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天空再深 朱小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了。 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累和空虚。言若海察觉到她醒来,连忙从沙发那边走到床 边,“小北,你觉得怎么样?” 朱小北以为自己眼花,又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他,“怎么,头发都白了?” 她说的声音很低很沉,像不是自己发出来的,气若游丝。 可是,过去了多久?他连双鬓都白了。 “小北,小北......”他拉过她的手,一直握在手里,叫得她一阵心慌。 “言若海,我想睡会儿。” “好,好,你睡。”他把她的杯子掖好,看着她闭着双眼,把头转向一边,翻 了个身,手也从他那里挣脱了。 她的手,就这么从他的双手里滑落,看起来他像是捧着一团空气。 “小北......” 朱小北没有说话,很久很久之后,久到言若海以为朱小北真的睡着之后,他听 到朱小北说了一句:“言若海,我们分手吧。” 三天的时间,不足以让朱小北交代清楚她犯过什么样的经济问题,可足以让她 把她跟言若海之间的感情思考出一个前因后果。 她不怀疑言若海爱她,一点都不怀疑。可是,爱是一回事,相处又是另外一回 事。在这段感情里,她已经足够卑微,卑微到让自己当鸵鸟,看不见外面的狂风暴 雨,听不见外面的电闪雷鸣。她太清楚言若海需要的是怎样一个妻子,不管不问不 看,被他圈禁在一个安全的角落,安安心心当他的禁脔。而她,从一开始就定义错 了角色。 他做的那些事情,他的心机,他的那双翻云覆雨手,他兵不血刃地夺回DH,他 跟姜敏娜的交易,他跟何维彬的默契,他跟江寻的协议......朱小北一直都装不知 道,可是只有一想到,她都会忍不住全身战栗,这是一个睡在她身边的男人,那么 温良无害,可是却手起刀落,毫不容情。 她妥协过,不止一次。她也曾安慰自己,把头埋进沙滩,她也曾悲哀地祈求, 如果要骗,就骗到底。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看着彼此在 演戏,演一出浓情蜜意,连她自己都差点骗过了,以为这就是自己要的幸福。可是 这样的幸福却是建立在白骨累累的隐没诡计之上的,真相有多残酷,手段有多肮脏, 这所谓的幸福就有多腌臜。 无数次,她都在劝自己,工作室工作,感情是感情。她不是没有妥协过,可是 一退再退,她早已把自己逼到了死角,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怎样才能逃出生天。 除非,她朱小北再世为人,除非她忽略中间的八年,除非她遗忘掉言若海在她身上 烙下的印子,除非她不是朱小北。 朱小北,她有自己的骄傲。走爱情这条路,婚约最自然;走金钱这条路,婚约 最昂贵;走外面这条路,婚约最脆弱;走品行这条路,婚姻最强韧。但最终,一切 都在它面前低头:运气。她觉得她就是欠缺了点运气,自欺欺人的运气。她骗不了 自己。 朱小北曾经对何维彬说过,我是天真,可是我不是傻子。其实,好多时候,尤 其是对着言若海的时候,她都宁愿自己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傻傻地盲目地 相信他,崇拜他,以他的信仰为信仰,以他的坚持为坚持,他就是她的天,说一不 二,他就是她的地,句句都是真理。可是,她做不到,她骗不了自己。 她不敢相信,那双手,为她洗手弄羹,为她洗衣叠被,可是同样也可以立决旁 人生死;她不敢相信,那张嘴,对她说过最甜蜜的情话,对她许过最郑重地承诺, 可是同样也可以说出最恶毒的判决。 在这幕戏里,他们每个人都是主角,独独把朱小北蒙在了鼓里。他们都在她面 前演着戏,她最好的朋友,她曾经的恋人,还有她最爱的男人。他们都以为她什么 都不知道,各自在她面前挑拨、离间、试探地戏码。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可是 却不代表她能继续容忍。姜敏娜为了和舒弭在一起,可以自残,可以跟言若海达成 交易,也可以不停地旁敲侧击,甚至走投无路的时候,竟然也会走道她的面前来, 对她说出那番言语。姜敏娜问得好,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其实朱小北也想对她说, 你不要那么快暴露你的立场,哪怕假惺惺地站在我这边,或许我还真的没有那么快 勘破这个局。朱小北哪边都没站,从始至终她就是个旁观者,这幕戏看得她心疼。 这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惜利用自己达到目的,这就是她最信任的朋友,不惜陷害 自己来报复别人。言若海呢,他一直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他从头到尾只解释过一 句,小北,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对不起?怎样才叫对不起?欺骗算不 算对不起?隐瞒算不算对不起? 朱小北,她有她的骄傲。她可以容忍他的爱不如她的多,她可以容忍他对她的 占有和控制,可是,欺骗和隐瞒,是重罪。罪无可赦,她最终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她累了,太累了。她甚至可以想象,两个人继续在一起,她还要继续假装没有 任何事发生,他还要在她面前继续假装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做过,去维系着这脆弱不 堪的平和,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那份演技和心力了。 我们相爱,可是却不能在一起。不是谁在挑拨,谁在从中作梗,其实太过了解 彼此,发现原来我要的你给不起,你要的我做不到,仅此而已。 “傻瓜,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很久很久之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像是 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心慌和哽咽。原来,他跟我一样,也是会怕的啊。 可是言若海,我已经怕够了,不想再怕了。 言若海看着她侧过身,知道她在流泪,可是却毫无办法。那句话,像是一颗硕 大无比的陨石把他的心生生砸出了一个窟窿,汩汩地往外渗着血。 他宁愿她大哭,大闹,他宁愿她指着鼻子骂他,他宁愿她歇斯底里,也绝对不 愿意像现在这样,不闻不语,默默地流泪。心死了,才会这样吧? 言若海的心慌,是因为他到此刻才发现,他根本就不了解朱小北,他居然到今 天才陡然发现,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要的又是什么。这样的发现,让他觉得心 好像空了一块,虚无得抓不到任何东西。他想问,可是却不知从何问起,他想说, 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终于有了点绝路的感觉。 朱小北,终于不要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绝望,可是他却不知道要做点什么,才能驱散这样如骨附 蛆的绝望。 “小北,对你,我是不会放手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