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他打电话给陶可,传来的提示说对方已关机。 他独自坐在自己的小屋子,打开电视,新闻里面说全国少数地方正在发生 “非典”,而且有慢慢席卷全国的迹象,许多学校都建立的非常机制,不让学生 进出,他想陶可的学校不知道如何了。 从电视里面看到,北京火车站一半以上的人都戴着口罩,连拿小喇叭的导游 都没落下。据说,街上警报声一起,街上的人就慌了,一时间谣言四起“逮住了 一个,逮住了一个疑似非典”,看来还是幸灾乐祸的人多。中央电视台的人说, 各级政府都建立了严防死守体系,号召大家坚壁清野,发动一场“勤洗手勤通风 勤运动”全民爱国卫生运动。 人民的大喇叭在声嘶力竭:清洁卫生从我做起! 但是大嘴从厕所小便出来,还是忘记了去洗手这挡子事。他想是不是该给陶 克再打一个电话。 新闻里面说,所有的楼道都用消毒药水洒了一遍。哪幢楼如果出了个疑似非 典,便是全楼人隔离。据说非典多少天不发作就没有问题了,所以被隔离的人一 旦过了多少天,被放出来的时候,那个欢呼,那个雀跃,好像“四人帮”被打倒 了一样的。 花边新闻里面,一个当医生的小伙子,向来不被丈人家看好,自从非典来临 后,他给女方家里所有的人都发了一打当时的最紧俏货——口罩,于是他在女方 家庭中的地位一下子擢升,俨然给扶正了。 都什么人啊?! 他不在乎这个非典,他关掉电视,打开录音机,听他最爱听的曲子,帕瓦罗 蒂的“我的太阳”。他想,她纤细的小小的身影,正在哪里呢? 到了晚上七点多了,他听到敲门声,他心里涌起希望,可能是陶可,他带着 一线幻想小跑着过去开门,却是隔壁邻居来抄火表。 此时,娜娜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来了个电话,说她在他家附近的钱柜唱歌, 问他有空吗? 大嘴就跑过去唱歌。 K房里面是娜娜和她的几个小姐妹,多数都没有见过,他去了就成了“洪常 青”,她们鼓掌起哄他,说女色娘子军要听歌,他说,那我唱给你们听,拿着麦 克风就用苏北意大利语吼了一曲,今夜无人入眠! 然后就忘掉一切了。 她们叫了很多酒,一屋子的人心情好像都很郁闷。 酒过三旬,娜娜倒在他的怀里,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 凌晨两点多,娜娜彻底醉去了,她站在沙发上跳起了舞蹈,扭腰,提臀,其 他两个人拉也拉不动她。 大嘴也去厕所吐了两次,他的视线开始扭曲,发现厕所的门变得好窄,像缝 一样,他嚷了一句,我怎么出的去啊?而且他怎么拉门也不开了,正好有人要进 来,对方一拉,门开了,原来他竟然一直在反向用力。 后来是怎么回的家,已经不清楚了。他搂着娜娜,娜娜也搂着他。两个人相 互搀扶着,也许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相拥着,回到大嘴的小屋,在大嘴的那张小 床上翻滚了一夜。还吐了一地。 他的脑袋胀痛得像要爆裂一样,而听觉却是出奇的好,连出租车司机的问话, 马路上的电车声,娜娜的喘息声,都被放大了很多倍。世界旋转,并且翻滚。 次日上午,时辰不清楚。 他渐渐醒来,那一刻,他好像隐约听到门铃声。 他推开娜娜,翻了一下身,嘟囔了一下。 门铃又响了两下。在寂静的小房间里面显得特别刺耳。 他去开门前,还特地上了下厕所,照了下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色惨白。 等他费力地打开门,他的脸变得更加惨白惨白。 他看到陶可背朝着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好像已经坐了好久。 他说,你怎么来了? 陶可不说话,扭过头来,抬着下巴瞥着他。 娜娜听到门口的动静,好像也醒了,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柔声道,亲爱的, 谁啊? 大嘴惊呆了,一切语塞,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缓慢地从台阶上站起来,面无表情。 她看到她慢慢咬紧她的嘴唇。 他看到她的两个眼睛红红的像小白兔的眼睛,显然一夜未眠,脸色很灰暗很 灰暗,好像又大了几岁。 他注意到她的双肩包斜睡在地上。 他看到陶可的眼泪正汩汩地往下流。 他感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感到自己软得要在楼板上融化掉。 他伸出手去,想安抚一下陶可。 陶可突然大叫了一声,惊天动地地大叫了一声, 别—碰—我!!! 他从来没有听到一个少女的喉咙里会发出那样响亮的声音,那样绝望的,那 样无助的。像钢筋被折断了一样,又像风中飞舞的惊鸿被箭射中后的最后一声哀 号。 他惊惧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想说,你听我说。但是嘴巴嗫嚅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口。 她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没有动静了,她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她希望他 能说出点啥,哪怕是愚蠢的搪塞和解释都可以。但是,他似乎已经惊呆了,冻僵 在原地,没有一丝的反应。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罗汉豆一样往下坠,她不想让它出来,可是没有办法, 它还是扑簌簌地直落下去。她觉得自己真没有骨气,没有志气,难怪母亲都看不 起自己。 她把头别开去,不想看他。 眼泪别流,她给自己下命令。 但是不行。 她冥冥之中想等他再说什么,哪怕只有几个字。但是他没有,他没有。 他从门槛上抱着头慢慢地蹲下去。 屋子里面的荣生冰箱在疯狂地制冷,马达的声音听得好清楚。 他看到她拿起双肩包,一步步地走下楼去,她没有回头,双肩包的暗红色是 那么稔熟,他盯着,直到这红色消失在楼道里。 他想大喊一声,别走,听我说啊。 但是另一个思想却在原地拉住他,不让他开口,不让他说。 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你挺爱她的,是吗? 娜娜不知啥时候起来了,悄悄站在身后,她在后面站了许久,她理着她瀑布 长发,淡淡地说,那干吗不喊住她呢?! 大嘴不说话,仍蹲在那里。 娜娜穿上外衣,钮上最后一粒扣子,甩了下瀑布长发,说,想开点,我回去 了,我还没有想好要趟你的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