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湘西秘史(30) 麻大喜懵了。他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好久都回不过神来。他怀疑自己是 在做梦。任性的富家小姐,居然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种田人没米粮,纺织娘穿 破衫,烧炭佬生冻疱,雕花木匠从来不为自己雕花,古往今来,天经地义。本份 的小雕匠心中有数,这不过是富家小姐的一时冲动,他是不能有任何奢望的。即 使是这样, 他非常感激刘金莲的这份情意。美好的记忆,他将永远珍藏心底。他 还不清楚这位小姐和姑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再大的事,还不就是那档 子风流事。日子长了谁还会记得。张家和刘家都是浦阳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这 两户人家的联姻是不可能说散就散的。 夜里是麻大喜的读书时间。今夜他却无心读书,坐在灯下久久地发呆。 如豆的桐油灯光,随着窗口吹来的晚风摇曳, 忽明忽暗。小桌上, 放着一本从老 爷那里借来《今古奇观》.书页翻开到第三十九回,“卖油郎独占花魁女”八个 大字,映入他的眼帘。麻大喜暗自好笑,怎么偏偏是这一回?!书中的卖油郎, 可以“独占花魁女”,打嫁妆的小雕匠,是决不能对千金小姐有什么非份之想的! 夜渐渐深了。月亮的银辉,照着天井里冷清的岩板。晚风里夹杂着丝丝 凉意。麻大喜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书,可就是静不下心来。书页上的每一个字, 都像他悬着的心,摇摇摆摆,直把他搅得昏头转向。麻大喜掩上书页,闭上双眼, 试图以这种方法,摆脱情感的纠缠。刘家小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竟老是在 他的眼前挥之不去。他缓缓睁开眼睛,环视着小屋的一切。这里是工匠的行营, 与自己身分相适应的所在。住在这小屋里的人,不敢奢望龙楼凤阁。理智和感情, 在他的灵魂深处进行撕打。理智占了上风。他起身关好敞开的窗子,准备闩门睡 觉。躺在床上,心情或许能宁静些。这时, 门被轻轻推开了, 刘金莲出现在眼前。 “小姐,是你?!”麻大喜感到惊讶。 刘金莲转身将门掩上,说:“没想到我会来?!” 刘金莲掩门的那一刹那,麻大喜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深更半夜 和一个大姑娘同在一间屋子里,麻大喜还是头一回。他抬起头来,看了刘金莲一 眼,不禁为之一颤。她竟是这般的美丽。她的那一双凤眼,似乎要勾摄去他的七 魄三魂。往天,他曾以雕匠的眼光,审视过这双凤眼。今晚,凤眼竟是那样光芒 四射,就像是要照开他的心扉。 “小姐,你……” “大喜,我白天说的话,是认真的。” 麻大喜说:“小姐,你那是气头上的话。你要放冷静些。我不晓得昨晚 姑爷和你发生了怎样的争吵。事情已经过去,你就不要再计较了。” 刘金莲显得焦燥。她问麻大喜: “过去的事, 我可以不计较。将来的事, 我也可以不计较吗?” 麻大喜说:“我不明白你的话。” 刘金莲显得气愤。她说:“他亲口对我说,那个丫头,那个苗婆,比我 要通道理得多!” 麻大喜说:“这话一定是你逼出来的,是气头上的话。” “不是!”刘金莲说:“他还说, 丈夫大过天, 婆娘草一根。丈夫想做 哪样,就做哪样。他根本就不把我当人……” “他一个男子汉,拉不下面子,只能这样说。你不要和他计较。”麻大 喜说。 “你怎么还不明白呀?大喜!”刘金莲亲切地叫着小雕匠,两眼涌出了 晶莹的泪水。她说:“凭他的这几句话,我一世人生,就永远只能在他的面前低 着头过日子。你说,这样活着还有哪样意思?我为哪样要去过那样的日子?” 麻大喜被问住了。刘金莲的顾忌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令他尴尬的是, 如今这事情竟和他牵扯在了一起。聪明的小雕匠变得胧肿了。他想不出更恰当的 话来回答和安慰刘金莲,只是说:“那都是气头上的话,你怎么把它当真了!” 麻大喜的回答,让刘金莲失望。那一双凤眼之中,充满着怨艾。她说: “大喜,你好不明白。男子汉说的话,吐到地上的口水,还能捡起来再吃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