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正爱她?(3)
在这场较量中,季有铭渐渐成熟了。“斗争”成了他宣泄自己过剩精力的最佳
途径。他发现策略和阴谋常常是混淆不清的。由于他的锋芒毕露打破了边防团这些
年来按部就班的渐行机制,也给以边防团长为首的“平庸”之辈们造成了被动和危
机。起初,季有铭并没有把问题想得那么严重,他只是希望通过施展自己的才干,
尽快地把边防团树立成全区的先进单位。可当他意识到由此而引发的边防团内部的
权势较量已经是不可避免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竭尽全力扩充自己的势力,形成
能够与团长抗衡的局面,然后充分发挥他年轻气盛的优势,用业绩来压倒对方。形
势的发展很快变得对季有铭有利了,边防团长等人对季有铭的一系列改革措施的刁
难和阻挠受到了上级有关领导的严厉批评。边防团长本人也面临转业的狼狈境地。
然而作为胜利者的季有铭并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看到一天到晚意志消
沉,情绪低落的边防团长,季有铭心里反倒生出些许于心不忍的自责。政委一针见
血地指出他这种猫哭老鼠的假慈悲显然毫无意义,而且也不利于今后的工作。季有
铭主动找到边防团长,以诚相待,希望能够消除彼此间的误会。边防团长始终不冷
不热的态度让季有铭心里非常别扭。他原想解释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工作上有分歧
才造成的,他自己并没有别人所说的那些个人野心。
“季副团长呀,今天你来找我谈了那么多,”团长为这次谈话来了一个不咸不
淡的总结,“意思我都明白,看来我们之间是有一些误会。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那消除这些误会也就不应该有什么困难了。不过呢,季副团长呀,我比你大几岁,
军装也比你多穿了几年,我有几句心里话算是对你这个当老弟的忠告吧。我当这个
团长已经5 个年头了,对这支部队我不敢说了如指掌吧,但起码心里有数,这个家
不好当。一时半会儿的热情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弄不好还可能事与愿违,到头来
留下很多难以消除的后遗症。不过呢,你还年轻,有精力也有干劲,也许你会做得
比我们好。当然,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我希望总有一天事实能够证明真理究
竟在你我谁的一边。野心也好,雄心也罢,追求上进是一个军人应有的品德。好了,
就谈到这儿吧。”
季有铭心存芥蒂地离开了团长的家。妈的,不识抬举,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他
想。至于下一步是否在全团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和改革,他还没有想好。虽然有关
领导肯定了他的整改方案和试点经验,但毕竟他现在还只是个副职。他和政委的配
合默契并不能完全取代团长的职权。虽说公开的对立暂时没有了,但团长在全团上
下仍有很大的影响力,尤其是那些尚没有看到最终结局的营连级干部们,不会那么
轻易地倒向任何一方。最关键的一条,就是上级如何决定边防团长的去留。当然,
与团长相比,季有铭的后顾之忧要少得多。首先,他不担心上级会让自己转业,还
有,即便是他在这场较量中成了输家,他还可以调到别的部队,或等待时机东山再
起。以他的阅历和学历,在整个军区的同级军事干部中应该算是比较拔尖的。他要
尽量让自己保持一颗平常心,坦然应对仕途中暂时的成败逆顺。
立秋后的成都,天气渐渐阴凉了。
胡安川的事业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致命打击。两个在美国的叔叔也接连输掉了两
场官司,赔偿金额达百万美金之巨。尽管胡安川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化解各种危机,
但由于整个形势的严重恶化,公司的经营还是跌到了最低谷。短短几个月的工夫,
胡安川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积累的财富几乎化为乌有。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这些日子胡安川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公司的日常工作由几个副总
和钱萨萨负责应付,央金也回到学校继续自己学业了。他不愿意见人的原因是因为
他无法让自己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装腔作势的大家风范。他宁愿让别人去猜测、去想
象如今的他失魂落魄到了何等地步。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把自己彻底地与外
界隔离起来。他一直在为自己找一个心理平衡的支点,而这个支点既不是所谓的信
心、勇气也不是一大通狗屁道理所能替代的,他得用心去探求、去体验,他需要用
这个支点来给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一切重新定位。这是一个极为复杂而又笼统的感应
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要面临许许多多难以摆脱的、固有的谬误和幼稚。本来他想
跟钱国庆聊聊,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他和钱国庆早已不再是小河边上的那两个小男孩
了,任何形式的同情和安慰对他来说都是自欺欺人的虚伪和做作,只会给他带来更
多的郁闷和别扭。
电话铃响了,是钱萨萨从公司打来的。钱萨萨在电话里给他念了一份两个叔叔
刚从美国发来的传真,大意是由于美国政府单方面宣布对华实行贸易制裁,胡家在
美国所经营中国大陆商贸代理已经很难维持了。目前正考虑撤回在大陆的部分投资
和股份,转向东南亚地区发展。叔叔们征求胡安川的意见,并希望尽快予以回复。
胡安川苦苦一笑,说事到如今大家都在拼命保全自己,他当然能够理解两个叔
叔的苦衷,但他无能为力。他让钱萨萨起草一份传真,给两个叔叔发过去。如实将
公司目前的困境通报给他们。公司现在积压的货物已经超过了公司财政所能承受的
极限,别说抽回投资,就连股份也都快成了水中的月亮。
放下电话以后,胡安川随手抄起一本王朔的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看着
看着他乐了,他发现书里的男男女女一个个都活得没心没肺,但却生机盎然,充满
阳光。那个患了梅毒的作家曾对王朔有过一番嗤之以鼻的评价,他说王朔的东西绝
对不是艺术,王朔也不是作家,王朔本人在加上他的故事充其量也就是个大街上叫
卖自糊风筝的民间手工艺者,很花饰,却很肤浅。于是胡安川买回来了好几本王朔
的小说,他想看看究竟卖风筝的艺人肤浅到了何等田地。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空
认真地看过一篇小说。也就是这几天,他无聊地从书架一本接着一本随手瞎翻的时
候,他才猛然发现王朔的故事其实就是写给他这种人看的。
周末下午,钱萨萨和央金回到军区大院的家与钱国庆团聚。钱萨萨的情绪非常
低落,她焦虑地告诉钱国庆,胡安川现在谁也不肯见,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
发呆,就是看小说。公司所有的业务,只要不是特别棘手的,他根本就不过问,也
不允许别人随便给他打电话。现在钱萨萨几乎成了他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他们
的夫妻关系也变得十分怪异了。每当钱萨萨希望能够与胡安川有所交流的时候,胡
安川总是推委说他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什么也不想说。他希望她能给一些时间。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钱国庆便提议出去找个饭馆吃饭。
一路上,钱国庆一直在思索着怎么样才能让钱萨萨的心情变得好转一些。这次
的浩劫到底让胡安川损失了多少金钱,他并不清楚,钱萨萨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但
一切迹象表明,胡安川肯定是元气大伤。
三人进了一家路边小餐馆。央金张罗着点了几样钱萨萨平时爱吃的菜。
钱萨萨没有一点食欲,情绪低沉地一个劲儿叹气,似乎有满腹的难言之隐。
钱国庆给钱萨萨倒了一杯白酒,说:“你喝杯酒吧。天塌不下来,人这一辈子
哪能没有点劫难?过几天我就要进藏了,进藏前我想跟安川见一次面。萨萨,心里
有什么话你就都说出来,别憋在心里。有个问题我一直没好问你,你和安川的感情
到底怎么样?”
钱萨萨抬头看看钱国庆,又看看一旁一直默默无言的央金,幽幽地说:“我们
的感情挺好。只是现在这种情况感情对安川来说帮不了他的任何忙。他把自己的事
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这次打击来得太突然,而且完全不是因为他的过错。所以他一
直没转过弯来。可我不明白,别的男人受到了什么挫折,都希望跟自己家里人说说,
在自己亲人那里寻求安慰。他倒好,自己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连对他妈妈也
一句话没有。你说这不让人更为他担心吗?”
对于胡安川这种不近情理的表现,钱国庆心里也有些不以为然,但他总不能顺
着钱萨萨说些没用的话。他现在很想知道胡安川的事业到底败落到了什么程度。这
个问题前两天他悄悄地问过央金,央金说具体的她也不是很清楚,根据她在公司那
段时间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安川哥哥对外贸易的业务几乎全部瘫痪,直接经济损失
就超过了将近500 万人民币。如果再加上因此带来的一连串违约等法律有关方面的
间接损失,那就很难说了。由于现在对外贸易的前景非常不明了,下一步如何处理
有关的善后事宜,胡安川的心里也没底。所以他现在除了等待,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而且时间越往后拖,公司的财政压力就会越大。由于咱们国家现在还没有关于企业
破产、倒闭等有关方面的法律、法规,到时候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公司不仅面临破
产倒闭的下场,他个人还可能会背上一大笔债务。面对这么一个严峻的后果,胡安
川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钱国庆喝了一口酒,转问一旁的央金:“央金,你是学经济的,你安川哥哥他
们公司现在真的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那倒不是,”央金看了看钱萨萨,小心翼翼地又说,“现在关键是不明朗的
因素太多,安川哥哥对很多事情没法下最后的决心。从青城山回来以后,我跟他聊
过,他、他……他说,他不能冒险去做一次性的赌博。其实机会还是有的,但是风
险也太大。他说,不管将来怎么样,他都得给柳阿姨和萨萨姐姐留下点过日子的钱。
所以他宁可等待,也不会去冒着倾家荡产的风险去选择最后的生死一搏……”
央金的话说到这里,钱萨萨的眼泪也到了腮边。
“本来,我不能告诉你们这些事情,”央金忧虑地接着说,“可、可事到如今,
我只想让你们理解他。他现在最难的就是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安川哥哥的
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他比你们想象的要平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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