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4 月中旬,黑山大学中文系硕士生入学面试开始了。那天,天阴沉寒冷得可怕。 下午1 点半面试正式开始。中午慕容娅从苏州打电话来,我在宿舍跟她说: “这次我完了,我死定了,我一点也没有复习,复习了也没有用,因为我对这个专 业根本就是无能为力,基础太差,也没有兴趣。” 她却给我打气,说她相信我会没事的。 她根本不理解我对此专业就像性无能面对一个丑女一样——不但不会勃起还会 反胃连食欲也没有了。更可哀的是我学习一切课程,尤其是文学、历史、哲学的时 候都往坏处想,都是反着学,大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我自己无论 如何也扭转不了这一点。 终于轮到我了。我穿着那套廉价而蹩脚的深蓝色西装,打着一条10块钱的花领 带,表情庄严的如同参加追悼会,内心忐忑如同摇滚乐的鼓点,踏进那间狭长逼仄 阴森如渣滓洞般的教研室。 教研室主任李教授装模作样老谋深算地左手摊开向我一摆,用他特有的公鸭嗓 介绍说:“这位庄小鱼同学,咱系的保送生,也是今天来面试的唯一的本科生。” 这他妈是抬我还是贬我?即便是抬举,恐怕目的也是为了把我摔得吧唧响吧。 我靠,这么多报考者居然都是专科毕业,真他妈让我鄙视。当然我也鄙视我自己。 平日里那些衣着邋遢、有手、有腿、有毛、吃熟食、直立行走的“蜡烛”或 “园丁”忽然都西装革履起来,道貌岸然地坐在高座上,以屠夫或救世主的目光注 视着应试的考生。 我的问题回答得不怎么样,这是可想而知的,这并不奇怪,因为这是我4 年来 最糟的课程。我晕乎乎地走出来,但心里轻松了许多——结果就去他妈的吧,我还 在乎什么,我对自己早就厌烦了。但我仍然天真地心存侥幸:“我毕竟是你们保送 推荐的呀,我掉下来你们的面子好看吗?” 说实话,我顶烦我自己的:什么呀?还要考什么人大新闻系!一个四流的黑山 大学冷门专业的硕士保送生名额就屁颠屁颠地捧了过来,拿块干牛粪就当千层饼, 猴子得了宝似的,没志气,没出息,只是任生活之手推推搡搡,像个漂浮的垃圾, 随波逐流!我就不能有一次自己的主见吗?我就不能自己选择一条道路吗?我就不 敢反抗一下别人安排给自己的命运吗?我很不服气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懦弱。 我一直是个高傲狂妄的家伙,连老三也说,他真的没有想到我竟然会低声下气 的接受这个附有苛刻的不公平条件的保送名额,简直是小农意识做祟!他考的是上 海的一所重点大学,380 多分,录取的希望是蛮大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第二天,我刚到系办公室,便得知面试没能通过。 面容姣好身材玲珑的教学秘书赵太太轻声问我:“保留学籍一年,明年再上, 能接受吗?” “什么?”我头脑里轰的一声,热血迅速涌了上来,“怎么会这样?” “很遗憾,因为你没有通过面试,但是你可以申请保留一年学籍,明年再来上 公费,不是一样吗?”她很温柔很衷心很体贴很为我考虑地劝我,让我的心如同被 蚂蚁轻啮了一口,痒酥酥地微痛。 “快点去找主任吧。”她给我使了个眼色说道。 主任老佟好不容易才把自己肥胖矮矬的身体从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拔出来。他满 脸堆笑,握着我的双手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几天我出去忙,你面试的时 候没照顾过来,想不到结果成了这样。” 这时我对他们的所有信念都已经动摇了——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伪,都是欺 骗。 “唉……主任,您看,我这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措施呢?”我长长地叹了一口 气,哭丧着脸问。 他沉吟了一会回答说:“那……要不这样吧,你写个申请,就说因家庭经济困 难,资金不足,明年再来读研。怎么样?” “屁话!我保送生又不是自费生,掏什么钱!”当然这是我心里在反抗,嘴上 却说:“好,好,好……我马上写个申请给您。”一边像个汉奸对日本太君一样点 头哈腰卑躬屈膝地退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我生气地说:“我不干了!我要自己考外校!” 赵太太和几位老教师赶忙劝我说:“先写个申请再说吧,以后想自己考再另做 打算。以后你考不上怎么办?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我平静下来,想了想也是,就赶忙写了份申请,去给老佟签字。 他扫了一眼,惜墨如金举重若轻地签了名,最后又告诫似的颇含深意地点了我 一句:“快去研究生处办手续吧。以后干什么事都要早点行动,早做准备!” 我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他的主任办公室。 这事就这样完了?! 这事就这样定了?! 在这里,现在,人家就是刀子和案板,我就是那被宰割的鱼,任凭我怎样地活 蹦乱跳,任凭我怎样凄厉地呼号,我都没能逃脱悲哀的命运。 跟迅哥儿一样,小鱼我也向来都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的,但是最 后的结果是:我还是被他们吃掉了,骨头都没有剩下,渣都没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