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妻” 新娘子李竟。 人生的角色转化几乎可以在分秒之间。在李竟十岁的时候,她经历了母亲的死 亡,在那一堂课上,她学会了生死只是呼吸之间的事儿。在十六岁的一个夜晚,少 女李竟又经历了她生命的另一次分裂,她开始明白原来女人和女孩的转化只是分秒 我瞬间,而人生道路的分岔,也只是闪念之间。 但是,这堂课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李竟安静地坐在卧室里,她所坐的床上洒满了花生、枣子,她的床单就像她身 上的衣衫一样,鲜红透亮,玻璃上贴着几个鲜红的喜字。 今天是李竟结婚的日子。打死她也没想到,她被拐卖了。她听见屋子外面的欢 笑声,碰杯,还有行酒令,门外不时地有人探头进来,看看新娘子。 新娘子李竟衣衫的下面手脚都被绳子牢牢地捆绑着,她勉强可以伸出左手手指 抚摸脚上粗糙的绳索。他们害怕她跑了。可是,李竟知道,她根本不会跑的。外面 有这么多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遥远的乡下哪个遥远的角落,方圆几百里还 是几十里是这片乡下的势力范围,她能往哪儿走? 李竟不是个关心社会的人,她几乎从来不看报纸,她也无从得知拐卖是如何进 行的,是如何的猖狂,也就是这次,她亲身的体验了一番。她咬咬自己的嘴唇,她 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被五个人轮奸了,然后拐卖了,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被卖 了多少钱。她想,多少钱都一样。 这几个夜晚,她都在狂躁的绝望之中,但是,她还非常清醒,她知道自己必须 活着。活着,找到小黑哥,每次有死的念头涌上来,她都强捺着自己,用仇恨来激 发自己活着的愿望。她告诉自己,她活着就是为了仇恨的。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连死的可能都没有。她被送到这里的时候手脚就是被绑 着的,直到现在也没有松开,她在屋里的狂叫几乎可以让几里之外听见,可是到现 在,已经是第三天了,没有一个人来救她,甚至,没有一个人来问她出了什么事。 当然,所有的人都知道出了什么事。 昨天一个白天,她都听见屋外不时地寒暄声,“买了个媳妇儿?”“啊啊,是 啊。”于是大家隔着玻璃看她,每当脚步声向这间屋子靠近的时候,她都将自己的 脸埋下去,她不希望任何人看见她这张残破的脸。她的脸上还有被抓伤的痕迹,她 的脸上写着痛苦的羞辱与绝望。而且,她脸上的任何悲壮也换不来一丝同情。 昨天晚上,那个将成为她丈夫的人都在她的门外徘徊,他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 干瘦而龌龊,眼睛小得让她几乎找不到一丝缝,皮肤黑得她几乎找不到他的五官。 他穿着一件白褂子焦躁地在门口踱步,好几次差点破门而入,如果没有他爹妈阻止 的话。 而已经是第三天了,她滴米未进,她不是耍姿态,她不是不想吃,她知道如果 她想活着的话,就得吃东西,她还有仇要报。可是她一点也吃不下。她看着一个瘦 小的老太太将饭碗端进来,放在她的面前,老太太冷静地坐在那儿,试图撬开她的 嘴让她吃,可是隔了一会儿,她只能再悄无声息地端出去,冷淡的脸上没有丝毫的 表情。几天这样过下来,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可是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感觉到 体力的丧失,也不再觉得饿了。或许是因为她一直坐坐睡睡,几乎没有下过床的缘 故吧。 她在想这些的时候,冷静地几乎残酷,她冷谈地注视着门口探出头来的几个小 孩子,不再躲闪,而是努力地想绽开笑容,可是她的手脚和下身、前胸、后背都伤 痕累累,她已经无从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一个小孩子飞快地奔进来,傻笑地看看李竟,从她脚边抓了一把红枣,然后又 飞快地奔出去了。他跑得如此之快,李竟都来不及想好自己是不是该说什么。 老太太又走了进来,她盛了一碗汤放在桌子上,“喝点汤?” 李竟抬起眼睛来看她,这是第一次她的目光与这位老太太对视,她原本以为自 己会跪下来求这个老太太放了她的,可是一遭遇这个老太太冷酷的眼神,她的话咽 了回去。她点了点头。 老太太在她身边坐下来,开始一勺勺地喂她吃,“闺女,在哪儿过不一样啊? 咱们家不会亏待你的。”“俺家的玉根还挺壮实的,而且脑子也不傻,前面村长那 家有个傻瓜儿子,还买了个四川媳妇呢,你比她不是命好的多么?”“闺女,俺看 你是城里来的,这儿的日子不一定能过的惯,但女人嘛,结婚就得跟着丈夫走,有 了个孩子就哪儿也去不了,再是城里的女人,也是得嫁人的吧,俺家玉根也不比哪 个城里小伙子差哩。”“你看,家里为了买个媳妇,花了四千块钱,借了三千,把 家里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也不容易啊。” 李竟好不容易将口中汤咽了下去,她紧紧抓住了这一线希望,“大娘,我还你 五千块钱,哦,不我给你六千块钱,你放我走,我回家就给你汇钱来。” 老太太狐疑地眼神盯着她,“那哪儿行呢,闺女,你一走我到哪儿去找你?我 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 “我不会骗你的,大娘,”李竟苦苦地哀求她,她乞求地望着老太太的脸, “我爸爸在城里当官,他有钱。” “那么更不行了。”老太太继续吹勺子里的热汤,“你爸爸当官的,能放过我 们啊?他带着公安来了,我们怎么办啊?” “我们不报警,不告诉公安。或者,你让我给他们写封信,我叫他们立刻汇钱 来。”李竟此时已经几乎绝望了,她根本无法确信她的爸爸会不会汇这样一笔钱过 来,她爸爸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才八百块钱啊。何况,他们夫妻俩都那么恨她。 “你写信,赶明儿公安就来了,你哄我呢?”老太太把最后一口汤喂给李竟, “甭瞎想了,你没那么容易就跑掉的,这全村的人都看着你呢。”老太太拍拍身上 的灰,笑呵呵地看看李竟,“闺女,你长得不孬呢。” 李竟绝望地看着她乐颠颠地迈出了门槛。眼泪开始哗哗往下淌。 晚上,人渐渐地散了,李竟歪倒在床上,等待着噩梦的来临。 今天晚上,她肯定是躲不过了,那个男人,会理所当然地向她来寻求床笫之欢, 因为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这么荒谬啊,仅仅是三天前,李竟还是城里军官的女儿, 商业职校的学生,自己住在城里的一间小房子里,房间里堆满了她的课本和衣服, 而现在呢?她躺在一个不知名的乡村角落里,等待着一个男人“合法”求欢,这间 房间里简陋的大床上铺着鲜红色的床罩,屋子角上摆着锄头。这简直太难以置信了。 李竟每每闭上眼睛,都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噩梦,可是身上的巨痛和清晰的记忆都 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看着太阳西下,看着余辉洒在窗棂上,看着院子里落 满了黑暗的天色,她越发地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像被拨乱的钟一样完全丧失了原有 的轨道,她本人也已经被一只黑暗的手推入了深渊,而在此之前,她却以为这是个 欢喜的庆典,她将告别的是少女的纯真年代,真正步入一场如梦般美妙的爱情。 她轻轻地抚摸脚上被绳索磨破的伤口,心底安静地宛如一池深水。她清晰地记 起她曾经在几年前跟某个人进行过这样一场对话。 “你有枪吗?” “怎么?” “我或许需要一把枪。” “干什么?” “将来用。” 这场简短的对话如同湖水一般在李竟的心底轻轻飘浮,她此时才明白了那时候 的她,已经本能地预感到了她的命运中凝聚了多少仇恨,她对枪的渴望来自于宿命, 她要用它来解决命运中的所有仇恨。她在黑暗中轻轻地笑,然后眼泪再一滴滴地滑 落。此时的新娘李竟,眼泪虽然意味着痛苦与绝望,却已经与简单的脆弱无缘了, 她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仇恨将注定延续她的生命,她生命的终结将完全意味着仇恨 的了结,而仇恨,是无法轻易了结的。 那个干瘦的男人借着月光推开了门,“吱呀”,门又阖上了。李竟躺在床上, 没有动,她也无力动。 男人坐在床边点燃了一根纸烟,劣制烟的味道顿时钻进了李竟的鼻子里,男人 吸了几口转过脸看着李竟,没有吭声,他朝她的脸上吐了一口烟。 李竟还是没有动。 男人的手在李竟的脸上摸了两下,李竟本能地侧过脸去。他的手好粗糙,比磨 砂纸还粗糙。李竟想。 男人没吭气,继续抽了几口烟,把烟扔在地上,开始替她剥下外套。 剥下外套后,他将不得不解开她的绳索,至少脚上的绳索,那么,她就能获得 一半的自由。李竟辛酸地想。 “你帮我把绳索解开,好吗?”李竟温柔地说,她努力地咬着牙,克制自己想 把他咬死的欲望。 男人没吭声,也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他继续在替她解上衣扣子,还有她的裤 子扣子。 “你帮我把绳索解开,好吗?”李竟努力地又说了一遍,她用自己的双手碰了 碰男人的手,希望唤起他回答的欲望。 可是男人却用莫名的神情望着她,然后,他傻瓜般地笑了笑,又继续解她的衣 服。 是个聋哑人!李竟的脑袋如同雷轰一般,她盯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找出他已 经明白她的意思的表情。可是,她什么也没找到。 李竟开始尖叫,用锋锐的声音高声尖叫,她的声音如同刀片一样在房间里穿梭 跌落。她听到门外听房的人们的窃笑声,听到凌乱的脚步声穿过院落,但她没有看 见她的“丈夫”买主的反应。 他还是安静而稳妥地在脱她的外套,他因为激动而双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