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我们这一代年轻人(87) “嗯,大概是这样的,妈妈。”慕蓉支抑制着内心的悲哀,点着头,字语不 清地说:“只是我永远不会不了解实情就管教她,也不会勉强做她认为不愿做的 事情,更不会强迫她……” “这个……”严敏怔了一怔,喉咙里像堵着一口浓痰,女儿虽然在点头,可 她说出的话,还是很顽固。她加重了语气:“这也只不过是说说罢了,如果有一 件事刺激你的神经,日日夜夜折磨着你,叫你吃饭不香,睡觉不安,你又怎么能 不说呢? ” “妈妈……” “妈妈,你叫我时还那么亲热。支,我和你爸爸都已老了,我们都是普通的、 平凡的人,希望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劳动,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指望做出什么 惊天动地的事了。在我们这样的年龄,还指望什么呢? 我们的全部希望,不就是 寄托在你们几个孩子身上嘛! 我们的全部心思,不就是想着你们嘛! 珊和松都在 上海,在我们身旁生活,我们看得到他们的变化,知道他们的心思,能把握住他 们。可你……最近我常常想,要是你在这样年轻而又关键的时候走错了路,永远 留在山寨,过着艰苦的农村生活。那么,我们就是安安逸逸地生活在上海,心里 头也是不得安宁的,孩子,到死也不得安宁的,你懂吗……” 说着说着,严敏也动了感情,眼圈红了起来。 “妈妈,”慕蓉支捋了捋鬓角的一绺头发,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说: “你听到了些什么呀? 莫非你不知道,在生活中,做任何事情,都会遇到些不负 责任的议论吗? 在不负责任的议论面前,人也该动摇吗? 那么,还能做些什么事 业呢? 妈妈,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完,你再说,好吗? 你听来的一切事情,都 是有原故的呀! ” 严敏看女儿激动起来,决定耐下心肠,听听女儿的解释。 于是,慕蓉支给妈妈讲起来了。她说,初和程旭相识的时候,她也像妈妈现 在一样看待程旭,甚至还公开给他提过意见,对他非常不满。后来她怎样发现, 他在干一件踏实而又艰辛的育种事业,没日没夜,默默无闻地苦干、苦钻着。她 给妈妈解释,程旭三年没挑担,是什么原因;大队姚银章,为什么对他印象不好 ;公安局又为什么要逮捕他;他本人又是怎样对待这些事情的…… 大祠堂外,叫蚂子和蟋蟀还在鸣叫;从寨子中心的会议室里,传来主持会议 的生产队长在高声的宣布什么决定;哪一家的婴儿,在哇哇地啼哭。 严敏听着女儿的解释,不时地点着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女儿心目中的小 青年,遇到这样的厄运,也叫她大大地吃惊了。“文化大革命,”对严敏来说, 确实是一场很大的运动,她在医院里,看到人们造反,炮轰党委,揪斗领导,刷 大幅标语,有时候敲锣打鼓,有时候突然出去抄家,有时候在医院里批判专家路 线,在绿茵茵的大草坪上辩论。南京路上的大字报,小字报,传单,标语,把每 一家橱窗都刷满了,外地来的人,根本别想知道商店的名称。游行的队伍,电线 杆上的高音喇叭,从北京、从外地、从各省传来各种各样的消息……没有一场运 动,像这场运动一样规模宏大,气势磅礴。没有一场运动,像这场运动一样尖锐 复杂,混乱嘈嚷。更没有一场运动,像这场运动一样,千变万化,令人深长思之。 昨天的老革命、党委书记,一夜之间变成了“叛徒”、“特务”、“走资派”, 关进“牛棚”,去扫走廊、打扫厕所;昨天的大流氓、捣蛋鬼,造反上台,突然 变成了革命派,大主任,还能坐上轿车。怪事百出! 严敏看得多了,想得多了。 但作为她个人,她每天仍在医院里忙忙碌碌地工作,护士长每天有做不完的琐事, 她的群众关系很好,又从来不在公开场合表态,亮明自己的观点,医院里根本没 人想到写她的大字报。她自己呢,在好些别人起草拥护重大决定的大字报上签过 名,在好些大是大非问题上 像绝大多数群众一样表过态。她也有过担忧的时候,那就是丈夫被厂里的人 作为走资派的“掌上明珠”陪斗的那些天里,有人到家里来刷了大字报,慕蓉康 被逼着写检查,下放到车间里劳动……好在慕蓉康的家庭出身好,本人又是工人 出身的工程师,事情很快地烟消云散了。那些造反派的注意力,很快转到比他更 重要的干部身上。这几年来,慕蓉康在车间里劳动,回家来,他还想要看书、画 图纸、记笔记,被严敏狠狠地说了一通,把他的书籍、图纸、笔记通通锁进柜子, 钥匙她保管着,慕蓉康才算死了心。嗨,这么一来,丈夫反而胖了,精神比以前 常常没日没夜地钻研、熬夜好多了。几年来,家庭的生活是幸福和安宁的,有时 候,夫妻俩也有些牢骚和不满的地方,比如严敏对医院里新来的工宣队头头看不 惯啊,丈夫对中小学生不爱学习的现象看不惯啊……怕被有些人说“攻击工宣队” “对教育革命不满”,他们的牢骚也只是互相之间发发而已,甚至在子女面前, 也很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