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钟跃民捶了他一拳说:" 上次在县城要不是你帮忙,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奎勇, 咱们扯平了,以后不要再提了,想想那会儿打架,觉得咱们都傻乎乎的,好象中了 邪,出门之前忘了什么也忘不了带菜刀,这不是有病么?" " 那会儿是闲的,不打架不拔份儿干什么去?这会儿就不一样了,一天不干活 儿就少一天的工分儿,没工分儿你就得饿肚子。" 钟跃民问:" 你们知青点粮食够吃吗?" " 够个屁,全靠偷鸡摸狗了。" " 你有什么打算吗?" 李奎勇摇摇头说:" 没有,想也没用,混一天是一天吧,我算想明白了,人不 能跟命斗,我就是这命,和你们干部子弟没法比,李援朝他们惹出天大的事,结果 怎么样?还是都出来当兵去了,我们这些平民子弟不服气也没有用,该插队还得插 队,这才是我们的命。" " 奎勇,我不是也来插队了吗?" " 你是一时走了背运,早晚你得远走高飞。" " 你这么肯定?" " 不信走着瞧。" 钟跃民很苦恼地说:" 奎勇,我就不明白,咱们从小学到现在相处一直挺好的, 怎么一说起家庭出身就总是谈不拢?你总是用一个旧社会穷人家孩子的眼光看我, 好象我是地主家的少爷。" 李奎勇说:" 从小老师就告诉我,在咱们这个社会里人人是平等的,只有分工 不同,地位都是相同的,我还真相信了,后来我才明白,人和人根本没法比,老师 的话水份太大,信不得,咱们不提这些了……" 他突然看见坐在灶前烧火的秦岭, 诧异地问∶" 你们认识?" 钟跃民说∶" 刚认识没几天。" 李奎勇把钟跃民拉到院子里笑道∶" 我说你小子怎么想起来看我,闹了半天是 另有所图,哥们儿,你怎么到了陕北还不闲着?" 钟跃民马上承认道∶" 我是对她感兴趣,你能介绍一下她的情况吗?" 李奎勇搔搔头道∶" 秦岭好象从来不和别人争什么,这小娘们儿很怪,和谁也 不特别接近,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在我们这儿人缘一般,她带来很多书,没事就坐 在后崖上看书,听说她出身不太好,爷爷是国民党的什么官儿,她妈是民族歌舞团 的演员,唱民歌的,我就知道这些,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钟跃民说∶" 你们村的后崖是不是和我们村的坡地隔着一条深沟?" " 就是那儿,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隔着沟聊天都行。" 钟跃民拍拍他的肩膀说∶" 奎勇,我得马上赶回去,还有三十多里路要赶呢, 走晚了就要赶夜路了。" 李奎勇动了感情,他抓住钟跃民的手说∶" 跃民,过几天我们村要派壮劳力去 公社的水库工地干活,我也报了名,听说工地上管饭,还发点儿钱,你知道我家的 情况,我妈的病最近又重了,我挣点儿是点儿,这一去恐拍要干几个月,我怕你哪 天突然走了,再见面就不知哪年了,谢谢你来看我,如果你哪天有了好事要离开这 里,咱们今天就算告别了。" 钟跃民握住他的手说:" 奎勇,无论怎么样,咱们是朋友,过去是,将来还是, 就算这个社会还存在着不平等的现象,可你我之间永远是平等的,你记住我的话。 " " 哥们儿,你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 奎勇,你也要保重。" 蒋碧云从窑洞里走出来,一眼就发现郑桐正坐在一棵树下看书。她觉得这倒是 件怪事,在她的印象里,这些家伙很少看书,他们成天骂骂咧咧,打打闹闹,没一 会儿安生,尤其是郑桐,很擅长恶做剧。 蒋碧云问:" 郑桐,看什么书呢?" 郑桐把书封面翻过来:" 米涅的《法国革命史》。" 蒋碧云很意外地拿过书看了一眼封面说:" 你也看这类书?我还以为你们这些 人成天就是胡打胡闹呢。" " 那是你的偏见,上学的时候,我可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功课总是名列前茅, 当流氓那是后来的事。" 蒋碧云呵斥道:" 别总自称是流氓,这称呼好听是怎么的?我还没见过流氓看 《法国革命史》呢。" " 我们恰恰就是一群有点儿文化的流氓,我认为读书是种享受,虽然知识现在 有些贬值,可将来一定会用上,即使当流氓也要有文化。" " 你这人说话怎么一点儿正形没有?明明是好话,到了你嘴里也变了味儿,我 问你,你对法国大革命有什么看法?" 郑桐说:" 总的感觉是似曾相识,有点儿象咱们的文化大革命,旧贵族送上断 头台,新贵族的处境也不怎么样,往往是屁股没坐稳又被别人送上断头台,乱哄哄 的你唱罢我登场,我本以为拿破仑是最大的赢家,后来我又发现,他轰轰烈烈的把 欧洲折腾个天翻地覆,到头来也是折戟沉沙,败得很惨。" 蒋碧云惊奇地说:" 你说得不错,我发现你很有头脑嘛,你和钟跃民都不是等 闲之辈,干吗老故意装出一副流氓相儿?" " 嗨,文革以前,我们当好孩子当烦了,在家听父母的,在学校听老师的,没 意思透了,再说了,当好孩子也没当出好来,最后倒当上了' 狗崽子' ,我们哥几 个一琢磨,不对呀,当好孩子太吃亏了,不如当流氓去,就这样,哥几个一怒之下 终于投奔了流氓团伙。" 蒋碧云笑了。 郑桐合上书说:" 不看了,咱们聊聊天,蒋碧云,现在你是不是对我们流氓有 了新的认识?觉得流氓还是挺可爱的?" 蒋碧云笑着说:" 别臭美了,你们算什么流氓?不过是群一肚子坏水的混小子 罢了。" " 我看得出来,你在学校时肯定是个好学生,对不对?" " 那当然,我还是少先队的大队长呢,功课门门都是全优。" " 那你当大队长时,对班里落后的同学是怎么帮助的?" " 我们班干部都做了分工,一人负责一个落后的同学,一包到底帮助他进步。 " 郑桐腆着脸道:" 那太好了,我误入岐途当了流氓,现在痛定思痛,想浪子回 头了,可实在是没有决心学好,你也帮助帮助我吧,也来个一包到底,怎么样?" 蒋碧云警惕地问:" 你是什么意思?" " 现在不是讲究一帮一,一对红嘛,咱俩配一对,红他一辈子怎么样?" 蒋碧云怒道:" 郑桐,怎么说着说着你那流氓劲儿又上来了?不要脸。" " 蒋碧云同志,你不要往歪处想,就算我一时糊涂当了流氓,可党和人民并没 有抛弃我呀,总应该给我改邪归正的机会吧,你这个少先队大队长不能见死不救, 眼看着我身陷流氓团伙难以自拔,你为什么就不能伸出友爱的双手,拉我一把呢? 就算把自己搭进去了,那也是为革命做出的牺牲嘛。" 蒋碧云沉下脸,扭头就走。 郑桐在她身后喊:" 蒋碧云同志,你别走,救救我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钟跃民爬上村后的断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山坡,他的脚下是一条深深的 沟谷,对面的山坡近在咫尺,这个地点还是李奎勇告诉他的,这个断崖和对面山坡 只有三十多米,是这条沟的最窄处。 钟跃民的脸上忽然露出兴奋的表情,他猛地站了起来向对面看,对面山坡上空 无一人。 一阵歌声隐隐传来,若有若无,余音袅袅,由远而及近,围着一条红围巾的秦 岭出现在对面的山坡上。 钟跃民高喊道:" 秦岭,你迟到了半个小时。" 秦岭笑道:" 观众就得等演员,要不你来当演员?" 钟跃民说:" 喂,咱们开始吧,我在听你唱" 秦岭的歌声飞过沟壑。 三十里的名山呀, 二十里的那个水, 单想住这那个娘家, 我不想回。 住一回这娘家呀, 我上一回天。 回一回这婆家呀, 我坐一回监。 …… 秦岭唱得忘情,钟跃民也听得发呆。 秦岭的声音远远传来:" 钟跃民,你在想什么?" " 我在想你,秦岭,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消受你?" 秦岭开玩笑:" 能经天纬地,又富甲一方。" 钟跃民拍拍头上的帽子说:" 我什么也没有,只是……你看见这个帽子了吗? " " 看见了,不过是一顶破帽子。" " 可这破帽子底下是一颗装满智慧的头颅。" 秦岭大笑∶" 谁敢保证里面装的不是稻草。" " 秦岭,你应该是个识货的人,我绝不会低估你的智力。" " 你的意思是,谁要是对你的存在视而不见,谁就是个蠢货?" " 当然,没有人能对突然发现的宝藏还保持一种平和心态,要发财了,谁不激 动呢?" " 呸!不害臊,真没看出来,你还挺无赖的。" " 别不好意思,其实你心里挺愿意的,我知道。"" 何以见得?""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还有,请你回去查一查成语词典……" " 查什么?""查一查' 失之交臂' ……" " 我听不懂。" " 秦岭,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 我听着呢。" " 我喜欢你,你呢?喜欢我吗?" 秦岭回答:" 跃民,我不讨厌你。" 钟跃民说:"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 " 那好,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喜欢我。" " 这么自信?我要是喜欢上别人了呢?" 钟跃民笑笑说:" 那我就等等,等你烦他了,再来喜欢我,我向你保证,你早 晚是我的。" " 那就走着看吧,反正我什么也没有答应你。" 钟跃民说:" 秦岭,在你之前,我有个女朋友,她在部队当兵,我已经和她断 了……" 秦岭把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 嘘……不要说你以前的事,我没有兴趣,因为 这不关我的事 ." " 你好象什么都不关心?比如前途,命运和爱情,你究竟关心什么?" " 我妈妈对我说过,生活中过程永远比结果重要。" " 可我却很看重结果。" 秦岭嫣然一笑说:" 你可能并不了解自己,也许你是个游戏人生的人,既然玩 游戏,又何必在乎结果?游戏的乐趣不都在于过程中吗?" 钟跃民说:" 秦岭,你怎么象个哲学家?女孩子别把自己搞得太深奥,这样可 嫁不出去。" 秦岭反问道:" 跃民,你是不是很寂寞?" " 是的,在这穷乡僻壤,难道你不寂寞?" " 这就对了,因为你寂寞,所以才喜欢我,喜欢难道不是一种过程?如果你看 重结果,就该娶我,过日子,生孩子,这才是结果,你觉得有意思吗?" 钟跃民想了想说:" 我没想这么远,如果现在就让我娶妻生子,我恐怕不会觉 得有意思。" " 那么你承认过程比结果重要了?" " 你说得有道理。" 秦岭正色道:" 跃民,你听好,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因为你寂寞,我也寂寞, 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有了更精彩的内容,我会为你祝福,然 后说声再见。希望你也能象我一样,让咱们都保持着' 在路上' 的感觉。" " 这……我很难回答,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象你这样的女孩子,很奇特,也 很理智。但我要问你,如果若干年后,你我又重逢了呢?" 秦岭笑了:" 到那时,如果我的身边没有更精彩的男人,那么你仍然是个合适 的人选,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钟跃民仰天大笑道:" 秦岭,这场游戏肯定很有意思。" 秦岭幽幽地说:" 也可能是个很伤感的故事。" 钟跃民建议道:" 那咱们就一起往下编,闹不好能编出一部名著来,好不好? " 秦岭静静望着对面山梁上的钟跃民,沉默了…… 钟跃民坐在男宿舍的土炕上,拿着一条破裤子仔细数着上面的窟窿,他把手指 探出屁股部位的两个洞,正抓耳搔腮地想办法。 郑桐推门进来。 钟跃民说:" 哎,郑桐,把你的伤湿止疼膏拿出来,我要用。" 郑桐马上明白他的企图:" 你想补裤子?不行,挺好的东西不能让你糟蹋了, 再说我也没几贴啦。" " 我这裤子都露屁股啦,就剩这一条了,总不能让我露着屁股出门吧?" " 你就露着吧,没人注意你的屁股。" " 别废话,快拿出来。" 郑桐无可奈何地说:" 我拿出来也不够用,你那裤子上有多少窟窿?干脆把我 那件上衣绞了做补丁。" " 那不是还得缝么,不如粘上去省事。" 郑桐说:" 有了,蒋碧云那儿有胶水,咱把补丁粘上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