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只是同事 虽然是休年假,可是朱小北并没有给自己太多的休息时间。回了一趟老家看望 父母,见过几个同学老友,更多的时间则是埋头温习资料,查看2008年整个英语片 区的业务数据。接近年底,正是整个DH国际写总结订计划的时候,她离开总部两年, 有两年的时间并没有真正接触到英语片区的业务内核,如今再来强补,想到再过不 到一个月,就要向总部递交明年业务计划,更加不敢马虎。 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何维彬过来她的办公室,“你看布置得还满意吗?” 朱小北刚跟属下碰了头,开过会,根本没有时间打量自己的办公室,草草看了 一眼,才发现同样面积的副总办公室里可没有微波炉和小冰箱,甚至椅子上还放着 一块蜀绣手工的靠垫,怎么看都不是行政部的手笔。 “这算不算是特殊待遇?”她放下手上的文件夹,倒了一杯水给何维彬递过去。 “看看还缺什么?”他喝了一口水,看着朱小北。美女就是美女,即使曾经天 真,如今干练,但还是那么赏心悦目,至少这些琐碎的事情他对着另外几个副总可 做不出来。 “可惜没有咖啡豆,只能喝速溶的。” “得寸进尺。”他突然想伸出手弹一下她的鼻尖,可是手指刚从杯子上移开, 理智终于觉醒,方觉莽撞。虽然潜意识里,他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了。 “何总,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请教你。”朱小北装作没有 看见他神色的变化,转移了话题。 “随时欢迎。”他习惯性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如果彼此之前没有纠葛,跟 着这样的人一起工作,倒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刚刚跟下面的人碰了一下头,为什么今年整个英语片区的业务量下滑那么厉 害?而且退掉的订单那么多,公司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其实去年年底订任务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金融危机和油价波动带来的业务 下滑,但是最大的原因还是来自内部。你知道上次卖去美国的N —1 ,还没运出厂, 就在对方工程师的眼皮底下返修了25次!昨儿又收到工程服务队的E-MAIL,他们说 对方装好后试运行了一段时间还是不满意,要求退货。” “舒总不是最重视质量吗?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何维彬停顿了一下,“言总走了之后,DH国际这边也陆续走了很多人,有的去 了大公司,有的干脆自己做,当然也有些人也去了言总那边。这些事情你都是知道 的。后来舒总不得已就抽调了很多厂里的技术骨干过来填补这边的空缺。质量下滑 也跟人员调动有关。” “这些人懂外贸吗?” “可能也要有一个熟悉和磨合的过程,连我都赶鸭子上架了。你可以想象下面 的人是什么样的状况。” “所以,销售也下滑?质量也无法得到保证?” “可以这么说。” “Howard,我们去一趟厂里看看。” 吃过中午饭,何维彬开车跟朱小北一起去了厂里。DH的厂部离市区还有四十多 分钟的车程,一路上朱小北一直在翻看资料,问题络绎不绝,何维彬倒是知无不言, 有问必答。外贸销售并非他的长项,所以他也对整个DH国际的业绩忧心忡忡。如今 朱小北回来,从工作的角度讲,他求之不得。 “如果照你这么说,我们跟生产系统的摩擦一直都很大?” “去一次吵一次,他们过来一次,也要吵一次。即使开总经理办公会,当着舒 总的面也要吵。他们说我们销售不得法,每天坐在家里等生意上门,出国建立办事 处就说我们去度假,我们一提及产品质量,他们就耳红脖子粗,简而言之就是产品 就是这样,卖不掉都是我们的错。” “我记得鲁总不是这样的人啊。” 何维彬看了朱小北一眼,“鲁工基本上被架空了,现在厂子那边人事斗争激烈, 几个副总抢着上位,乱得很。” “原来如此。” “你在俄罗斯,难道听不到这些消息?” “可能有点印象,但不是很关心。”冰天雪地的地方,想的只是如何拿下IRC 的单子,哪里还有精力关心那场地震之后的后遗症。 “言总的离开,让整个DH过了两年还没有恢复元气。”何维彬突然悠悠地叹了 口气。 “成功之后而不自相残杀,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说的也是。必须双方都苦苦忍耐,而手握大权名成利就的人,又有几个是肯 为了旧情忍耐的?” 说到了这么敏感的事情,彼此都看着前方,不再说话了。 到了厂里,鲁总走过来迎接,拍了拍朱小北的肩膀,“小北啊,可以啊,去了 一趟俄罗斯就为DH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下未来两年,我们都不用为订单发愁了。” “鲁工,过奖了。为什么我刚才过来的路上,看见一分厂的大门是关着的?” “哎,工作量不饱和,从以前三班倒到现在连白班都够呛,舒总不愿意裁人, 就组织员工培训,现在只有三分厂有活做,还是只是些外加工的活儿。今年的日子 不好过啊。” 说着说着,朱小北也理解了何维彬刚才的意思,生产系统抱怨没有活做,丝毫 不谈及自身的问题,拿鲁总的话说,没活做,还谈什么生产,即使有质量问题,也 是技术研发部门的图纸不符合客户要求造成的产品问题。 回来的路上,朱小北呼出一口长气,“维彬,以你的经验,你觉得一个制造型 企业过了井喷式的发展期之后,是否真的会懈怠下来?刚才给我的感受就是马马虎 虎,所有人的态度也是马马虎虎。还是在后方的人感受不到市场的严峻?” 何维彬很享受朱小北对他称呼的变换,这样的变换让他感觉两个人又近了一点, 他微微笑了一下,“鲁总是要退休的人了,积极,主动这样的气质跟他的心态不符 合。至于那几位副总,心思都没有在生产管理上。” 虽然何维彬说的有失偏颇,可却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事实。朱小北叹了一口气, “我们自顾不暇,还是把业务抓好才是正事儿。” “对,你说的对,自顾不暇。包括以前的大客户,他们自身融资有困难,即使 想买我们的产品也不可能像以前那么爽快。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有没 有办法从销售手段上突围。” “你是玩资本运作的,能这么想,简直太本能了。不过这倒提醒了我,按常理 来说,我们一签下合同,拿到信用证就可以抵押贷款,但反过来,你说我们能不能 拿产品为客户做抵押贷款用于支付货款?等到产品交付使用,或者说规定一个什么 周期,然后返还贷款?相当于为客户做一个小型融资计划?” 何维彬激动地立刻就把车停在路边,也不管这还在高速公路上。“你跟我想到 一块儿了!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琢磨这个事情,但是一呢,这在国内没有先例, 还没有乙方做产品还附送金融服务的,但你想我们这毕竟是大宗的产品,动辄几百 万的价值,世道好的时候当然就是银货两讫,但眼下主动为客户解决融资难题,还 怕没人要吗?” “我也觉得可行,但要具体讨论一下怎么操作。”朱小北也是无心之语,但大 家能想到一块,想来这法子应该是好的。一时间也有点激动,脑子里就不断地盘算 着具体的操作过程和规则。 路过加油站的时候,何维彬干脆把车停在那,两个人就在加油站超市门口的椅 子上买了两瓶水,聊着聊着天就暗了。 “你在哪啊?怎么第一天上班就不见人影儿了啊?”朱小北接起电话才知道已 经快8 点了,姜敏娜在电话那端抱怨不休。 “对不起,对不起,还在回城的路上。我忘了今天跟你吃晚饭的事儿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跟敏娜约好了?”虽然彼此都意犹未尽,但实在是天色 不早了,何维彬拿起外套,朝车走去。 “要不跟我们一起吧。”朱小北随口提议。毕竟大家都饥肠辘辘了。 何维彬直觉地不想跟姜敏娜吃饭,但转念一想,随便她打趣吧,也就答应了下 来。 姜敏娜看见何维彬跟朱小北一起进来,倒也没说什么。三个人有说有聊地吃了 一顿晚餐,何维彬心里直纳闷,为什么姜敏娜居然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没有拿他开 涮?还是因为顾及老友的面子? 等到何维彬离开,姜敏娜才露出本来面目,“你给我老实交代,今儿一天都跟 他混在一块?” “对啊。” “啥也没干?” “什么叫啥也没干啊,我们在聊工作啊。” “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天DH国际的行政小妹都传开了,说你办公室 的小冰箱和微波炉都是何维彬私人掏腰包给你买的,连冰箱里的吃的喝的都是他自 己亲自去买的。这还没什么?” “SO WHAT?”朱小北看了姜敏娜一眼。是不是做行政的都有这种不放过任何 蛛丝马迹的嗜好? “小枫,你是真的不需要做心理建设,还是真的对他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敏娜,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劲爆的八卦也经不起你一天到晚在我面前 八啊。” “那就是说你们真的只是工作关系?” “Of course!”此刻的朱小北恨不得指天发誓,也不要看见好友那闪烁不定 的眼神。所以人真的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一辈子被人抓住小辫子,尤其是这个人还 是当初错误的全程见证者。 刚到家,小北接到言若海的电话。 “第一天回去,感觉怎样?” “马马虎虎,去了一趟厂里,感觉有点萧条。” “大环境就是如此,没必要那么感伤。” “如果只是大环境的原因,可能心里还会好受些。” 小北听到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想来这不是一个让人轻松的话题,也就扯到了 别的事情上去。 “对了,上次我去陈哥那里把东西拿回来了,还一直放在车上,没来得及给你。” “没关系,等你有空了再说。” 两个人又说了些闲聊的话,到最后的时候言若海突然说了句,“小北,你现在 回来跟在俄罗斯的时候情形不一样了,不要像以前那么单纯,待人看事都是如此。” “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不要一味埋头做事,偶尔也要抬眼看人。” 挂了电话,小北才觉得心里有点怪怪的。在以往,言若海从来不会用这样“小 人”的语气和逻辑来提点她做人做事的问题,而他说话的语气更不像是无心之语。 难道他在暗示什么? 不过好在这样的问题并没有困扰她太久,刚一上班,事情千头万绪,她挂了电 话之后打开电脑,就被若干封邮件缠住,书房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凌晨。 第二天一早到公司,朱小北就被何维彬叫去了办公室,昨天他们在路上的突发 奇想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何维彬当晚就把这样的想法告诉了舒总,舒总虽然是做技 术出身,但是一听到目的是为了促进销售,虽然对里面弯弯绕绕的细节不太清楚, 但大致还表示了认可,要求何维彬可以抽调财务部和法务部的人一起开会讨论可行 性方案,所以刚一上班,朱小北就进了会议室。 这种帮客户融资的销售模式并非没有先例,但是对于DH而言,却是头一遭。而 且DH的客户分布在全世界各地,因为实际情况的不同,不见得这样的销售模式可以 作为标准套用到所有的市场。而在长达十多个小时的会议里,大家也达成了共识, 可以先把美国舍尔法油田公司作为试点,一来舍尔法是DH的长期稳定客户,今年没 有订单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受经济危机的影响,但是这种大型的油田公司资金信用 一向良好,也可以减少金融风险。而市场部最新的消息回馈说舍尔法最近在投标北 美的油田。 会议冗长,尤其是涉及到合同细节和法律条文,大家更是讨论得不亦乐乎。中 途舒总还进来过一起,旁听了半个小时之后就定下了基调,如果可行,就尽快建立 财务模型和拟定合同细节。 开完会出来,天都已经黑了。看得出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连何维彬说请大家 吃宵夜,所有参与会议的人都瘫软在椅子上,连连摇头,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回家 睡死。 “不要开车了,我送你。”走到停车场的时候,朱小北正在掏车钥匙,却被从 后面走上来的何维彬拦住了。 “你这么小看我?又不是做了一天苦工,开车回家的力气还是有的。”小北笑 笑,拒绝了何维彬的好意。 “你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是不是把车钥匙给刘师傅了?”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就觉得刹车的时候有点怪怪的,就把钥匙给刘师 傅让他帮我看看,但后来他不是把车钥匙放在我办公室了吗?怎么了?” “刘师傅还给你留了纸条,他说你刹车油快没了,但是今儿维修部的老赵又去 了厂里,所以没法给你加刹车油,叫你这两天开车注意点。” “哦?我怎么不知道?” “开会的时候我中途出来接电话,刚好碰到刘师傅在行政那里留纸条,我就顺 便帮他捎个信儿,刚才在开会,我就没跟你讲。” “哦,那就只好麻烦你了。” 等到朱小北大大落落地上了车,何维彬还有点小诧异。 “你就不怕我刚才那是骗你的?随便编个理由诳你?”坐在车上,何维彬还是 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有什么好骗的?还是现在你又反悔了,不想送我了?” 何维彬哑然失笑,“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就一点也没怀疑过我 的居心?” “你能有什么居心?”朱小北觉得他问话问得忒奇怪。 “OK,小北,我这样跟你说。虽然我们一起在DH共事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是实 际上我们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甚至我进了DH国际之后也是如此。之前我一直在担 心,是因为我们之前的一些原因,你或许也认为我们做同事会很尴尬,所以在尽量 减少我们接触的机会。甚至在你回来之前,我也有过这样的疑虑,担心我们会合作 得不太顺利。所以,我一直担心,你心里会不会有什么疙瘩,在工作方面?” “那现在呢?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我跟你工作很愉快。说句真心话,在DH国际做了快两年, 一直感觉很吃力,好像用了很大的力,但是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但是你回来之后, 我觉得我们合作得很愉快,而且也很有默契。你看今天的会议,在以往可能开一个 月的会,都不会这么快就有结果,但是……ANYWAY,怎么说呢,我突然觉得继续留 在DH,不再是个错误。” “难道你之前想过离开吗?” 何维彬看了朱小北一眼,眼神的意思很明确,“难道你没有想过吗?”就是那 么一个眼神,就有了点尽在不言中的味道,朱小北也讪讪地笑了笑,不再避重就轻, 刻意回避他的问题。 “尴尬,可能在得知你进DH的时候有一点,但是说实话,至少这两天我并没有 这样的感觉,或许我们之前都想太多了吧。真正工作起来的时候,是不会考虑到这 些的。再说了,我也非常欣赏你做事的魄力,相信在你的手下工作也是一件很惬意 的事情。” 两个人把话说开了,反而轻松了许多,至少朱小北是这样认为的,终于不用一 直拿工作当做两个人之间谈话的谈资。一路上彼此也有说有笑,甚至开到了市区, 何维彬还带小北去了一家粤式茶餐厅喝了点粥当宵夜。 “早上不好打车,明天早上我还是来接你吧。”何维彬把朱小北送到小区门口, 才跟她告别。 小北笑了笑,倒也没有推辞。 新的财务模型很快就做出来了,在财务部审核通过之后,法务部也很快列出了 合同的框架条款,但是具体的合同细节还是要根据产品而定。在内部讨论通过后, 何维彬决定亲自去一趟美国,探探舍尔法的风声。一来这是一种新的合作模式,虽 然对方在回函里明确表示出意向,但是具体的合作细节还是要亲自去谈,二来去是 实地看看近来舍尔法的财务状况是否跟预估的有差异。因为这是第一笔新型销售模 式的合同,全公司上下都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何维彬准备亲自去一次,朱小北现在 是英语片区的副总,当然也要随行。同行的还有销售部和法务部的几个同事。 去美国出差之前,朱小北还是把上次没有送出去的古玩送到了静园。去的时候 言若海不在,瞿老板说若海去了江苏。朱小北原本想打电话跟他讲一声自己要出差 的事情,但后来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把东西放在静园就离开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