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浩天浩:第五章 天浩的父亲在工地上很忙,很少回家,天浩并不觉得父亲不在家有什么不好, 倒是天浩妈天天挂念他的父亲,对于女人来说,男人不但是一家之主,更是她的 天,天浩妈尤其如此。她担心天浩父亲的身体,担心他的工作是不是会出现问题, 更担心他在外面是不是安份守已,等等,等等。天浩妈在天浩的父亲不在家的日 子,不但生活上过得艰难,男人不在家中,许多应该是男人干的事都由她一个人 操持,那时天浩三兄弟都还小,生浩上的不便自不必说。 在天浩妈天天为他的父亲担心的时候,还真的就出现了让她担心的事,这件 事情的发生不但给天浩的父亲的一生带来毁灭性打击,更是给天浩的家庭带来了 灭顶之灾。 陆水电站,在那个提倡要“多快好省”地建设国家工程的年代,由于一切都 要服从一体化领导,天浩的父亲虽说是这个工程的技术总指挥,但是许多关健的 技术问题,天浩的父亲又说了不能算,作不了主。大坝快要完工的时候,国家派 专家组对工程进行了验收,最后的结论是整个工程不合格,这个结论在当时国家 实施“二五”计划期间那可是一件惊天大事,此事上至国务院,下至长江水利委 员会都异常重视,被当着国家大案进行调查。 于是,国务院责成水利部组成调查组对工程进行系统调查。最后的结论是: 坝址基础不牢,没有挖到工程图纸设计要求的深度,也就是大坝基础部分的软基 没有挖到位,大坝蓄水后,将不能承受相应的压力,随时有垮塌的危险,需要将 整座大坝炸掉,重新挖基础再建大坝。别说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就是在今天, 哪怕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这种事件也都算是一个大事故。 既然事故已经出现,专家组的结论已经得出,剩下的工作就是追究责任了。 虽说天浩的父亲在工程技术上说了不算,但工程出了如此重大的质量事故,责任 当然得要由技术总指挥来承担,这是那个特殊年代人们司空见惯的事情。那些不 懂工程技术的人,平时遇着事都要管,还会振振有词地说要执行国家“多快好省” 的方针,出了如此重大的工程质量事故,行政领导是不会负任何责任的,因为他 是领导,还可以冠免堂皇地说他不懂技术。再者说,追究责任的事还是他自己亲 自在管,那是绝对不可能追究到他自己头上去的,谁应当负责,当然是技术总指 挥,大家心知肚明。那些专家们也都是高层技术人员,对天浩的父亲虽说也是惺 惺相惜,但在这样的大事大非面前谁也无能为力帮助一把,最后也只得被迫在结 论书上违心地签上自己心不由衷的结论意见。 责任清楚了,剩余的工作就是政法部门的事了,出了这么大的质量事故,给 国家造成如此巨大的经济损失,当然要负刑事责任。结果,天浩的父亲理所当然 地去了他“应该”去进行劳动改造的地方,与那些共和国的政敌、流氓、地痞、 强奸、杀人,放火的人为伍。在与这些人一起“改造”两年后,在天浩父亲学校 领导坚决要求下,在众多学术界人士坚持不懈的呼吁下,天浩的父亲终于回到了 他的讲台。 天浩的父亲在陆水工地被隔离审查期间,天浩的妈妈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即将 来临的厄运。一天,图书馆的领导把天浩妈叫去谈话,领导说:“你不适合在图 书馆工作,要调换一下,你还是去负责卫生工作吧。”这当然是客套话,具体工 作就是扫侧所。记得在那个年代,人们都时兴工作不分高低贵践,当时北京的掏 粪工人时传祥还受到过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其实对天浩妈来说干什么工作真的无 所谓,她是一个既勤劳、能干的女人,又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女人。天浩妈去打 扫侧所还只是那个厄运的序曲,紧接着,天浩父亲的工资停发了,没有了这个家 庭经济的主要来源,天浩家里的生活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天浩妈只得节衣缩食, 家里真的就是经常吃了上顿就没有下一顿饭的口粮。何况家里是三个半大男孩, 正是吃饭的年龄,那时也正是国家遭遇连续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奇缺。天浩 妈每天自己不吃饭,让她的孩子们能有一口吃的,更让她担心的是天浩的父亲, 不知道在那里会怎么样。没几天的时间,天浩妈,一个年龄还只有三十多岁而且 又是一个非常秀丽的女人好象苍老了许多,头发也白了许多,整天不说一句话, 常常一个人流眼泪。天浩三个兄弟都是男孩子,年龄又都不大,他们哪里能体会 得到母亲心中无尽的痛楚。她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女人,丈夫一下子出了这么大 的事,对于她来说无异于天垮了。 就在天浩妈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在天浩妈觉得她们家的天垮了的时候,降临 到她们家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天浩的父亲被派往陆水工地前已是副教授,学校给他分配的住房是教授楼, 单门独院的。一天,后勤处来了一位工作人员,对天浩妈说:“你们现在是劳改 人员家属,不能再住在这所房子里了,得搬到别的地方去住。” 天浩妈怯生生地问来人:“好的,我们服从组织安排,但是我能知道我们住 哪里吗?” 后勤处的来人说:“安排好了,就是你们图书馆下边原来的那间仓库。” 天浩妈说:“那里没有水,也没有电,怎么住人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摆什么教授夫人的架子,有地方让你们住就不错了, 我告诉你啊,明天就得搬出这所房子,不然别怪我们来对你们采取行动。”说完, 那人杨长而去。 后勤处的人走后,天浩妈默默地在房子里坐了一阵,出来后边流着眼泪,边 收拾家里本来就不多的家具、衣物和生活用品。天浩他们三个兄弟从妈妈异样的 表情中也感觉到家里可能发生了大的事情,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家里哪儿也 不去,在家里也不闹事了,就连生病的二弟也不吵着说饿了,但他们都不知道家 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更不知道从此他们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当天,天浩妈就收拾好了家里的一切,第二天一大早,天浩妈天不亮就去打 扫了应该由她打扫的侧所和卫生责任区。回到家里,三个孩子破天荒地自己都起 床了,还都安静座在家里等着妈妈回家。看到这种情景,隐藏心中多日委屈的、 不理解的、无助的泪水就象断了线的珠子,从天浩妈年青漂亮的脸胧上滚落下来, 这让三个从来觉得善良、并与人为善的妈妈一定是遇到了大事。自从天浩的父亲 出事以来,天浩妈一直都没有把他们父亲出事的真情告诉她的三个孩子们,天浩 妈不想让他们幼小的心灵受到任何创伤,今天他们一家要搬出这所房子了,天浩 妈觉得要把他们父亲的事告诉孩子们: “孩子,你们听着。”天浩妈将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拉到自己的身边,未语先 泪,泣不成声。 “我们要搬出这所房子,因为你们的爸爸出差去了,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回家, 所以我们不能再住在这里了。”说到这里天浩妈转过身来对天浩说: “浩儿,你是家里的大孩子,现在爸爸不在家,你要听妈妈的话,不能再在 外边给妈妈惹事了,你听到了吗?你要帮妈妈,妈妈需要你的帮助。” 天浩听着妈妈说的话,看着妈妈说:“妈妈,我再也不在外边打架了,再也 不给妈妈惹事了,我以后听妈妈的话,帮妈妈做事。” 听着小小年纪的儿子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天浩妈心痛地一下把天浩紧紧搂在 了自己的怀里,把头埋在天浩的胸前大声地恸哭,现在,天浩妈把天浩当着了自 己的精神支柱,她现在太无助了,她太艰难了,她的精神要垮掉了,她快要撑不 住了。 天浩妈任由委屈的泪水流完后,起来指挥她的三个孩子开始搬家。说是搬家, 其实那时的家也真没什么物件,一家人不多的换洗衣服,做饭用的锅、碗、瓢、 盆和其它一些零散东西就是全部家当。天浩妈他们娘四个用了不大功夫就搬出了 他们曾经引为骄傲的那所房子。搬进了这间原来是学校图书馆库房,现在成了天 浩一家赖以生存的家。这个房子说是库房,但不大,大约只有十来个平方米,没 有床,天浩妈就把几个木箱子拼起来,上边再辅些报纸,垫上棉絮就是床了,因 为房子太小只能摆一张床,他们娘四个就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每天,天浩妈除了上班还要到很远的地方打水做饭,洗衣服也要到很远的公 用水房去洗,晚上上侧所更是不方便,天浩一家住的是图书馆的一楼,楼上倒是 有侧所,晚上图书馆锁门了,进不去,要方便只有到很远的公共侧所。 天浩妈原以为只要天浩的父亲回来了他们还可以搬回到原来的房子。真是天 有不测风云,就在天浩妈苦苦地等待着天浩的父亲回来的时候,他们一家又经历 了更巨大的打击。首先是天浩妈连每天打扫侧所的工作也被停止了,本来一家人 就靠天浩妈的那点工资艰难生活,现在连这点收入来源也被掐断了。那时的工资 普遍不高,就是大学里的老师也不例外,一般家庭都没有积蓄,天浩的家里更是 如此,因为他们家的孩子多,又都是几个男孩,吃饭、穿衣都费钱。天浩妈每天 更是不说话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拿什么来让她的孩子们填饱肚子。天浩妈 有时一个人偷偷到菜市场去捡一些别人扔下的烂菜帮子,回来洗洗给她的孩子们 吃,她自己还舍不得吃。后来听人说东西湖一带可以挖到野生莲藕,在那个人人 食不裹腹的年代,这可是最好的食物,为了让她的孩子们有吃的,天浩决定也去 探藕。前一天,天浩妈就准备好了挖藕的工具,第二天一早,她跟天浩交待好了 以后,一个人带着她自己认为可以挖藕的工具出发了,天浩妈不知道东西湖在哪 里,也不知道有多远,更没有挖过藕。她只听人说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就不顾一 切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马洛斯把人的需要分为五个层次,生存是最低需要,在 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人的所有需要一下子就降到了最低点,那就是一切为 了生存。 饥饿让人们变得坚强,也让人们之间变得更友善。天浩妈正苦于找不到挖藕 的地方时,也有许多象天浩妈一样的父母,为了让孩子能生存下来,他们也到东 西湖挖藕。天浩妈在路上碰到了这样的人群,不过这个人群中大多数是男人,即 或有女人,也是赔着自己的男人来的,只有天浩妈是一个人,就随着挖藕的人流 走。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北风呼号,冻得人发抖,莲藕生长在湿地,那里边有 水,是那种污泥的地方,天浩妈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在那里挖了一天,也没 挖到藕,她总是在别人挖过的地方挖,当然挖不到藕。后来,经一位好心的人指 点,天浩妈好不容易挖到了第一支藕,天浩妈好高兴,她的孩子终于可以吃到美 味的莲藕了。由于一天都没有吃任何食物,天浩妈饿极了,其它挖藕的人,有的 把挖到的藕用水一洗就那样生吃。旁边有人也让天浩妈这样做,天浩妈笑笑,说 自己不饿,哪有不饿的,她是舍不得吃。 那一次,天浩妈挖回了好几支藕,晚上回到家里,就在图书馆旁边临时搭建 的一个作为厨房的小棚子里用锅焖熟了,叫起已经睡觉了的三个孩子们。三个孩 子已是一天没吃饭了,他们见到有吃的,那两个小的高兴得不得了,抢着要吃。 天浩想着妈妈这么冷的天气在外面挖了一天的藕一定又累又饿,就拿起一支藕给 妈妈吃,还说自己不饿。天浩妈的泪水一下子就下来了,拉着天浩的手,把天浩 递给她的那节藕塞到天浩手上,让天浩自己吃,天浩妈说: “你吃吧,妈妈在外边吃过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妈妈对不起你们。” 一句话说得天浩泪眼婆娑,天浩妈一把拉过天浩,在天浩的头上深情地抚摸着: “我的天浩长大了,也懂事了,儿子,现在家里没有吃的,你爸爸不在家, 妈妈要常出去给你们弄吃的,你在家里带好弟弟。” “知道了,妈。” 等到两个弟弟吃完了,天浩给妈妈打来他专门为妈妈烧好的热水,让妈妈烫 烫脚: “妈,你来帮你烫烫脚吧。” 天浩妈太累了,心更累,儿子的行为让她冰冷的心有了一点热,也让她觉得 无依无靠的身体多了一个支撑点。她坐下来,让天浩为她烫脚,当天浩为妈妈脱 下那沾满污泥的鞋子时,天浩惊呆了,妈妈的脚被冰凉的湖水长时间泡得发白, 又由于天气冷,妈妈的脚生了冻疮,双脚的后跟处和前脚两边都肿起来,天浩心 痛地为妈妈轻轻洗着,到晚上睡觉时,天浩就把妈妈冰凉的又脚抱到自己的怀里 捂着,好让妈妈舒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