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方百计地教育你 不到半月,刘芳每天的讲话越来越多,其他人讲话就越来越少,只见她经常皱 着眉头观察所有的人。特别对那些妓女,谁唱歌的时候嘻嘻哈哈,她会毫不留情地 点名批评;谁听课的时候不认真,动辄就叫人立正;谁要是申辩,那就更是严厉, 轻者罚站、再者不许吃饭,重者就关禁闭;管理人员给学员说话的时候谁要是带笑, 那就是工作态度不严肃,不正经。黄彩显然不喜欢这样的做派,可也装着没看见。 一天,刘芳突然把大家集合起来,要检查所有干部的房间。此时黄彩的屋子里刚有 一些衣物没洗,几个人进来的时候,自己虽有些尴尬,也只能自己笑笑。而刘芳这 时候却说:“表面的肮脏不足为惧,最可怕的是骨子里的!”黄彩知道刘芳是话里 有话,明显是进攻性的含沙射影,可她还是笑笑没马上去整理。甚至到晚上开会的 时候刘芳提醒了两次,依然没做自我批评。 不到一个月,刘芳就显得不耐烦了,她不仅在开会的时候开始点黄彩的名,还 几乎是声严色厉地挑剔她所有的毛病。在一次开大会的时候,只见她翻开笔记本, 一板一眼地说:“我们现在肩负着革命教育者的历史使命,我们面对的是一群充满 了各种恶习、愚昧无知、散发着恶臭的女人,甚至在我们干部里也有这样的人。同 志们呐,我们应该严肃地对待思想改造,如果谁不严肃,就应该受到批评。我要警 告那些人,受到批评过后还知错不改,无产阶级的铁拳是无情的。” 黄彩没感觉这话有什么可怕,她只是觉得这刘芳少年得志盛气凌人。可旁边的 干部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被吓得连头也不敢抬。黄彩顿时觉得,这里没有她的 朋友,她觉得这些人是怎么了?一个个怎么都是些木脑壳?见到刘芳就只是唯唯诺 诺。然而过了几天,终于有一个副所长开始大胆说话了。她说:“上面发下来的文 件说,‘过去的人贩子在四乡以贱价购买贫苦农民的幼女,稍大一点就强迫她们接 客。还有种种不堪的虐 待,这样的事在我们妇女同胞的身上不能继续存在。’你们看看,我们政府的 布告里还称她们是同胞,那些妓女已经是很可怜的女人了,我们不能看不起她们, 应该尽可能给她们一些关心和同情……” 这话还没说完,刘芳站起来就拍了一下桌子叫她停止发言,会议也突然鸦雀无 声。过了一会,刘芳又坐下说:“我不是不容许别人说话,可你应该想想,你这是 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 我们给她们饭吃,给她们穿衣,教她们学手艺,改造她们的思想,怎么叫没有 关心她们? ”这副所长也感到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她也站起来说:“你怎么这样说, 怎么就这么不讲道理,这是民主生活会,怎么就不听听各方面的建议。这收容所是 我们党教育,改造她们成为新人的地方。她们是我们的妇女同胞,过去也是不幸的 受苦人,关心、爱护和同情的话都不能讲,这怎么能体现党的政策?” 刘芳自然不示弱,乜斜着眼睛瞄了瞄这人,又继续站起来拍着桌子说:“你知 不知道,这是阶级立场问题,不是那些资产阶级的同情、博爱的东西。革命不是请 客吃饭,只有通过严酷的斗争才能让她们走向新生。我知道,你在参加学生运动的 时候就被国民党抓过,我看是不是反动派的染缸把你染出了问题。” 黄彩觉得这话有些刺耳,这“学生运动”几个字仿佛是突然拨动了她的神经末 梢,感到心里发沉。看她们各不相让,竟然也慢悠悠地插话说:“谁都可以说话, 谁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你刘芳怎么又扯到人家搞学生运动的事上去了。我就知 道,搞学生运动被抓那是常事,人家害怕了,屈服了吗?我看人家是钢筋铁骨,是 英雄好汉!你就是一朵花了?你就不许人家说话了?我就弄不懂你那脑壳是怎么长 的?” 刘芳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句话给镇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家都 面面相觑,只见刘芳气得又拿出笔记本,全场又一片哑然。过了一会儿,刘芳又愤 愤地说:“我必须向上级汇报,这里竟然成了资产阶级的窝子了。这问题很严重, 是严重的阶级立场和阶级斗争的问题!” 这自言自语的嘀咕实在让黄彩觉得好笑,不禁也回敬说:“我看你就不像个人, 怎么一点人味都没有,是不是你生下来就喜欢在人家头上拉屎,动不动就拿专政来 吓人。” 刘芳顿时气得脸色发白,瞪着眼睛看了看黄彩,回过头来拂袖而去。第二天天 不亮,她就一个人去了县里。 没过几天,那最先说话的副所长真就被调走了。这副所长的调走,显然是让大 家都看到了刘芳的权威是不可动摇的。然而,这倒引起了黄彩更大的反感,她觉得 刘芳不但专横,还动辄去拉扯上面的权势,实在是个可笑而心狠的女人。 从这以后,凡是开会,刘芳每次都专门找黄彩的茬,总想挑起冲突。可黄彩也 不是等闲之辈,她要么不理,要么就斜着眼睛声音不大地说:“我看你这黄毛丫头 是吃多了,我还看不起你!” 经过几次较量,刘芳并没有占到上风,也实在气得拿她没有办法。在又一次开 会的时候,她先拿出写好的讲稿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这个妓女收容所概括起来说, 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旧社会的堕落和荒淫无耻都集中到这里来了。这些肮脏的 东西就像细菌一样是会传染的。毛主席就教育我们说,脸是应该经常洗的,不洗就 会灰尘满面。可我就对黄彩奇怪了,奇怪她从来就不洗脸?谁都知道,你黄彩是个 地主,是在反动派的染缸里滚出来的,不但不接受改造,居然还得意。” 这段话刚说完,大家的眼光全都看着黄彩。而此时黄彩正在闭目养神,慢慢睁 开了眼睛突然笑着说:“喂,刘芳,你是在说我吧?你以为很得意吧?你那套没事 找事,卖嘴巴子的名堂也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他妈乳臭未干,我就不知道你是 个什么东西? ” 刘芳本想立即回应,可看到黄彩站起来要扇她嘴巴的样子,马上又做出了一副 受了委屈的模样说:“黄彩,给你说实话,我来的时候上级就给了我一个任务,要 我千方百计地教育你。 不过,我也长见识,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又臭又硬不接受改造的人!我就 不相信,共产党就教育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