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一千遍也不足为惜 酒吧门口的树底下有烟火明灭,烟火明亮的时间很长,犹如一次漫长的深呼吸。 那种吸法,一支烟大约几下就可以抽完。朱妙本能地吓了一跳,感觉那吸烟者正怀 着深仇大恨,或者正在作一个生死决定,自从和方东树好上以后,她总觉得黑暗中 的这些东西,都与自己有关。 “小猪!”朱妙正警惕地握紧藏刀,听见那烟火喊他,她随之看清了已经直立 的方东树,或许是树影摇曳,又或许是方东树过于消瘦,她见他颤微微地晃了几下 才站稳。 “我刚抽半支烟。”方东树接着说。 朱妙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如把鸡蛋放进篮子里那样,她轻轻贴近他,再慢慢抱 紧了,四只手狠抠着对方的衣服—— 其实是三只手,朱妙一只手里还握着刀,但 并不影响。他们脖子相交,并左右调换两次,足可见拥抱使用的暗劲与内心情感的 巨大喷发。他们并没有接吻,然后相拥着向江边走去,肃穆如一对即将殉情的恋人。 很寒冷地走了一段,方东树才发现朱妙手上那硬邦邦的东西,问她拿的什么,朱妙 说是与佛有关的棍子,拿着玩儿。方东树接过手,说什么棍子这么重。朱妙说是精 挑细选的特殊木质做成,放几百年都不会腐烂。 说这话时风弄皱了江面,扬起了单薄的外衣。 方东树的脸上荡起了波纹。 她发现他正在老去。 他们的腿累了,不约而同地走到树底下,在树影里坐下来。又不约而同地扭动 脖子四面环顾了,再不约而同地抱紧了,像医生虔诚地倾听病人的心跳,耳朵贴在 心口上。良久,如春暖花开,冰河解冻,方东树说话了,如哗哗流淌的水声。 “她去法国考察,一周后回来。我只是想看看你,我的车还在政府大院。车的 目标太明显,没敢开。让你为我担惊受怕,真对不起你。我必须告诉你一点真相。” “哦?没关系,你不说没关系的,我害怕被真相压垮。”她如冰河中的浮物, 因水沉浮。 “我不知道,你听了会作何感想,或许会骂我。我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那个 女人还会回来。”哗哗的声音越过障碍物,继续流淌。 “你说谁?你在说什么?”河水似乎是突然间就干了,冰河中的浮物搁在河床 上。 “她,一个女孩子。哎,我和她相处了一段,认识你之前,我们说好了分手, 她离开这里,说好了不再回来。都说好了,但现在全变了,全变了。” “你?原本有情人?”朱妙醋意大发。 一艘船正在滑行。 “我以为都结束了。”声音滑过方东树的喉咙。 “你还爱着她?她也是?”过了好久,她才说出一句话。 “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就别说。反正,我习惯了被人放弃。” “小猪,你又要误解我了。这都是你之前的事情。现在,现在我完全没有退路, 她要回来,不会再走了。不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她不是图钱。” “我知道,她是图你这个人。姑娘们对百万富翁都这么说。” “小猪,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是十分想结束,你不知道有多么复杂!” “你哄我?你们还在相互爱着是不是?因为你妻子不肯离婚,你没法娶她是不 是?你们原本就藕断丝连,你只不过是拿我消遣一下是不是?” 朱妙语调低沉,嘴唇哆嗦,积怨冲上脑门,刀在手里的感觉变得清晰。 “不是这样,完全不是这样,我真的没想到,已经完全失去翻牌的资格了。” 只要方东树不说真相,朱妙打定主意曲解并仇恨他,他肯定架不住这个冤情, 就算他五官拧成一团,她也不想心软。她越来越投入到这回事里,认为表现得越愤 怒,对他的爱便越深刻。 两个人沉默。 朱妙手中的刀,慢腾腾地蜕出刀鞘。 她是无意识的。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也许死了更干净。”方东树并不惊恐,他取过其中一把刀,反复端详。另一 把刀的刃,已被朱妙搁上肌肤。不过,她并不是一刀见血,而是如检测刀的锋利那 般,在手背上拖动。刀有双刃,她用的是稍钝的一面。她就好样反复玩儿。 “小猪,我死一千遍也不足为惜,可是你,为我伤心,都是不值得的。我把实 话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讲,那会使我死得更快,并且很不光彩。”方东树 还有一点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