽车维修 员、喷漆工、保险推销员等等。 我根据自己实际情况,打算报名一个商贸英语的培训班,我的英语底子不错, 虽然没去上大学,但我还是偷偷查过自己去年的高考成绩,英语有147 分。另外我 觉得在所有的工作中,商贸英语还是比较偏白领的,如果还要想得远点,做贸易翻 译之类的工作总比当油漆工好嫁人点。 对,我还要嫁人呢,虽然找不到条件多好的,不过总能挑到一个疼我的,我自 己条件也不好,所以也不要求对方是否有房有车,只要他人品端正,不偷不赌就好 了,至于工资,尽量能达到3000吧。 我去看秦白莲的时候,把自己要报名夜校学习的想法告诉了秦白莲,秦白莲想 了下也觉得不错,然后她颇自责地看了我一眼,幽幽问我:“小歌,你怪妈不?” 我:“怪什么,等你出来后,我估计就月薪5000了,然后存钱给你再开一家小 宾馆。” “傻孩子。”秦白莲扯嘴笑笑,然后说:“怎么不去找宋黎明帮帮忙,或许你 还能上大学呢?” 我受不了地看了眼秦白莲:“上什么大学啊,你肯定不知道现在最廉价的是什 么吧,是大学生啊,以后10个出来9 个没工作的。” 秦白莲又笑:“扯淡!” 我:“你最近心情不错啊,里面有什么好事吗?” 秦白莲耸耸肩:“认识一个姐妹,蛮有意思的。” 我突然想起一部关于女子监狱的电影,担忧地问秦白莲:“里面的人还好吗, 你跟他们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 秦白莲嗤笑:“瞎担心什么,我秦白莲是那么容易受欺负吗?” 自从我出院回到公寓,对面公寓那盏灯就一直亮着,我没有看到瑾瑜,不过偶 尔可以在阳台上看到何小景提着蔬菜水果上去。 杜美美说,现在大学生同居得特别多,我拉上窗帘,觉得自己有着一定程度的 自虐倾向,或许瑾瑜有点说得很对,秦潮歌真的不够自爱,所以现在我要学着自爱 啊。 我报名了Z 大附属下的一家夜校,这学校广告做得很牛逼,据说读三个月就可 以让我拿到本科学位,当然学费也有点贵,一个学期需要8000多,不过有投资才有 产出,所以我抱着产出的心态入学了。 在入学之前,我看着自己清汤挂面的发型,又去烫了个头发。我运气不错,选 择的理发店正在做活动,消费200 送一只玩具熊。 我很是惊喜地捧着玩具熊回去,结果回去的公车上又遇上一个惊喜。 我走到公车上最后一排的最后两个位子上,把脸转向车窗看外边的车流。我抱 着理发师送给我玩具熊,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实在太糟糕。 隔着一个位子,瑾瑜坐在我旁边,而何小景坐在另一侧靠窗的位子上,我没跟 瑾瑜打招呼,因为他没理我,何小景也没跟我打招呼,因为她正趴在瑾瑜肩头熟睡。 其实我觉得这一幕挺熟悉的,以前我跟瑾瑜坐公车的时候,也爱趴在他肩头上 眯一会,只是现在我变成了看戏的而已。 “你们也坐车啊,真巧啊,瑾瑜。”我把手中的玩具熊搁在中间的空位子上, 转过头打起了招呼。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跟瑾瑜打招呼,就像每天晚上睡觉还要拉开窗帘看他 跟何小景什么时候熄灯一样莫名其妙。 或许我只是再找不痛快,我寻找机想看他们的不痛快,但是找来找去,不痛快 的只有我,而他们依旧很痛快地恋爱着。 “是很巧。”瑾瑜抬眼看看我的新发型,眼神暗了暗。 我刚做好的头发还残留着化学剂的味道,尤其是车外的夜风从半开着的车窗吹 进来,浓烈的廉价香味立马充斥着鼻腔。 我伸手去关车窗,这时何小景也醒了过来,揉了揉惺惺松松的眼睛,然后吸了 吸鼻子,估计对我头上的化学剂味道过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随着何小景这个响亮的喷嚏,我的泪腺仿佛听到了召唤,眼内立马有了灼热的 刺痛,我连忙扭过头,将眼泪咽下去。 装什么云淡风轻啊,秦潮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明见了会难受的人,何必 委屈了自己的眼睛。 “下一站怡和广场。”播音员甜美的嗓音飘入耳中,我看了眼车外人潮拥挤的 路人,拿起玩具熊下了公车。 秦白莲一直很爱买抱抱熊,不管是给我还是给宝宝,不过因为来回迁徙的关系, 小熊也都丢了。有些事物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些东西,是没了就没了,即使以 后我还找到一模一样的小熊,哪怕一针一线也是一模一样。 怡和广场距离我住的小区还有两站路,我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逛了这边的闹 市。 真的很久没有这样逛街了,我站在饮料小巴给自己买了一瓶雪碧,却因为手滑 而打不开瓶盖,正在这时候,排在我后头的一个男生向我伸出手:“小妹,需要帮 忙不?” 我稍微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把雪碧递给他:“谢谢了。” 眼前这陌生男孩的一声小妹,让我觉得别扭而暖和,其实他叫我一声小妹真没 什么,想一想,那时的我才十九岁,真的不老。 附近有一家商场在做促销活动,我杵在外面看了几眼,然后进去买了一件小绿 花裙子。试穿的时候促销小姐夸我身材好,然后经她这样一提醒,我真觉得自己身 材挺好的。 因为只有两站路,我选择走路回去,一路上,夜风吹散发丝,突然觉得头发上 刺鼻的化学剂都变得好闻起来。 明天就要到夜校上学了,我想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日 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夜校入学这天我一口气交了8000块,不能赊账也不能分期支付,另外学习资料 还要自己再掏钱,我很心疼这笔钱,后来想到自己还没在这破学校上三天学,就更 心疼了。 夜校的学习很轻松,第一堂课的时候老师测试了大家的英语水平,一年多没看 过书的我居然还考了个第一名。 我觉得挺开心的,觉得自己偏离的人生轨迹又慢慢走回来了,他们上大学,我 也上大学,或许有些差别,但是差别不大。当我在新买的书本上写上自己名字的时 候,想到了一个词,殊途同归。 不过我终归只念了三天的夜大,至于原因,听起来很有知音杂志的味道。 出国打理生意回来的妻子误认为丈夫的私生女是小三,而丈夫为了不影响家庭 和谐果断将私生女送出国读书。 要出国前两天,我给秦白莲带去了两大袋东西,我告诉她我要出国镀金了,秦 白莲抬抬眼说不错啊,比上夜校好多了。 我看了看秦白莲的短发,笑着说:“可能很久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不过我已 经拜托过小美了。” 秦白莲:“老是麻烦别人干什么,我又不需要人看。” 我:“因为你老让人不放心。” 秦白莲轻笑,一双好看的杏眼波光闪动,过了会,她说:“去了国外好好照顾 自己,别急着找男朋友,年轻的男孩都靠不住……” “知道了。”我瞧着秦白莲眼窝上的眼纹,说,“在里面好好表现,或许还能 减刑什么的。” 秦白莲摇摇头,开玩笑般说:“叶澜回来了,我能不加刑就不错了。”看到我 皱了皱眉头,秦白莲又赶紧说道,“开玩笑呢,叶澜再有本事,也只是个做生意的, 能对我做什么啊。” 宋黎明还是比较厚道靠谱的,他给我打了一笔很大的钱作为出国费用,并且让 他秘书帮我处理一切出国事宜。 不过看起来进展如此顺利的事情其实并不那么顺利,首先是送我来到法国后, 宋黎明的秘书突然叛变成了叶澜派,在给我办好入学手续后就立马消失了,然后是 我卡上的钱迅速被冻结,没有防备的我身上只有事先兑换的500 欧元。 这事有很好的教育意义,一,关键时候掉链子的往往是自己人,比如自己的秘 书;二,掌控家庭经济命脉很重要,给钱的拼不过能半路把钱拦回去的。 我在国内也走投无路过,但是怎么说至少对Z 市知根知底,再不济也知晓往哪 条河跳下去淹死的概率会比较的大。 但是现在呢,我法语糟糕到只会几个基本单词,虽说英语好点,但是他们又不 屑跟我讲英语,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华人,对方却要跟我讲广东话。 其实情况并没有我说得那么夸张,但是说糟糕是不为过的,虽然我办好了大学 的入学手续,但是我却住不起学生公寓,我琢磨着怎么让手里的500 欧元发挥其最 大价值,但是除了想到打的到大使馆求助外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我蹲在巴黎大学的许愿池旁骂宋黎明SB,然后骂着骂着,就神奇地骂出一线生 机来了。 拯救我的是一位中国女留学生,挺个高的一个女孩,小脸黑发,穿着一件改良 版的旗袍,总之打扮和长相都很有中国娃娃的味道。 她立在边上听我骂了许久的宋黎明,然后扑哧一笑,开口说:“我正要找合租 人,房租从优。” 房租从优,果然非常忧,女孩一个月只要价100 欧元,刚开始我以为自己是遇 上了骗子,但是等我从破旅馆搬到女孩的公寓后,才发现是天上掉馅饼来了。 ------女孩叫纪酒酒,跟我同岁,二年级学生,在这里的音乐学院主修钢琴, S市人。 我觉得她真的是非常不错的一个人,漂亮,性感,关键是还不缺钱。 不用说,我对纪酒酒非常有好感,我们住的公寓每月的房租是600 欧元,她承 担500 ,我100 ,可以这样说,纪酒酒根本没有跟我分摊房租意思,只是怕伤了我 自尊,所以意思地要了我每月100 欧元。 杜美美在我出国之前给某网站给我算过一卦,说我这趟出国能遇上贵人,想想 我现在的情形,那个标明仅供娱乐的算命网站还是比较靠谱的,至少比宋黎明要靠 谱些。 公寓面积不大,大概五十平方左右,不过里面设计却是极好的,里面除了有一 个空间不错的小客厅还有两房间,客厅外面有个小露台,一张小方桌上摆放着一个 电饭煲和厨房用具。 纪酒酒说:“以前跟我合租的女孩会做饭,所以就整了这些东西。” 我随口问了句:“她怎么搬走了?” 纪酒酒耸耸肩说:“交了男朋友呗。” 我笑笑,心里顺带感激了下纪酒酒那位之前的同租女孩,如果没有她的腾地, 我哪来那么便宜的房租。 虽说我已经占了纪酒酒那么大便宜,不过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能把这便宜缩小点, 比如主动承担了公寓里每天的卫生,没课的时候还能在公寓里做做饭。 我现在还没有选专业,每天最重要的课程就是语言课,来法国两周,我法语进 步挺大,很有速成的感觉,我自己认为进步的原因是来源于恐慌,学好法语是我来 这里要走的第一步路,如果第一步路我都没走好,以后还要怎么走下去。 跟纪酒酒同住了一个月后,我们并没有很好的相互了解,比如我只知道她叫纪 酒酒,S 市人,学的是钢琴专业。我想自己对纪酒酒了解已经非常少了,而纪酒酒 对我的了解就更少了,因为她除了看过我的身份证外,就没有问过我其他的信息了。 我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公寓,不过每天几乎见不到两次面,我忙着兼职,她忙着 ……其实我真不清楚,除了知道每个周末她要到附近的一个广场练琴。 虽然这样,我和纪酒酒相处得不错,我喜欢她,而她也不排斥我,如果遇上我 和她都空闲的时候,我们还能一起到超市买食物做饭。 “潮歌,你喜欢过人吗?”有一次纪酒酒突然问我这个问题,那天她回来的很 晚,我洗完澡在客厅里看法语课本,她似乎喝了点酒,我起来扶她到沙发,要去给 她取热水的时候,她拉住我问了我这个问题。 非常女孩子气的一个问题,我猜想每个女孩在成长阶段都会问过或者被问过这 话或是类似的问题,你喜欢过什么男孩?你恋爱过吗?你和他在一起过吗? 女孩心里或许都有过一段恋情,不管结局怎样,无疾而终的,不了了之的,或 者还没有开口就已告败,但是女孩们对这份最初的恋情,多少都存在些眷恋。 就好比我对瑾瑜,我和他的结局总算是比较糟糕的一种,但是至今我也还记得 他在高中对我的一些好。 “喜欢过。”我看着纪酒酒精致的脸蛋,笑笑说,“整个青春期就喜欢他一个 人。” 纪酒酒微醉的眼眸闪了下,又问:“那他知道吗?” 我:“知道啊。” “他喜欢你吗?” 我顿了下,说:“应该是喜欢过吧。” 纪酒酒低下头:“不错啊,你比我好多了。” 我虚应了声,纪酒酒这话让我难受了下,其实我宁愿瑾瑜没喜欢过我。 按照一般的发展趋势,纪酒酒应该在这晚跟我讲她的心底事了,而我在这晚也 将会扮演一个好听众的角色,不过纪酒酒什么也没说,所以我也当不了什么听众了。 第二天纪酒酒告诉我她昨晚睡得非常不错,不仅如此,还做了一个好梦。 相反,昨晚我睡得非常糟糕。我手机里有很多宝宝的照片,宝宝从出生到回到 Z市,我几乎每天都爱给他照相,几百多张照片,我躺在床上一张张地看,等全部翻 阅了一遍,我的枕头就湿透了。 周四我一天没课,另外楼下面包房的路易太太这天也不需要招面包工,所以周 四我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呆在图书馆里。 纪酒酒说我很拼命,我解释说是因为自己基础太差了。 纪酒酒笑了下,然后说:“这个周末有个留学生聚会,有时间吗?” 我:“有。” 对于纪酒酒说这个留学生聚会,我多少还是比较期待的,本来这个周末我是需 要到路易太太那儿做活,不过路易太太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知道我要参加聚会, 很爽快就准许了我半天的假期。 然而对于这个我十分期待的周末,却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因为在聚会上, 在这被称为留学生天堂的福克斯酒吧里,我平生第一次遇上了枪击事件。 秦白莲一直说我胆子挺大的,比如过年前小孩子放小鞭炮,我是一群孩子里面 玩得最疯的一个,然而直到现在回忆起那次的枪击事件,我的手脚还会冒一阵冷汗。 可能像秦白莲说的,我是有点胆子,但是我的胆子仅限于玩玩小鞭炮看看恐怖 片之类的,比如我可以心不跳气不喘看一部子弹乱飞的电影,但是如果真把我扔进 有真枪实弹的场面里去,即使只开了两三枪,我就没有任何胆子可言了,整个人惊 慌得像是失了魂似的。 而我就是在这个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场景遇上贺昂的。我趴在沙发边上缩成一 团,闭着眼睛失声哭喊,枪声就响在我耳边,震得我魂飞魄散,身后的吊灯掉了下 来,传来大片玻璃啪啦碎掉的声音。我从沙发上滚到地上,有瞬间怀疑自己都没心 跳了,然后就在这时,我的头猛地被一双手按在地上,我本能地闭眼尖叫了一声。 “别怕。”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用的是纯正的普通话。 我哆嗦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