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的时节(1) 团圆的时节,草坪上坐满了访客与院童,多半就地野餐中,荣恩解释道,这里 只有很少数的孩子是真正的孤儿,其余大多是因为父母离异,或是过度贫穷,或是 家里横遭了意外之类的缘由,才住进了此地。 他们的父亲或是母亲,有时候会来育幼院里,流着泪,搂着他们,给他们玩具, 给他们零用钱。 “我们没人来看的,没人给钱的,都跟着院长姓朱。”荣恩说,“院长说我们 是主的小孩。” 在荣恩的回忆中,这里仿佛是个温馨洋溢的地方,她的记忆力甚强,强及到了 儿时的细微处,她开始从一周里面的作息描述起,直达到美丽的星期天。 “星期天的午餐最棒了,因为这一餐都是大菜,而且说不准会有多少小孩缺席, 缺席的要不就是和他们的家长进城去玩,要不就是在花园里面野餐,我们主的小孩, 就负责打扫工作,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被分到拔草,对我来说,那些家长通通 都来最好,把小孩子都带出去了,这时候我们就可以分掉他们的午餐,有时候是鸡 腿,有时是排骨,有一次我记得是整卷的寿司,我们卯下去吃菜,根本没有人要吃 白饭。”她说。 “所以星期天的晚餐最要命,十次有九次都是搀了虾米花生炒的咸饭,咸死人 了,再配上一撮超级辣的酸菜。”她说。 她又说,有的时候,一些家长真的把他们的小孩带回家去了,这种事每隔几个 星期总会发生一次,没有任何人给这类事情作任何解释,总是要等到某个床铺空了, 空了非常久,其余的孩子才明白这个院童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而源源不绝新来的 孩子填满了这些铺位,他们总是要哭上几晚,年纪越大的小孩,哭声越压抑,但是 哭得越长久。 “小时候我老以为这个世界分成两半,一半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一半是突然会 消失的,一半娜诵罩欤硪话氩恍罩臁!彼炙怠?/p> 并肩坐在喷水池的水泥矮垛上,庭院里缓步经过了一个老妇人,荣恩一见兴奋 万分。 “阿婆!阿婆!”她振臂高喊,极度快乐地告诉我,“这个阿婆最好了,她没 事就煮绿豆汤给我们喝。她以前对我最好了。” 老妇人提着一支竹耙子,被荣恩亲热地挽住了臂膀,非常迷惑的神色涌上她的 眼眉。 “……荣字辈的啊,”老妇人努力思索,“那是好几年前的了……” “我走得比较早,我就是出去读剧校的那一个。”荣恩继续提示以兴高采烈的 神情。 “我想想看……有了,荣典,荣莘和荣华都常回来,没看过你。” 语不投机,荣恩换了话题:“朱院长呢?阿婆,怎么都没看到院长?” “退休了,退休好几年了。” 然后是更不搭轧的对谈,荣恩接连兴冲冲提起几个人名,得到的答案是走了, 走了,死了云云,最后老妇人又拖着竹耙离去,她始终没能认出荣恩。 “拜拜,阿婆。”荣恩以飞吻甜蜜蜜地朝她挥别,老妇人局促地回望了荣恩一 眼。 一群孩子执着焰火棒,追闹中穿过了我们之间。这里就是荣恩的家,显然没有 人记得她。 现在荣恩要求我陪她到庭院另一处,一个“梦里面常常回去的地方”。 还没抵达那栋建筑的走廊,我们就听见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那是一间幼儿房,排列成队的婴儿床整齐地布满了大厅,甚至有不及容纳的婴 儿床陈列在走道上,都是一式一样的高栅栏式小床铺,放眼望去,大约二十几个孩 子,从红通通的新生儿到几达三岁的幼童均有,还裹在襁褓中的或是沉睡或是哭嚎, 比较大的孩子,已经懂得在小床上站立,但攀不出栅栏,局限在一立方公尺的空间 里,无限好奇地张望着我和荣恩,我听见了细碎的晃动声,一个非常可爱的幼童正 用力摇晃他的木栅床,其他幼童纷纷效仿,纺织机一般的摇摆声此起彼落。 荣恩起了兴致,她来到一个哭闹不停的婴儿身旁,俯身细细望着那个孩子。 我也看着婴儿,是个长着兔唇的小女婴,她的啼泣尖细而且断续,像是小猫一 样的微弱呜咽,也许是哭得力尽了,看她的小脸涨成了深红色,明亮的双眼来回探 询我和荣恩。 “你看她是不是快要吐了?”荣恩问我。 “可能。” 荣恩于是抱起了小女婴,幼儿房内不见任何工作人员,毫无阻拦之下,我们朝 门口而去,几个幼童又开始撼动栅栏,窸窣声交织成片,我们一路抱着婴儿,回到 喷水池畔。 见了阳光,小女婴的细弱哭声突然奔放起来,我们左右换手,疲于笨拙地安抚。 “停,我说停,不要哭。”最后荣恩模仿我的口吻,强力威吓女婴。 小女婴还是抽咽着,荣恩终于找出了要领,水平轻轻摇动她。 “以前就是睡那种木栅床,”满脸的甜蜜中,荣恩说,“我的运气不好,附近 几床的小婴儿都爱哭,爱哭得要命,我没被烦死真是奇迹,也没有无聊死,简直伟 大,小婴儿太多了,谁有工夫管我们?没有人抱我们就待在床上,无聊得抓狂的时 候,就摇栅栏,每一个都会摇,有时候摇着摇着还会摇出韵律,要是有人摇错了, 我会很生气,就想办法爬出去,掴他们一巴掌,把大家都搞哭了,最惨的是我没办 法爬回床上,只好待在地板上团团转。” “又在胡扯了,那么小,你怎么爬得出去?” “不小,我比其他小婴儿都大。”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