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第五回(3) 小海道:" 姊姊!你为什么不哭呢?” 小菊子道:" 我好好的哭什么?” 小海道." 你舍不得计春呀!人家送行的时候,舍不得总是要哭的。” 小菊子板着脸,将下巴一伸,啐了他一声道:" 该死的东西!你嚼舌根。” 在场有几个爱开玩笑的,都笑了。她不能再送行了,一扭身子就转回家去。 周世良心里,总记着乡下人的谣言,不敢说什么,以免惹起是非,又向大家拱拱 手,说道。” 诸位请回。我要赶路了。” 于是推着车子顺了大路走去。计春向大家点着头,也就跟在车子后面,一步 一步的走着。他父子二人走了几步,就回头看看,慢慢的只看得到村子的屋脊, 慢慢的只看到村子前面的一带小树林;慢慢的把村子面前一切的东西都丧失着看 不到了。车子推到一个高坡下,周世良将小车歇了,走上高坡,回转身来望着。 计春道:" 爹!你推不上这坡吗?我在前面给你拉一把罢。” 周世良摇着头道:" 我倒不为这个,要歇一歇。你看我们的村庄,已经看不 见了。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再看到这村庄呢,站在高坡上,多看一会子吧。” 说时,将手比齐了眉毛挡住了阳光,只管向原路上看了去。计春看到父亲那 恋恋不舍的样子,不敢作声,也就跟着走上高坡来。果然,站在这里,不但可以 看到自己那个村庄,仿佛自已家里后门外两株大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计春 还未曾说什么,世良叹了一口气道:" 我为着你,家乡都不要了,你要怎样努力, 才对得住我呢?” 计春更不敢说什么,只是正着脸色,望了自己的村子。父子两个站在高坡上, 彼此不发言,都是这样呆望着。那高树上的新蝉,吱吱的叫着,好象对这临别的 两父子,加上了一阵什么借别的意思。世良在半年以来,总是恼恨着家乡,决定 了抛家远去;可是到了现在真要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何原故,心里更觉着难分 难舍,眼睛里面含着两眶眼泪,只管要流了出来。不过自己要哭了下来,恐怕会 惹着儿子心里难受,于是勉强笑了起来道:" 不要看了,越看倒好象越舍不得。 其实省里到家,也不过一百一二十里路,起早动身,摸黑也就赶回家了,我们有 什么舍不得呢?” 他说着话,自走下了高坡,掀起腰带来擦额头上的汗珠顺便他就在眼睛皮上 揉擦了几下。计春明知道父亲是要哭哭不出来,再说什么,那会意着他更伤心, 于是悄悄的随着他身后,连出气的份儿,都有些不敢。世良亦复如此,又怕儿子 难过,父于两人,就在渺无声息的情况下,一里又一里路,离开了家乡。小车在 路上走了两天,到了安庆城里。先在小饭店里住下了,世良和儿子商量着,还是 先去打听学校呢?还是先去见孔善人呢?计春说:" 还是先去见孔善人的为是。 我们在这饭店里多住一天,就多一天的花费。” 世良想想也是,于是就把家里带来的薯粉,绿豆,大柿辣椒,芝麻炒米粉, 合成四色礼物,将一个大竹篮子提着,父子两个,都换了两件干净些的衣服,便 访着孔善人家,前来投书。这孔善人是周高才族弟周高贤舅舅的诨号,因为他没 有儿子,把外甥周高贤承继了过来,于是周高贤一变而为孔大有。老善人死了, 他也就顶上善人这个浑号了。因为这个诨号是世袭的,所以谈起孔善人来,没有 不知道的。世良父子在街上一打听,毫不费事,就找到那个所在了。那里是一个 八字大门楼,两扇大黑漆门上,钉着白色大铜环子,门敞开着,向里一看,却是 一个殊漆屏风,上面大书" 齐庄中正" 四个宇。这屏风放在白石砌成的大院子中 间,分成了一半;隔了屏风,可以看到屏风那边花木扶疏的影子;门两边相对立 着,有两间门房。周世良是个常上省买东西的人,多少知道一些省城里大户人家 的规矩,因之到了门口,且不冒昧进去,先站在门外,咳嗽了两声,然后问道: " 有人吗?” 左边门房,有个人应声而出;见大门外站着一个人穿白大布褂子,蓝大布裤 子,脸上是黄中带黑,当然这是个乡下人;再看他手提的那个竹篮子,里面通通 红的,有半篮子大柿子辣椒,他脚下穿了长统大布袜子,双梁头布鞋,还在上面 电积了许多黄土;当然,这也是乡下人挂的一个幌子。那门房看了这样子,就迎 上前来问道:" 我们这是孔家,你是来找甚么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