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山坡底下 马肯带我去山坡底下那些小饭馆,那时候我很穷,没有钱,只敢在食堂里面有 所花销,所以能够有人领着去小餐馆里吃饭就非常高兴。马肯把菜单摊在我的面前, 很大方地对我说:“你随便点你喜欢吃的吧。”其实那时候他也没有钱,但是他在 我面前总是很大方,我心底里并不喜欢这种虚张声势的大方,而且我也不会点菜, 根本看不明白哪些菜是好吃的。于是马肯点了清蒸鲈鱼、油爆虾和荠菜豆腐汤。我 望着那些菜心里面失望,他以为我跟其他女孩子一样喜欢吃清淡的鱼虾,但是那时 候正是我最最想要吃浓油赤酱的红烧肉、猪肘子的年纪。我望着隔壁桌子上蘸着酱 的虎皮鹌鹑蛋和蚝油牛肉,寡淡地吃着桌子上的鱼和滚烫的豆腐,却不敢提出要求 来,能够在小饭馆里面吃饭我已经很感激了,于是很快就撇开了自己的不愉快,在 马肯的注视下把整条鱼都吃掉了。正是马肯叫我第一次对那个物质世界耿耿于怀起 来,我想用自己的钱请自己和忡忡去小饭馆里面吃饭,我要点蚝油牛肉和虎皮鹌鹑 蛋,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寻思着别人的心思,我也想用自己的钱给自己买花裙子,买 靴子,买高跟鞋,谁不喜欢蕾丝呢,正像书里描绘的那样,甚至我想买一间带着淋 浴器的小房间。可是这些话是无法说给马肯听的,他正专心致志地要剥去一只虾的 壳。 我望着他,我想,我其实并不在乎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到底是谁。 在十二月的末尾,马肯建议出游,他向我推荐一个烧烤的去处,我执意要带上 忡忡,奇怪的是我对于两人的出游并无多大的渴望,单是想着路途上可能多少会是 乏味的。于是最后我带着忡忡,马肯带着他的朋友,我忘记了他的名字,英文名字 或许是叫安迪之类的。忡忡是不喜欢马肯的,巴士上她坐在我的旁边,丝毫不避讳 坐在后排的马肯,塞着耳机大声对我说:“你们肯定很快就会分手的,你们两个根 本就是不可能的呢。”我往后面看去,两个男生都装着没有听见的模样,靠在各自 的椅背上歪着脑袋睡觉。 烧烤结束之后已经是夜里九点,如若要步行去赶末班车回山坡宿舍去已经是不 可能的了,而玩兴正浓,于是忡忡指着光亮处的小旅馆说:“我们可以去那里过一 晚上。”说完大家都笑,似乎这是很古怪的事情,却又都跃跃欲试起来。马肯与安 迪去开房间,忡忡和我找到一家依然开着门的便利店,拎了一塑料袋的啤酒和薯片 出来。因为都没有钱,所以我们要了最便宜的双人房,没有卫生间,走进去一股潮 湿的霉味,深红色的地毯里面积满灰尘,四个人嘻嘻哈哈地坐在地板上面,于是我 暂时地感到很愉快,好像从来不曾忧虑过,好像我真是跟我最好的女朋友和男朋友 在一起,那么满足。安迪甚至中途跑到不远的夜排档去买了整盒的烤肉和鸡翅膀回 来,直到消耗了所有的啤酒和食物,我们愉快而兴奋的神经缓慢地松弛了下来。 忡忡指着两张床说:“把两张床并在一起,我们聊天吧。” 我们四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关了灯,在黑暗里聊起天来,我和忡忡在中间,我 的边上是马肯,忡忡的边上是安迪。其实主要都是安迪在说,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小 时候的事情,说他的父亲是个海员,大半年的时间是在海上漂着的,想要打电话找 他的话,就得先打到在陆地的总部去,然后陆地上会把电话转到海上,于是父亲对 他来说就总是电话里面的一个遥远的声音,那声音是变了形了,也是延迟了的,显 得非常怪异。后来父亲回来了,他根本不敢认这个陌生的胡子拉碴的男人,而且他 的声音与电话里面完全不一样,于是父亲叫他拿一只塑料杯子贴在耳朵上,隔着杯 口与他说话,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这是回来了。 我在这喋喋不休中迅速地滑向睡眠,并且梦见一只养满鲇鱼的池塘,我穿着短 裤光脚站在里面,水没膝盖,鲇鱼越来越多,拥挤在一起抢面包屑,于是黏糊光溜 的鱼蹭着我的腿,水却是越来越深,鲇鱼被挤在一起,底下的似要攀附着我的腿向 上游,我被那池温热的水冒着的蒸汽熏到窒息,努力地想要把身体从水里抬起来, 想要顺畅地呼吸,却只有张大嘴才能够呼气。于是猛地醒过来,被子沉沉地压住了 我的脸,在黑暗中马肯的手像条鱼一般在我的小腹抚摩着,我装睡,他的手好像一 条鱼在水里面一样沉沉浮浮,绵软无边,于是我努力挣扎了一下,在被子的缝隙里 找到可以透气的空隙,又再次滑向睡眠中去。 清晨我们各自分手,我与忡忡坐上了回去的巴士。忡忡软绵绵的脑袋靠在我的 肩膀上面睡过去,似乎整个车厢的人都在睡眠,有上学去的中学生靠在门上咬苹果, 背单词,窗外的风很清冷,空气几乎都是透明的,这是如此陌生的清晨。在昏沉的 颠簸中,忡忡轻轻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些事情。” “什么?”那些鲇鱼攀附在皮肤上的感觉突然忐忑着复活。 “我跟安迪,我们接吻了,他摸了我的身体,我也摸了他的。”忡忡似是若无 其事。 “你们还做什么了?”我突然沮丧并且极端地愤怒起来,简直就要在安静的车 厢里暴跳如雷,忡忡按住了我的手,她冰凉的手按在我的手上,她说:“没有,没 有了,只是抚摸。” “但是你喜欢安迪?” 她不说话,她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