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纪念与反思文/涂骏(1) 古来三五个英雄 有一次不记得是讲什么问题,他提到了1992年经济体制改革以后,一位北大 的教授从某栋教学楼上跳下去了。这时下面传来了些许轻蔑的笑声。刘先生面色 凝重地说:" 你们不要笑!人家敢为自己的信仰而死,你们敢吗?" 声音不大, 却把整个教室镇住了 纪念与反思(涂骏) 梅贻琦说:" 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今天的北 大,怕已当不起这句话。 在北大十来年,有人格风范使我深铭在心的良师,寥寥。我来讲讲其中的二 位:中文系的钱理群,艺术系的朱青生。 我1996年入电子系,但爱好文学,读顾城、北岛后开始写诗。同级的两位文 友,历史系的周青丰、中文系的胡少卿创办" 我们文学社" ,邀钱理群先生做顾 问。老钱在成立大会上致词,讲演的题目为" 我中的我们,我们中的我" ,热情 洋溢而有深度。结束后我跑上去找他,给他一封信,说:" 我想转中文系。" 老 钱看了信,略想了想,给了我家里的电话,说:" 我想想办法,你过几天打我电 话。" 那封信充斥着文学青年的狂热,现在想来令我羞愧。老钱和我素昧平生, 竟然认真对待了这件事。几天后,我打电话,他告诉我:" 系主任费振刚是我同 学,我和他说了,你去系里和他谈谈。" 我带上作品就去了,费振刚婉言劝我, 一、已经过了转系时间,转系考试在每年4 月份,现在已经是10月份了;二、喜 欢创作并不一定要来中文系,中文系并不是教创作的地方。我扫兴而去,不过对 老钱却很感激,他并没有劝我半句。 见过老钱的人一定觉得老钱好玩,头大如斗,秃顶,笑眯眯,像弥勒佛。他 儿童时演过《三毛流浪记》里资本家的阔少爷,有一场被欺负了哇哇大哭的戏。 老钱以研究鲁迅知名,在北大常年开鲁迅与周作人比较研究课。有一次课上老钱 说:" 我不能和老伴一起去买东西,我老是和服务员争论闹矛盾,害得东西买不 成,老伴怨我。比如北新(北大三角地的一个商店,已被拆),我每次去,都觉 得售货员他就是阿Q ,我是小尼姑,老被欺负,他要用手指弹我的脑壳。我就要 反抗,一反抗,不欢而散,东西不买了。" 大家哈哈大笑。下课后,经常是一帮 人前呼后拥,跟老钱去饭馆蹭饭。 老钱在北大常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常被警告,老钱却一直很乐观。有很多人 认为,老钱热情有余,理智不足。老钱本人对这话也有些认同:" 我的朋友汪晖 就曾经说我,你研究鲁迅,鲁迅是非常悲观的,但你的气质却和悲观差了十万八 千里。" 老钱顽童般呵呵一笑,眉眼挤成了一线。 老钱前几年退休,渐有悲观的体会。他虽然有些眷恋北大这个地方,但也乐 于退休,因为他对北大已经不抱希望,不如归去。临退休前的一次讲座上,有人 送上条幅及花篮:老钱一路走好!老钱笑:" 好像给我送终。" 退休之后,老钱 想,在大学里教鲁迅思想已经迟了,因为进来的学生们已经被中考、高考这些考 试制度扭曲了,应当到中学生里讲鲁迅。他就到南京师大附中开课,为了适应中 学生的处境和理解力,他精心设计了讲义,比如从鲁迅和周海婴的关系讲起,讲 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相处,这是困扰中学生的重要问题。他发现,这样讲效果很好, 学生们爱听,课堂很活跃。但是有一天,学生告诉他说:" 钱老师,你讲的很好, 我们爱听,但现在我们的关键问题是要考大学,我们愿意先考上北大,再去听你 讲课。" 几个月前," 我们文学社" 庆祝建社十周年,请老钱来座谈。老钱笑哈哈地 给我们讲他" 文革" 时候的事,念他当年写的豪情而可乐的诗篇,依然是童心未 泯。不过偶尔他的脸上也会闪过一丝自嘲和感伤。他对中学生也不抱希望,他说 :" 假如说我自己做事情的热情和努力是一百分,我所产生的效果却很小很小, 我的贡献只有零点零零几,小数点后面几位。不过没关系,我对自己说,好歹是 个正数,正贡献,只要是正数就行……" 老钱又呵呵一笑,眉眼挤成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