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惜春记(17) " 你说,你的父亲也是修道,吃这个死的?" 落第秀才的故事听完,贾珍笑 起来。唬地来意儿又跪下:" 爷,奴才说错了什么吗?" 贾珍一愣,他无意间抬头看见床前铜镜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人,阴恻恻地, 面容扭曲。可不就是在笑?恶意从五官里一丝丝的冒出来。 这是我么!贾珍一凛。但他很快镇定了。 " 爷没事,爷是想杀人。杀那些想害爷的人!" 贾珍跳下床拾起那药,硕大 的丸子,像剜落的眼珠,藏着血淋淋的恶意,叫人不寒而栗。 " 来意儿。贾珍回身看住了心神不定的来意儿,眼神灼灼:从明起,你就跟 着俞禄。我叫他好生带着你,学着理事。毕竟是秀才的儿子,这么着也委实糟蹋 了。" " 今日之事,奴才什么也不知道。来意儿看着贾珍,突然之间福至心灵,将 头在地下磕得青紫:奴才只知道谢主子再造之恩。" 贾珍不置可否,转身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天际,启明星已亮。 来意儿跪着,他突然听见贾珍无限倦怠地叹了口气。他抬头看贾珍的背影, 萧瑟晨风中,贾珍身形消瘦如寒竹,他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凄凉。 来意儿不懂,一个什么都有的人,为什么看上去像是一无所有? 他看见那只寒竹在风中展开身体,发出寂寞的声音。那声音说:" 你起来, 替我更衣罢。" (十六) 入画去了宁府。这是她卖入荣府五年来,第一次出府。由周瑞家的陪着,替 四姑娘送东西给珍大爷。 坐在小车里,悠悠晃晃。阳光熏冽,透过轻纱射进来,散成五彩缤纷的光影。 像一个从暗牢里走出来的人一样,那种世俗的亮丽,让入画觉得微微晕眩。 其实这只是普通而短小的荣宁街。而她,由此到彼,也不过百步之遥。 入画入内院,在抄手游廊上慢慢走,她初入东府。见这边厅殿楼阁,都峥嵘 轩峻,花木也蓊蔚洇润,比荣府有别样风情,少不得细细看。正巧来意儿跟着俞 禄出来办事,迎头走过来,看见入画微微一愣。入画看到他,一个英俊小厮对自 己注目,少不得心头猛跳,咬住嘴唇,退到廊柱后,又忍不住拿眼看他。 来意儿走过去,入画松了口气,怅然若失,心里轻重不定,自己也说不清是 怎么了。这么想着,又回头看一眼,恰好来意儿也回头,两个人的眼神就这么结 结实实的撞到一起了。 又是一惊,惊心动魄地惊。 来意儿突然回身走过来,看着她,没头没脑的问一句:" 认得我么?" " 不……" 入画吓得手足无措。这么近的脸,男人的脸。他的呼吸喷到她脸 上。神,告诉她该怎么反应? " 我认得你。蕙妹妹。我们定过亲不是?" 来意儿看住她,眼神把她扼地死 死的。 定过亲!入画仔细地,仔细地看着他,手心沁出汗!她现在脑子单纯干净的 要命,只剩下荣府的太太小姐们。 往事如前生。好还是不好? " 表哥。你是容表哥?我……我们……" 入画突然认出他是谁。认出了,如 孟婆汤失效了,前尘旧事纷蹋而来,平顺的心原一时万马奔腾,烽烟四起。 " 该死的,蕙小姐,你也卖身为奴了吗?你的高枝儿呢,断了,烧了,连根 拔了?你也有今日!原来。人生不过如此……" 来意儿阴恻恻地笑,转身出去了。 人声远了,杂声寂了。只他的声音点点滴滴,落到心里,清澈见底。入画任 他嘲讽。呐呐地,呆着。立着。心热了,冷了,患了伤寒似的。突然很伤感,却 又很想放肆地笑。 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但是何必此生此时此处相逢?逼仄得一丝儿不透。天, 你必得叫人刀兵相见,短兵相接,血流成河才罢休? 来意儿恨冲冲的往外走,心里五味杂陈。她,亦有今日么?然而将入画羞辱, 并不能让他快乐。 他不能忘记她,所以五年之后,两眼之内就将她认出。他更不能忘记的是, 姑姑姑父的嫌贫爱富。 老套但有效的理由。他父亲中了秀才,就赶着来定了亲,及至父亲屡试不第, 又慌忙将女儿许了别人。惟恐吃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