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我是保姆(64) 谁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 方太太家有两辆车,先生用一辆,她用一辆。她用的那辆兼接送孩子,有专 门的司机。每天早上周姓司机接俩孩子上有法国老师的幼儿园。我和韩姓保姆要 把孩子送去。司机再把我们俩送回来,我们就得抓紧时间干活儿。别墅太大了, 一人做一层楼的卫生。匆匆忙忙做完,十一点,司机又来接我们去幼儿园接俩孩 子。他们只在幼儿园呆半天,下半天就由我们带着。 刚去,俩保姆欺生,把她们的活儿留给我干。这是很正常的,到保姆多的家 庭,新保姆肯定要上这一课。我扛着,然而恰恰是这繁忙,多少把我从痛苦的心 情中解脱出来。到晚上,太累了,小伊莲一睡着,我也就睁不开眼了。 两个星期之后,适应了。小伊莲也慢慢喜欢上我,方太太很满意,决定让我 跟着他们一家去法国。护照得回四川办,方太太给了我几天假,叫周姓司机给我 买了机票,要我抓紧时间。 走之前,我回公司办手续,碰着张琼芳。她回公司找活儿了。她那个北京相 好出了车祸,捡着条命回来,得到些补偿。张琼芳说,她倒是想照顾他的,要是 他老婆不要他了,她要。可人家老婆比她还贤良。不过她是不会寂寞的,这世界 上只有剩饭剩菜,没有剩男剩女。 真的睡着了,真的被拉到终点站。没关系,再坐回来。只要人在北京,就不 着急。 到方太太家的时候,方太太说就等我了,叫我把身份证给她,要订机票。我 把身份证给她。韩姓保姆正带着俩孩子玩儿,幼儿园放假了。我放下行李,接过 小伊莲。 81 转眼三天过去了,下个礼拜二就是春节。今天,方太太一家携我们三个大陆 保姆启程,飞往巴黎。 法国,多么浪漫的国家;巴黎,多么浪漫的城市。在我还没感到太多的生存 压力,还有闲适的心情去欣赏艺术和时尚的时候,我是多么向往那个国家、那座 城市,我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还能走进。而今,法国,巴黎近在咫尺,我却以这样 低微的方式走入,到那里去为生存而挣扎。前面的路太黑,看不到还有什么在等 待着我,我感到害怕和迷茫。 张琼芳跟我说过,涉外保姆,听起来是风光,其间的酸苦出去过才知道。在 国内再不济还找得着人说说,干不高兴了拍屁股走人,大不了扣些钱,出去了, 受了委屈说都没处说,自己咽下去吧,心眼别那么实诚,能熬过去就算了,千万 别犯你那倔劲儿,跟自己过不去,呵。 我有点怀念陈经理,那个强悍的东北女人,她随时都瞅准机会,甚至强找借 口苛扣我们的工钱。可她那儿至少是我们的一个窝,一个不温暖的破窝。现在, 就要只身出去了,在法国,在巴黎,我该到哪儿去歇脚呢。 周姓司机和另一个司机来接我们。方太太带着我和韩保姆还有孩子上了周姓 司机的车。她的先生,那法国老头儿和董姓保姆上了另一辆车。法国老头儿非常 喜欢中国菜,对董姓保姆的厨艺赞不绝口。董姓保姆长得丑,资历却很不凡,在 方太太家干了五年,深得方太太信任,家庭开支完完全全交给她打理。我对这种 有主人姿态的保姆大多保持着距离。 马上要回法国了,小伊莲和她的哥哥都很兴奋,叽叽咕咕唱着法文歌。方太 太想听天气预报,让周姓司机打开收音机,车里闹嚷嚷的。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 音乐,熟悉的歌词: 这马路上有你有我,也有他 拥挤路段您千万别害怕 听一路畅通心情就能保持最佳 我们讲的是大家来帮助大家 这里是大家帮助大家的一路畅通 好像又坐在宝马车的副驾驶上,系着安全带,身旁开车的是齐总。她修长白 皙的手握着方向盘,不时转过头来跟我说话。我们俩笑着,亲密无间。想起她栗 红色的卷发,想起她颈上一圈紫色的皮草,想起她爱吃我做的菜,想起她喜欢打 麻将时有我陪着,想起她为我弹琴、听我唱《人们叫我咪咪》。 一丝酸涩在心间漫延一丝酸涩在心间漫延。 冬天快要过去,春天就要来了。雯雯也将从这条路通往飞机场,再飞到遥远 的英国,一去数年。那时候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该有多凄凉。 为什么会在这一刻那么强烈地想念她,想着想着眼睛也被打湿了。 飞机场到了。小伊莲要我抱。周姓司机帮我们拉行李,把我们一直送到安检 口,才和方太太一家告别。 我们一行人走进候机室。方太太叮咛我们上飞机之前把手机关了。突然感觉 到什么东西要被掐断了。小伊莲要我教她唱中文歌,就是上次教她的那个,她还 不会唱。我心已乱,总觉得还有什么牵扯着我,割舍不下。我对方太太说去洗手 间。 洗手间里,终于想明白要做什么了。我找出电话打过去,说,何小姐,是我, 林瑶。 何小姐的声音依旧温柔,说,怎么是你,林瑶,你现在还好吗? 我说,何小姐,我要上飞机去法国了,我现在的雇主是法国人,不知怎么的, 突然很想念齐总,她现在怎么样了? 何小姐说,她这段时间可不太好。 我说,是吗,怎么啦? 何小姐说,她正忙着和陶先生打官司。 我说,他俩分手了? 何小姐说,是呀。 我说,她另外找了保姆没有,有人陪着她吗? 何小姐说,你走后找了一个,不好,退了,正找着呢,我有时会过去陪她。 是这样。那何小姐不在的时候,那个宽大豪阔的屋子里就只有齐总一个人, 书房里漏一点光出来,齐总在里面,趴在电脑上,渐渐老去。 心被捣得粉碎。 韩姓保姆来洗手间找我。 我说,何小姐,我要上飞机了,谢谢您,拜托您多去陪陪齐总。 何小姐说,你多保重。 电话挂了。关机。 从洗手间出来,检票口已打开,人们纷纷从座位上起来排队检票。我跟上去, 溶入到方太太一家。手中捏着机票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出了候机室,走进了停机 坪。再回头看上一眼,虽然这个城市曾让我伤痕累累,可是在走出检票口那一刹 那,我还是被牵扯住了。张琼芳曾拥着我说,去吧,换一个环境或许会让你的心 快点回到从前,之后,你会觉得往事不过如烟。 呵,往事不过如烟,那来事呢,来事如何? 总得往前走。 再见,北京! 再见,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