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中烧 第二天早上问梅起不来了,一连晕乎乎地病了几天。心梅以为她受了风寒,每 天都细心地呵护料理。 这时候,查屠和二秀也回来了,二秀以为问梅开始有了月经,可怎么问,她也 不说。问梅的脑海里总是缠绕着那洗不去的污秽,每当屋里没有人的时候,她就会 爬起来拼命地搓洗,可是,她感到自己把什么也没有洗去! 两个多月过去了,已是春暖花开万物滋生的季节,然而查屠的女儿们原本就已 是宁静的闺房却显出了异样的冷清。二女儿探梅往日那脸蛋的绯红与灿烂的笑意已 经消失,浮出菜青般的 苍白和倦意。那心里的白衣相公已不知了去向,再也没有来了。可探梅依然记 住了要来娶她的话,眼里时时交织着迷茫的期待与忧伤,只有长久地坐在窗前痴望 着那片茂密的竹林。林中竹梢已长出了修长的嫩枝,一支、两支、三支……当微风 吹拂起来的时候,那伸向空中的叶冠在风中不住地摇曳。那婆娑摇曳的绿叶就像她 心底的呼唤,稚嫩而总不会停息。那痴心相许的白衣相公,他从何处来,又往何处 去了? 他曾告诉她是那河对岸石墙大院里少爷的 朋友,那诗一般的甜言蜜语曾激荡着她的血液,更是躁动着她那全部胴体。她 曾无数次在幻梦中看见他踏着林中的薄雾,来了又去了,可如今只留下了竹林空坪。 她想起在自己当小姑娘的时候,那小沔河上已逝去的渡船公公教给她的一首诗 样的谜语,她喃喃地念着:“想当年奴鬓婆娑,自归郎手青少黄多,撑过了多少险 滩,望断了多少纤索。 莫提起啊,提起了泪洒江河!” 这哀怨的词语间,物与情的对应,使她不禁触摸着自己已显消瘦的容颜,她感 到自己有些伤心了,不由得又掉下一串泪珠儿来。 问梅本是瘦削、文静、内向的小女子,这些日里更是脸色蜡黄弱不禁风,她常 常一个人坐在书案前发愣,什么话也不说,一坐就是半天。 二秀多次发现楼上的异样,平日里姐妹间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听不见了,各自 的绢绣与作业也倦怠了,往日上得楼来三姐妹的依偎和亲近没有了,还时常神不守 舍问东答西。接连几个早晨二妹在楼上不住地呕吐,一种不祥的征兆已涌进了她的 心里。她会马上停下手中的活儿注地倾听那拖长的声音和停顿的每一个细节,那每 一个细节的响动都像炸雷一般让她惊惶不已。 二秀恐惧地望着天花板,天哪! 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不敢把这征兆告诉查屠, 她实在也不敢相信自己那种天杀的预感。她问过大女儿,大女儿紧咬着嘴什么也不 说。她问过二女儿和三女儿,只是看见在她们那苍白消瘦的脸上瞪着一对眼眶发乌 的大眼睛,她们紧咬着嘴唇望着她,依然什么也不说。 “天哪! 这是怎么回事啊! ”二秀有一种绝望的预感,可她不敢告诉查屠,她 不敢去请医生,甚至也不敢再去证实她已明白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办,只有 让自己也默默地加入到了这沉默、呆痴、魂不守舍的行列里面去。查屠也觉得自己 的两个女儿脸色发青,几次叫二秀请个医生来看看。二秀嘴里答应,却赶紧背地里 去买来打胎药,一心想让二妹熬过这灭顶之灾。然而,二秀躲躲藏藏熬出来的打药, 除了使探梅面色更加苍白之外却完全无济于事。 查屠终于发现了二秀隐瞒的大事,不由得心如刀绞含血愤天怒火中烧。他突然 拿来一把宰猪刀,站在往日杀猪的天井里不断吼叫,把堂屋里的神龛都震动得哗哗 直响。二秀和女儿们全都跪在了他的面前,二秀拉着他的裤腿说:“看我二秀跟了 你这么多年,你就饶了二妹吧!” 查屠圆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盯住二秀,突然把探梅猛提起来,指着那已 隆起的肚子愤怒地说:“你在哪里去偷的人? 你今天不跟老子说个明白,老子先宰 了她这个当妈的!” 探梅也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这明亮锋利的杀猪刀毫不害怕,此时的二秀虽仰 首望天泪如泉涌,却突然用两手扒下自己的衣领把长长的脖子伸了过去。她们紧咬 着牙什么也不说,可查屠却反而被这母女俩甘愿去死的模样气得飕飕直抖。是啊, 二秀实在是甘愿去死,她曾经对查 屠把床搬到楼梯口上严密监看女儿的事有过微言,她曾经劝说查屠要相信女儿 们的德行,可她怎么也不明白,这些看来听话、文静、聪慧的女儿们会做出如此奇 耻大辱的丑事来。她觉得自己该杀,该死! 今天查屠不杀她,她自己也会一头撞死 在墙上。 大姐见老爹全身不住地哆嗦,擎着宰猪刀的手也涨得青筋直暴,二秀却一动不 动看也不看那明晃晃的杀猪刀,只顾伸长了自己的脖子。心梅吓得一头扑了过去, 抱住母亲的脖颈大声叫道:“这不关妈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是我! 我知道! 爹 该杀的是我! ” 这突如其来的狂嚎顿时把查屠惊得倒退了几步,探梅和问梅此时也一齐扑向妈 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 查屠向天狂吼一声,猛地把刀摔在地上,这才看见从他的口里喷出一股鲜红的 血来。 二秀见此光景,猛地扑向查屠,把头紧贴在他的胸口上上下左右不住地抚动搓 揉,五个人顿时抱成一团,空气凝固住了,整个屋里突然呈现出死一样的静寂。查 屠闭目半躺在床上,这个结实自信的男人,这个主宰全家从来不淌泪的男人,竟然 在那紧闭的眼缝里渗出了泪水来。那眼泪顺着刻凿般交错的皱纹跌落下来,浸湿了 他的枕头,浸湿了他的胸膛,浸湿了他那粗布的衣衫。他简直不敢相信二妹的述说, 然而那却是活生生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