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画眉啼血坠寒枝(1 ) 第三章画眉啼血坠寒枝 暗色的敕造振国将军府正门上,两边一色绰灯在萧索的冷风中歪斜飞挂。韩 家一双小儿女一身重孝,抱着双亲的牌位站在灵堂里。蛟城韩氏多战鬼,本家仅 剩下这一支,加上移居都城的关系,在这个出殡的日子里亲眷显得格外稀薄。 只听得一声锣鸣,管家韩全沉厚的声音响起,“辰时正刻到,恭送将军和夫 人离家!”了无和尚领着檀济寺的众位高僧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据恶 鬼,引英灵,延请地藏王。 晴云披絮,清秋独凉。月下面无表情地跟在哥哥身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娘亲 的牌位出了灵堂。踏着遍地菊瓣,迎着漫天白纸,兄妹俩一步一痛地走向正门。 月箫将丧盆摔碎,锣鼓齐奏,哀音四起。他头顶铭旌,手持白幡,怀抱着他 爹爹的牌位跨出大门。 韩琦、韩硕领着三十二名将士,肩挑粗杠,抬着灵柩,沉重地走在孝子孝女 身后。那棺材里甚至没有亡人的尸首,只有几件旧时衣裳。管家韩全引着几个年 轻侍从,走在队伍两侧。画眉和弄墨披着青丝,戴着素花,抱着焰食罐子,一路 泣不成声。 只听得铁甲声声,脚步阵阵,韩家将士披麻戴孝,军容整齐地跟在短短的送 殡队伍之后。“将军好走!”沉厚洪亮的声音震彻天地,送葬行列显得朴素而庄 严。 出了常青街,平时熙熙攘攘的玄武道肃肃穆穆,道路两旁百姓皆避让行礼。 “韩将军,一路好走!” “将军保重!” “将军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荆雍虎狼,幽国危矣!” 一声声或是悲痛或是惊恐的呼喊,生生地刺在众人心头。蛟城韩氏像是他们 心中的支柱,在时崇拜,去时恐慌。 浮云桥,这是韩氏夫妇初见的地方。那时她不过是商家女,而他已是名满天 下的青年才俊,两人一见倾心,如今同穴的棺椁又来到了此地。桥下流水潺潺, 河上点点乌篷,两岸碧树凋余,株株红枫恰似一把一把炽热的火炬,燃尽了这一 秋残景。 “将军和夫人过河了!”韩全一声高喊,凄凉的声音响彻两岸。 方孔白纸像是节日里的礼花直冲上天,飞起五六丈高,飘飘荡荡。 “爹、娘,过河了!”小儿女齐声道,稚嫩的声音令闻者心痛。 在桥尾的凉亭处,白棚搭立、宴席张设,一名身着素服的清秀书生站在那里。 这不是宫宴上她偷瞧的青衣叔叔吗?月下突然想起。 管家扬声通传,队伍停在了桥下。 “少将军。”书生拱手行礼,“在下是太仆寺卿洛寅,今天特来为将军和夫 人送行。” “原来是洛大人,月箫曾听得父亲说起,太仆寺卿虽然年轻,却是股肱之臣, 其人可敬。”月箫抱着爹爹的牌位,微微躬身,“请恕我和妹妹都是重孝在身, 不便行礼。” “少将军客气了。”洛寅将将军夫妇的牌位请到高案之上,他点燃三根香, 一撩长袍跪在蒲团之上。 “大人,这是后辈大礼!”周围人惊道。 洛寅一挥手,制止了众人的阻拦。恭敬地俯下身去,停了半晌,方才起身将 香插入铜炉内。他拿起案上的白瓷杯,慢慢地将黄酒洒在地上,“将军忠节,英 魂铮铮,泣鬼神。夫人贞烈,芳魂一缕,归天宫。” 一阵风起,吹得挽联呼呼翻动。只见白色的幡布上写着瘦劲有力的十四个大 字,上联是:万里红枫凝血泪,下联是:一溪烟水作哀声。 兄妹俩辞别了洛寅,穿过了十里铺,转到了绣画坊。只见昔日人声鼎沸、车 来车往的聚福楼、天乐堂,以及街道两侧的客栈、茶馆,纷纷挂起了白幡,坊间 一片萧索肃穆。楼阁之上,客人们倚栏相望,面色凝重。 “将军和夫人转弯咯!”韩全在街口转角处呼喊一声。 “爹、娘过街了!” 出了坊,第二个白棚立在那里。祭奠的人一身白色蟒袍,气质超然、风华绝 代。见到来人,月下不禁愣怔。 “本侯是青国的九王子凌翼然,今天特来送将军和夫人西去。”凌翼然有礼 道。 闻言月箫不由吃惊,“殿下亲自前来,月箫不胜惶恐。”说着便拉着妹妹想 要行跪拜礼。 “少将军和小姐何须多礼?”凌翼然扶起这对兄妹,语气哀痛道,“本侯一 直久仰韩将军英名,早就想登门拜访。怎奈身份特殊,迟迟未能成行。”他长叹 一口气,眼中的遗憾真真切切。 “殿下,就由属下代奠吧。”一名青衣男子拱着手道。 “章放!”凌翼然喝道,“本侯要亲自祭拜,还不退下!” “是。” “殿下尊贵,无须如此。”月箫出言劝解。 凌翼然举起右臂,恳切道:“将军生前,本侯无缘一见。今日路祭,就让本 侯了了心愿吧。” 说着焚起三根香,恭恭敬敬地对着牌位三鞠躬,“英烈豪壮,将军重气;宁 为兰摧玉折,不为瓦砾长存。” 三杯祭酒之后,他命人抬起白幡,只见那对挽联上写着: 千秋江水千秋月,夜夜称奇。 古来沙场古来军,个个含冤。 月箫眼睛猛然瞪大,联首联尾合起来,不正是“千古奇冤”吗?这位九殿下 在暗示什么?月箫脸上的疤痕微微颤着,他请下了爹娘的牌位,长舒一口气,目 光灼灼地看着凌翼然,“月箫谢殿下的路祭,谢殿下的提点。” “少将军保重,小姐保重。”凌翼然微微颔首,眼中流彩。 月箫满怀心事,气息沉重。待出了北霆门,走到通往坟茔的官道。就在道口 那片虬枝横立的左旋柳林边,一个华丽白棚赫然立着。挂着代表幽王的黄色伏虎 图样的奠棚中立着数十名官员,他们皱着眉头,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韩世侄,”为首的钱丞相假意地叹了口气,“老夫奉王上的旨意,特地领 了官员前来吊唁。” 月箫躬了躬身,没有搭话。 “将军阵亡的消息传来,王上是三天没有合眼,每每上朝,嗟叹不已。若不 是……” “钱丞相,”月箫打断钱丞相的长篇大论,“月箫了解王上的心意,只是还 有一事迷惑,不得其解,望丞相解答。” 钱丞相眯起眼睛,“韩世侄请讲。” “月箫想知道,本应身处王宫的娘和妹妹为何出现在战场?月箫还想知道, 为何娘和妹妹失踪的消息久久没有传到前线?”月箫语气咄咄,目光冷然。 “这个……”钱丞相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夫人和小姐是在上香的途中 被劫的,檀济寺背靠荣山,禁军将领一时大意,没有派兵驻守,这才让贼人有了 可乘之机。那些失职的禁军都尉已经下狱,王上也已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至于为何没有将此事告知前线的将军,那也是不得已啊。”钱丞相长吁短 叹,好不无奈,“夫人和小姐失踪后,王上命令各州州牧严加搜索。怎知贼人太 过狡猾,始终没有线索。彼时又值大战前夕,王上怕消息传到前线会乱了将军之 心,毁了三军气势。情非得已,只好瞒下。” 好一个“情非得已”啊,分明是王上怕爹爹一怒之下拍马回国,难以给他争 脸!月箫怒气勃发,右颊上的刀疤冷硬非常。 钱丞相领着一帮官员有模有样地行了礼,祭了酒,烧了纸。月箫大步上前抱 了爹娘的灵位,一步不肯多留。 “韩世侄!”只听身后钱丞相一声疾呼,月箫回过头。 “韩世侄,王上还交代了一件事情。”钱丞相嘴角微扬,眯眼看向队伍尾端 的白甲将士,“请在五日之内将韩家军的帅印交出。” “什么?”月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王上念你年纪尚幼,恐难以扛此重任,故命你交出帅印,由虎啸将军刘忠 义暂时保管。”钱丞相带着得意的神色看向怒气冲冲的月箫,“这是王令,韩世 侄可不要冲动啊。”