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隔天早上尉佑下楼吃早餐,只见一桌的豆浆烧饼油条及稀饭酱瓜小菜。 他挫败地叹了口气,推开面前所有的餐食,眼皮抬也不抬,淡然地下了个命令。" 咖啡,加糖加奶精,还要一个特大三明治,谢谢。"经过昨天晚上与花羽君的一场争战, 再加上饥饿的肚皮,今天早上地没有多少力气伪装自己。 要他吃中式的早餐?当然可以。但今天他要纵容自己,连续两个多月来的集训已经 透支他所有的耐心与体力了。 崔管家听到他的命令,微微扬起眉头,嘴巴欲张又合。手一指,身旁的女仆便转回 厨房准备。 忍了近一分钟,崔管家还是开口了:"会长,您不喜欢我准备的早餐吗?" 尉佑看了眼黑鸦鸦的酱瓜,还有正滴着油的烧饼油条,看起来比生鱼片还令他反胃。 "不错呀!辛苦你了。只是今天突然想来点不同的早餐罢了。" "可是……会长,您从来不喝咖啡的。" 尉佑没好气的睨他一眼。"在医院的时候,我的口味变了。" "这一变可真多,您昨天晚上也没吃多少生鱼片。以前,那些分量是您拿来当点心 吃的。"崔管家以近似喃喃自语的口吻说着。 他耐着性子,忍住火爆的脾气,心里嘀咕这老管家还真是罗嗦。"医生嘱咐我要吃 消淡一点的食物,生鱼片太补了。" "既然这样,更不应该喝咖啡了,太多的咖啡因也会影响到您的健康。" 忍无可忍的尉佑猛抬起头,双眼迸出火花。天知道,他只是要喝杯咖啡而已,还要 接受犯人式的询问。 面对主人的怒气,崔管家无俱无畏地回视,眼里有着明显的疑惑,他像是第一次看 到主人般地仔细瞧他。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时,霍叔推门而入,爽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会长,您起得可 真早呀!既然如此,我们开个早餐会报如何?" 崔管家识时务地转身离开,尉佑也松了一口气,往后靠向椅背。 "怎么了?早上的脾气还满暴躁的。昨天晚上的新婚之夜,力不从心吗?"霍叔捻着 自己的山羊胡,嘴角泛着男人才懂的笑容,苍白的眉尾还挑了挑。 "她是嫂子。"对霍叔的揶揄,他凝然以对。 "她是杀人凶手。"霍叔眉角在瞬间下垂,用冷酷的语气更正了尉佑的用词。 "我们没有证据。"尉佑的语气不甚坚持肯定。他怎么能在心里为花羽君判刑的同时, 又为她辩护呢? "我们没有吗?"霍叔严厉地反问。 尉佑耸耸肩,不置可否。 "好吧,姑且不论有没有证据,但在龙传会的家规里,如果要惩罚一个人,是受刑 者自己要能够澄清冤屈,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而不是有证据才能办。她能吗?她能为自 己伸冤吗?"随着音调渐高,霍叔满布皱纹的脸胀成肝红色。 尉佑沉默了半晌,回想从见到花羽君之后的一切;她在病床前的哭泣忏悔,对相关 事情的消极静默,在在无法表明她的清白。 从她的反应中,他知道她非常明白自己正在承担着至少是共犯的罪嫌,但她却一直 没对这事发出任何声音。这可能意味着两种情况;第一、她是勇于负责的人,有罪就扛 下了。第二、清者自清,她懒得洗清没犯的罪状。但,怎么说她就是一句话都没吭。就 这样,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有罪,包括他。 "她不能。"尉佑叹了一口气,诚实他说。 "那她就是有。"霍叔得意他说。"不过,短时间内我们还动不了她。" "为什么?" "她还有利用价值。" "就像我一样?"尉佑露出了自嘲、无奈的笑容。这个临时被徽召的任务,不仅愈来 愈艰困,还严重悖离了他的行事原则。当初因厌恶血腥、虚伪、权谋而离开龙传会的原 因,又一一地回来了。他不禁想到,自己和花羽君一样,在这场棋局里,都只是任人摆 布的棋子。 "你是不同的。"霍叔的眼里,泛现难得的怜爱。两兄弟都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很早 他就知道,这对孪生兄弟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骨子里却是两个人,尉佑最后的选择始 终在他的意料之中。 对尉佐,他倾尽全力扶持,有着如父亲一般的骄傲感,却又带着尊敬。而尉佑,就 像他永远关爱的孩子,爱他就是给他足够挥洒的空间,不要将他绑在身边。 "你虽然离开了龙传会,但身上流的永远是龙传会的血,这条血脉纵使你想切也切 不断的。" 两人因陷入回忆而沉默。女仆将尉佑指定的早餐端出,又迅速地退回。 "花流会那边情况如何?"尉佑回了神,转移话题、 "你昨天回家的消息虽然已经传到花流会,但他们仍是蠢蠢欲动,只不过将行动化 明为暗。京都有一个工程大案,婚礼举行前已经和花会长协商好;花流会答应退出竟标, 让龙传会可以得标。但最近有消息传出,花流会打算暗中挂人头,参加竟标,抢下工程。" "我们怎么做?"尉佑狼吞虎咽地吃着三明治,酸黄瓜的味道沁人口鼻,他从不知道 自己也会思念这个味道。 霍叔看着他不顾形象的馋相,不禁觉得好笑,这阵子的确太为难他了。"这工程是 发给最低标者,若以太低的价格得标,对我们来说又没有利润,因此,每家都想知道对 方的底价是什么,才可以赚取最多的利润。如果,我们可以放出假的、较高的底价,花 流会肯定会以低一点的数字竟标,届时,我们便可以顺利取得工程发包权。" "这对策不错,问题是要透过什么管道放出假消息,而不会让花会长产生怀疑?"尉 估虽然浑身是艺术文学家的气质,却遗传父亲精明的脑袋。 "这个人必须是他信得过的心腹。"霍叔若有所思他说。 "这个人必须要有机会可以接近龙传会的机密。" 咖啡的香醇浸入身体,尉佑觉得整个人都苏醒了。两个人一搭一唱。 "换句话说,必须是花会长派遣在龙传会卧底的人。" "一切都要安排得自然,连卧底的人都不知道自己上当了。" "得到的消息表面上必须是第一手的可靠消息,不能让花会长对消息的可信度存疑。 所以,卧底的人一定是要能接近龙传会的核心人物。" 在霍叔强调"核心人物"四个宇后,尉佑也完全清楚了他的打算。"我想,我知道你 所谓的人选了。" "这就是短时间内还不能对她动手的原因。"霍叔对尉佑聪颖的领悟力满意地点头。 "这条管道是可行。唯一的问题是,她知道我对她还有防备心,此时若给她任何消 息,她都会产生疑虑。" "离竞标日期还有两个月,你有的是时间改善这种情况,让她充分地信任你。" "我该怎么做呢?"尉佑苦笑着。 "美色不是女人的专利。男女之间的信任感,往往起于肉体的紧密程度。你可以假 装沉迷于她的美色,让她以为你对她不再有防备心,以后,你说的任何话自然都是'真 心话'。" "我没有办法,她是嫂子,尉佐的妻子。"尉佑两眼直盯霍叔。要他耍权谋、尝血腥, 他都可以强迫自己闭着眼晴、昧着良心去做,唯独这件事 "她不是。"霍叔看出了他的困难。"他们只是拜过堂,还不是真正的夫妻,顶多她 也只能算是他的女人罢了!" 霍叔用仪式来区分关系亲密与否的方式,他不甚认同。他们都没有办法确认花羽君 在哥哥的心中,到底占有多大的分量。万一,哥哥对花羽君付出真心 "等尉佐回来之后,关系怎么处理呢?"尉佑试着逃出困境。"我想,尉佐不会乐于 知道我趁他昏迷的时候,去碰他的女人。" "哈!这你就多虑了。"霍叔大笑着,用手指缠绕胡须。 "什么意思?"尉佑皱起眉头。 "花羽君不会成为你们兄弟之间的障碍。"霍叔的眼睛,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因为——" "因为,她根本活不到会长清醒过来。" 此刻,他领悟到自己纵使想为花羽君留一条生路,霍叔也会不惜任何代价亲手毁了 那条路。他叹口气,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我希望到时候我有权选择是否成为那个执法 的人。" 回答尉佑的是一片安静。 四月,在台湾应该是太阳的天下了,但在日本,阳光威力削减不少。阵阵冷风吹来 拂去,成为人与阳光的阻隔。享受惯台湾酷热的尉佑,即使来了数个月,还是无法让身 体适应日本的寒冷。身上穿着厚厚的毛料衣,府邸走一圈,就属他穿得最多了。 看着窗外发芽的嫩绿,尉佑心情异常烦躁。进府邸近一个月,他真正待在这里的时 间,却是微乎其微。四大天王每天带着他东奔西走,不是分会例行会议就是重要干部的 喜庆婚丧,要不然就是帮派冲突的协调与干旋。龙传会这几年的确闯出了一片天地,尉 佐深受道上人的推崇,许多帮派间的大小纷争,都会请他过去当仲介人排除纠纷。 除此之外,霍叔还安排了不少商业考察行程。尉佑这才发现龙传会的资产可以与日 本前五大企业媲美,丝毫不逊色。继任以来,尉佐充分发挥商业经营的天分与手腕,将 龙传会每天丰厚的现金收入转投资到其他的行业,适逢日本经济不是气,得以用最低的 价格承接许多摇摇欲坠的公司行号。三年来,不断的投资,获利后又投资,龙传会已经 一半跨大了正常行业。 这一步,是尉佐打算让龙传会改革的第一步。将龙传会漂白,是他的最终目标。 尉佑感慨地叹了口气。在这种攸关未来的重要时刻,他能想像哥哥此刻躺在病床上, 如果仍有知觉会有多么焦虑。其实哥哥已经将计划都拟定好了,他这一个月,接的就是 照着他的计划进行。与花流会的联姻就是计划内的一部分,花羽君就是他在假扮期间内, 必须承接的任务之一。 从回来第一天晚上他拒绝她的邀约之后,她便刻意回避他。两人房间的共通门,再 也没开过。他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不是深夜也是入寝时间、有时还必须在外过夜。这 么忙碌的行程,他们一整个星期看不到几次面。 如果早上在餐桌上碰到,她会不着痕迹地端起果汁离开餐厅。有时候在房门外的走 廊相遇,在他能够开口之前,她早就旋风般地闪进房内。至今,他始终找不到机会执行 霍叔交代的任务——色诱嫂子,来一个反间计。 眼见京都工程竞标日期愈来愈近,他愈来愈烦躁,霍叔也按捺不住地询问:"我们 什么时候可以将假讯息传递给花流会?" 加长礼车走在城郊大道,尉佑远远看见新干线的车体疾行而过,优美而沉稳。 "还不急,等到愈接近竞标目的时候才进行,让花会长没有时间查验消息的正确性。" 霍叔对他的回答以点头表示认同,但却仍不放弃他的关心。"你和花羽君,现在如 何?" "不错,像生活了二十年的老夫妻。"尉佑淡然地回答。霍叔闻言大笑。"哈!哈! 真有你的。我是过来人,我完全知道结婚二十年夫妻是什么样子。" "既然你知道,我就不用费述了。" "相敬如'冰'?"霍叔的语气有着调侃。 "完全正确。" "小子,这不符合我们的计划喔!" 尉佑转过头看着他,半眯着眼,眼露光芒。"你每天排了满满的行程,白天把我累 得半死,你还期待我晚回家仍有体力施展魅力?" 霍叔沉吟了半晌。"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喊累,想当初,我们四大天王跟着你父 亲出来开疆辟土时——" "拜托,饶了我吧!又来这一套老掉牙的拓荒野史。从小到大,我至少听过上百遍 了。"他赶紧打断霍叔打开回忆的窗,否则这一路可有得受了。 霍叔被这么一抢话,显得有些尴尬,益发不甘示弱。"至少,我还能兼顾到家里, 霍夫人可是从投说过什么。" "那是因为霍夫人的要求不多吧!"他幽默地回击。 "臭小子。"霍叔轻声斥骂着。"不过,花羽君这件事还是要尽快解决,愈晚进行愈 难让她撤除防备之心。" 霍叔想了半天。 "这样好了,我明天放你一天假,你看看怎么样安排都可以,反正,要有进度就是 了。"就这样,尉佑总算得到了一天假期。 即使如此,今天一早,生理时钟仍然准时地将他叫醒,吃完早餐后他仍待在餐厅里, 慢条斯理地啜饮咖啡,耐心地等候花羽君。 终于,她穿着一身浅黄色的和服走进了餐厅。在没有预期的情况下见到他,她楞了 一会儿,犹豫地看着餐桌上摆好的早点,她思忖着要将餐食端走还是与他一起用餐? 考虑到端走餐食的行为太过无礼,她顿时决定留下。镇定地坐在长桌这头空缺的座 位,隔着桌面正中央的花盆。烛台,与他遥遥相对。 尉佑端着咖啡杯,静静地看着她用餐。秀气白皙的手指轻松地握住餐刀,俐落地切 割烧饼。她每天的早餐都是一样的,一杯牛奶,一片烧饼及餐后果汁、水果。她吃烧饼 的方式如同西方人吃牛排:餐盘、刀叉全数用到。煎烤得有点硬度的烧饼,只见她握刀 的手小指微翘,毫不便力地东划西割,瞬间切成了端正的棋盘状。这一幕让尉佑想起, 刮胡子时她曾经多接近他的生命动脉。 她为什么没动手? "夫人今天要出去吗?" "没有。"她微微抬眼。" "那岂不是枉费了这身打扮。"他审视着她绾整的发髻,淡黄底布满雏菊的和服,看 起来像外出的准备。话说回来,他从没看过她随意的装扮,除了——那一夜。 "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自由地进出。"她淡淡他说,语调中听不出埋怨。 "我没有限制你的行动,但必须在安全人员的护卫之下。你现在是龙传会的会长夫 人,有很多潜在的危险会发生,我无法承担这个风险。"至少不是现在,尉佑心里苦涩 地想。即使他说得淡然,也姑且不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但至少他是关心她的安危。 这个体认让她感觉到甜度。对地而言,这又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努力地抑制甜度 在心里发酵,佯装不在意他说:"你能想像逛街时,后面有两、三个跟班的感觉吗?" "他们不会打扰你的。"他看着她不自觉地牵头。表情俏皮,他敢打赌她绝对不知道 这动作形似撒娇。 "是不会。只是如果店员知道我有保镖护卫,就肯定买不到便宜的东西了,因为他 们会假定我很有钱。" "你的确是。"尉佑端详若她细致的脸蛋,端坐的姿势,高贵的气质不言而喻,明眼 人都有得出她出身不凡。"而且,你也不需要便宜的东西,我可以供给你所有昂贵的物 品。" "这世界上还是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例如……?"花羽君心里想的是自由、爱情、一个真心关爱你的父亲,或者是一个 深爱你的丈夫……但嘴里说的却是轻描淡写。"例如讨价还价的乐趣、在公园里闲晃的 优闲、吃着热狗逛大街的自在……等等,都不是很花钱却满有趣的。"她微微地耸肩。 "这些事……你都尝试过吗?" 花羽君低下头,不想看到他悲怜她的神情。"没有。花流会的门禁不比龙传会松多 少。" 花羽君的表情并未透露出她的遗憾与惆怅,但敏锐的尉佑察觉到了。从小在龙传会 长大的他,能够体会这种不自由的感觉。当他在十八岁那年终于摆脱龙传会,远渡重洋 到英国时,他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流连在雾气弥漫的大街小巷。不用担心对立帮派 的喽罗找碴,也不用时刻维护龙传会公子的形象。从此,他自由得像一只展翅高飞的小 鸟。花羽君不够幸运,也许,今天他能为她争取一些快乐。在她有生之年,就这一天。 "我也很想念这种感觉,择期不如撞日,这样好了,我们今天就出走一天,做所有 你一直想做但没机会做的事,好吗?" 花羽君的眼睛绽放兴高采烈的光芒,但马上又黯淡下来。"你今天不用巡视各分会 吗?" 尉佑微笑以对。"今天放假。" "为什么?"她甚为诧异,一个多月来她没见他休息过。尉佑嘴角挂着笑,眼睛饶富 兴味地盯住她,她只觉得脸颊发烫。 他看得出她的困窘,临时改了口。"因为你的衣服让我想到春天。" 其实,是她的人像春天含苞待放的花朵。 心动百分百制作 兰兰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