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54)
说到就要做到,无论是做小璇的姐姐,还是做小璇的嫂子,灵灵都时刻实践着
自己的诺言。即使是回上海读大学的那三年,灵灵也不忘经常给小璇写信。
那真是一段甜蜜而相思的时光。
灵灵几乎每天都要写一封信,不是给周小坡,就是给赵小璇,为此,同学们都
管灵灵叫“写信专业户”……
往事一幕一幕,恍如隔世。和小璇面对面地坐在西餐厅的田灵灵双眼濡湿地望
着赵小璇,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望着陪伴了自己一生的伴侣。
小璇乐呵呵地看着灵灵,“心情好些了吗?”
“嗯!”灵灵使劲点了点头,握住小璇的手,“谢谢!”
“姨妈还坚持和你一起住吗?”
“不了,她说她年纪大了,总睡不好觉吃不消,还用商量的口气问我能不能让
她隔三差五地休息休息……你说她多逗啊,还真没发现她还蛮擅长演戏的。”
“以后不许再说我姨妈不通人气啦!”
灵灵捏了捏小璇的手,笑了。姐妹俩聊了一会之后,灵灵忽然想起几天前外婆
打来的电话。
外婆来电话说,淮海路上做胸罩的那对老夫妻不幸煤气中毒去世了,他们的儿
子和儿媳接替了他们,手艺却比他们差很多,开业没几天,店铺就关了。
“这个消息让我一直难过到现在。”灵灵垂着眼帘说,“好像我生命里的某些
宝贵的东西也随着那两位老人去了,这几天我总能想起老奶奶凉丝丝的双手和老爷
爷躬着腰踩缝纫机的背影……”
灵灵的叙述也勾起了小璇的伤感,小璇想起灵灵上大学的时候从上海给她寄过
来的那个包裹——包裹里面装着的就是那对老夫妻做的胸罩。
他们并没见过她,却凭着灵灵提供的数据,把胸罩做得那么合体。小璇现在还
时常穿上那件胸罩呢,尽管有些瘦小,尽管打了布丁,小璇还是愿意穿。
十八岁那年的夏日午后——小璇和灵灵一起回忆着从前, “还记得吗?你拎着
那根特意买来的塑料皮尺,非要我把上衣脱掉,我不肯脱,你就对我使劲喊……”
“我喊着:赵小璇,求你了!”
“是啊,好像我再不脱衣服你就能把我吃了似的,我拗不过,只好脱了上衣;
你像模像样地给我量尺寸,还把数据写在一个小本子上……”小璇娓娓道来,怀念
着。
灵灵翘着嘴角,眨着双眼,和小璇一起怀念着。
怀念着的同时,灵灵不由得想起了丈夫周小坡。
像很多女人一样,灵灵经历过许多次不定时的无来由的自卑。十四岁的时候,
灵灵为皮肤黑而自卑;十八岁的时候,灵灵为小腿不够纤细而自卑;二十二岁的时
候,灵灵为乳房不够丰满而自卑;生完孩子的时候,灵灵为腰围太大而自卑……灵
灵的自卑就像是层出不穷的敌人似的,随时攻击着她的信心;可是,灵灵却从来没
有被这些“敌人”打倒过——因为,什么敌人也逃不过她那比神枪手还厉害的丈夫。
周小坡对她,就像当年的她对赵小璇一样,唯恐她忽略了自己的美,唯恐她误
解了自己的美。这么多年了,周小坡一直保持着亲吻的习惯,从发丝到脚趾,灵灵
几乎每天都要享受一次丈夫赐给她的“吻浴”。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你若是自卑,我会觉得受冷落的。”每次亲
吻的时候,周小坡都会这样对灵灵说。
周小坡像雕塑师一样,把田灵灵雕琢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美丽了。
抑或自信本身就是女人最大的美丽?
灵灵像是发现了一个好大的秘密似的,看小璇的双眼立刻熠熠地闪起光来,
“璇,说实话,我一直想改造你。改造你的审美观,改造你的人生观,改造你的爱
情观,改造你的——”
“行啦,你干脆送我去劳教算了。”
“璇,请你不要再让我无能为力了。”
“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啊?”
“听我的,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女人的青春有限,该开放的时候就要尽情地开,
快乐地开。”灵灵真诚地说,“过了季的女人也可以开放,但是她们必定会让他人
用那种说不好是什么的语气形容为‘第二春’……”
“我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你总是想方设法把自己的优点掩盖起来。”灵灵忽然盯
住小璇说,“说实话,简第九觉不觉得你很美?”
“怎么想起问这个?”
“璇,不知为什么,我时常有对不起你的感觉,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哥的房子要
动迁,你才急急忙忙地嫁给了简第九?是不是啊?”
“不是,因为他人好嘛。”
“‘人好’与‘可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可爱”与“值得爱”是两个不同
的概念,“值得爱”与“适合自己”又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有多少女人就是因为混
淆了这些概念而耽误了自己宝贵的一生啊!”灵灵说,“人好、可爱、值得爱都不
是我们把婚姻继续下去的理由,惟一的理由应该是——他很适合我。你认为简第九
适合你吗?”
“咦,你今天是怎么了?”小璇有些恼了。
“璇啊,你为什么总是不信任嫂子呢!”灵灵又一次抓过小璇的手,急切地说,
“简第九到底对你好不好?如果他对你不好可一定要跟嫂子说啊!”
(55)
小璇并不是不信任嫂子,而是不信任自己。
那些折磨着她的忽而微弱忽而强烈的感受往往在她睡了一觉之后就被第二天的
阳光蒸发掉了。
小璇天生就是这副脾气,没什么能让她陷入长久的怨恨。没有刻骨的怨恨,也
没有刻骨的爱,除了偶尔胡思乱想,大多数时候,小璇的心灵是纯净的,宁静的。
谢丽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了一大堆格言古训,什么“忍”啊,“莫生气”啊,
大大的楷体,白纸黑字,像是宣战,又像是求和,把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弄得杀气腾
腾的。小璇曾经很细致地读过那些句子,她感到十分纳闷:谢丽为什么劝自己要
“忍”呢,谁在虐待她?又为什么劝自己“莫生气”呢,谁在惹她生气?
每当谢丽冲小璇发邪火的时候,小璇的心里就很不安,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伤害了谢丽,才让她靠那些“忍”啊,“莫生气”啊什么的来安慰自己不爽的心情?
活到现在,小璇惟一称得上“忍耐”的经历就是对郝勇敢,郝勇敢欺负了她,
可是她忍了,默默地独自地背负了这么多年,对谁也不曾提起。
至于“生气”,小璇不是没生过气 ,可是她的气总显得那么微弱,从身体一
生出来就随风飘散了。比如几天前和简第九的那场感情危机,短暂得像小时候看的
反特故事片,没等她把故事情节看明白,屏幕上就“哗”地闪出了大大的“再见”,
只剩下电影里那个地下党冷笑着对坏蛋说的那句“你的好戏该收场了”响彻在耳畔。
有一点懵懂,有一点失落,还有一点寂寞。
因为没怨恨过简第九,也没真正地生过简第九的气,小璇也就无法按照灵灵的
嘱咐找出简第九的不是——从认识简第九的那天起,他就忙着写博士毕业论文,对
于这样一个一心上进的男人,小璇有什么理由强求人家呢。
“第九对我很好的!”小璇急忙回答灵灵的问题,生怕灵灵对简第九有什么误
解。
“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好’是什么概念吗?”灵灵接着问小璇。
“不吵架,没有第三者,一劳本神儿地过日子。”小璇想起孙月君的话,“姨
妈告诉我的。”
灵灵笑了一下,晃晃头说:“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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